池謹文的手機裡,有兩個人的來電鈴聲是一樣的,很巧,這兩個人的聲音,他都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聽過了。
所以在聽到鈴聲響起的時候,他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來電話的人不是他心心念唸的奶奶,是他心心念唸的妹妹。
“我看見了一個和奶奶年輕時候長得一樣的人!”
池謹音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來。
……
看見照片的那一瞬間,池謹文有了一個非常可笑的念頭:
“照片成精了?”乍一看真的是太像了,一樣的青春、絕似的五官,同樣都是微笑的。
但也不是一模一樣,在外貌上還是能看出明顯差別的,畫像裡的奶奶營養攝取不足導致的乾瘦——飢餓是曾經貫穿了池秀蘭從幼年到成年的那一道和絃,時有時無、如蛆附骨。所以她從不會浪費食物,哪怕是腰纏萬貫,在教導池家兄妹的時候,也絕對不允許他們有浪費飯菜的行爲。更重要的是神態,她臉上的微笑是那種平凡女孩子的笑容,靦腆的、憧憬的、眼中那種光亮來自於青春,所以動人,也只是動人而已。
視頻裡的那個叫池遲的女孩兒光彩照人、神采飛揚,帶有了明顯的明星氣場,她的臉看起來更小,卻是一種健康的清瘦,無論是挺拔的姿態還是臉上滿滿的膠原蛋白都能讓人感覺到她生活的富足和健康。她也是笑的,笑得青春、燦爛、柔和、無奈……伴隨着那一份多一絲就煽情少一絲就乾澀的“獲獎感言”,她的神情是一直變化着的,這種變化不只表露着她的情感,也感染着所有看着她的人。
所以她的那種“動人之處”有很強的感召力,讓人彷彿能看到她那顆熾熱又澄澈的內心。
“這張臉像是十六歲的奶奶……說話的樣子倒更像是奶奶‘以理服人’的時候。”池謹文低聲說着,在網頁上已經顯示出了關於池遲全部能搜索到的消息。
女,十七歲,第一部電影《跳舞的小象》,榮獲sd獨立電影節最佳女主角,聖羅丹國際電影節最佳女主角,第二部電影《女兒國》與顧惜、安瀾、柳亭心、宋羨文合作,將於12月18日上映。
圈內好友:封爍、顧惜、柳亭心……
看着這點簡短的資料,池謹文杵着下巴默默地思考着。
姓池,長得和奶奶這麼相像,從事的又是奶奶最喜歡的行業,如果說這個女孩兒和奶奶沒有關係,池謹文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
電話另一邊的池謹音腦海中已經出現了無數種假設。
“奶奶以前有過……嗯?”
八卦自己長輩的“情史”,還是跟自己一向嚴肅的哥哥,池謹音的話在喉嚨尖兒滾了一通,最後只剩下了一個疑問詞。
如果是以前,池謹文必然是要先斥責她不該妄議長輩的,現在他已經學了很久該如何跟自己的妹妹相處,這還是他第一次將將自己的學習成果付諸實踐。
所以和他妹妹一樣,一些不該說的話被他吞了回去,只剩下帶着切實內容的交談。
“你是說,她可能是奶奶的孩子?她今年十七歲,跟奶奶剛好相差六十歲,奶奶六十歲的時候……”
六十歲的時候,奶奶應該正在興致勃勃地準備自己的人生第一次話劇,可是給家人的邀請函還沒有寄出,就收到了自己侄子的訃告,於是老帥重新披掛上陣,爲了侄子留下的事業和兩個侄孫子的未來嘔心瀝血,再也沒有了登上舞臺的機會。
“不可能,她六十歲的時候如果……嗯……老蚌生珠……嗯……先不說她能不能……我們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當保姆和生活秘書是死人麼?
“況且奶奶也不可能做出這種事,現在我們不覺得怎樣,對於老一輩來說,他們把操守看得很重。”
“要是再往前推20年……奶奶四十歲的時候呢?”池謹音並不放棄自己思路,如果不是奶奶的女兒,也有可能是奶奶的孫女或者外孫女啊。
“我那個時候還沒出生,你知道的應該比我多。”在電話裡池謹音不願意叫池謹文哥哥,一直只用“你”代指。
如果不是池遲長得和奶奶像,讓她的心裡有了種種的猜測和隱隱的希冀,她更希望跟池謹文老死不相往來,他們兩個人的身上都揹負着對奶奶太多的虧欠,看見了對方,就會想起自己肩上的那份,還不如不相來往,各自清靜。
“那個時候……我……也還在媽的肚子裡。”池秀蘭四十一歲的時候的時候有了自己的大孫子池謹文,四十五歲失去了左腿。
說到奶奶的四十多歲,池謹文的心裡一場翻滾的疼痛和巨大的愧疚,讓他的表情變得異常苦澀,只是沒有人能看見。
電話另一邊的池謹音一陣沉默。
她一直都覺得池謹文夠老了,都忘了,與奶奶七十六年的人生相比,他們都參與的太少。
“發現一個和奶奶相像的女孩兒”這件事,在起初引起了他們的種種猜測之後,還是引發了他們一直以來的情緒——對奶奶的愧疚、懷念、擔心和不祥的揣測。
“可能……奶奶年輕的時候……有過……然後……嗯……分手了?離婚了?”十七歲,給奶奶當孫女綽綽有餘,要是早婚早育一點,重孫女都是有可能的。
“分手了,對方帶走了孩子,還讓孫女姓池?”
池妹妹的腦袋裡揣測的泡泡一個一個地冒,池哥哥拿着鋼針一個一個地戳破。
每一個猜測都有不合理之處,也同樣,每一個猜測,也都不是不可能的。
“我現在就找人聯繫當年照顧過奶奶的保姆和更早跟奶奶共事過的前輩們,這個事情會查清楚的。”
其實,池謹文的心裡也有很多的猜測,與妹妹心裡的那些家庭狗血劇相比,他的想法更像是tvb豪門恩怨重度狗血劇。
會不會是奶奶三十多歲的時候意外懷孕,爲了照顧父親的情緒一直隱瞞着消息?後來更是爲了池家對天池的股權不被分薄,導致她終此一生不肯提及這件事?
會不會是奶奶膝下寂寞,找人代孕了一個試管嬰兒?但是同樣是爲了池家,最終也沒讓孩子出現在他們的眼前?
奶奶的失蹤會不會跟這個女孩兒有關?
她是不是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後來報復池家的?
她爲什麼會出現在自己出資的電影中?
爲什麼她出現的時間點這麼巧妙?
某種程度上來說,池家的兄妹都不愧是池秀蘭帶大的孩子,她能對着一點點的對白寫出長長的人設,這對兄妹也能對着一張臉發散出無數的故事。
“其實,還有一個猜測……”
池謹音頓了頓,還是鼓足了勇氣說。
“你青春期的時候沒做什麼不該做的事情吧?”和同學?和老師?和xx?或者xxx?
池總裁差點把手裡的手機甩出去。
……
“11號那天的紅毯已經說好了,我穿紅的,安姐穿黑的,柳亭心穿黃色,你穿藍色……我讓助理把衣服的樣式都發在了你的郵箱裡,一會兒挑一下,也不知道你在哪個山旮旯裡拍電影,到現在都不能告訴我消息。”
電話裡,顧惜懶洋洋的語氣也帶着抱怨。
這些天她着實要忙瘋了,好在付出也是有收穫的,幾場點映的效果都讓她滿意。
“保密協議這種東西,簽了就要遵守。”池遲笑眯眯地說,“衣服你幫我決定吧,我就不用挑了。”
“哼哼,我又不是服裝搭配師,就算你確實羨慕我的眼光高,我也不能總是越俎代庖啊。”
池遲總是輕而易舉地就能讓顧惜的心情高興起來,就像現在,一件挑衣服的小事兒而已,顧惜的尾巴都已經翹起來了。
掛掉電話,陳方敲門進來對池遲說:“郵箱裡收到了一些禮服的圖樣,是11號走紅毯用的麼?你要不要定一下”
女孩兒點點頭,一邊慢慢地活動着曾經受傷的肩膀,一邊說:“裡面有件背後是蝴蝶的款式,就選那個好了,顧惜挑的。”
又是顧惜!
想想竇寶佳的憤怒和顧惜團隊的所作所爲,沉穩老實如陳方都忍不住了。
“有些事情,其實不該我說,但是如果不說,可能以後還會造成不好的後果,《女兒國》電影的宣傳方從你拿了獎開始就一直在暗中打壓你,你認爲顧惜知道不知道?有時候在這個圈子裡你把別人當朋友,別人未必把你當朋友,你也別太信任她了。”
十七歲的女孩兒能經歷過什麼呢?那些爾虞我詐的陰暗面也許她連想都沒想過。
陳方以爲池遲會生氣的,或者是生自己的氣,或者是生顧惜的氣,或者兩邊的氣憤疊加,讓她乾脆扔個東西發一場大脾氣。
池遲都沒有。
“當不當朋友這個,我從來沒有懷疑過顧惜,找一個十幾歲的新人演戲份頗重的玲瓏,這裡面的冒險成分,你認爲顧惜知道不知道呢?”
她笑着反問,臉上沒有一絲一毫地慍色。
“她幫我爭取了角色,也是她建議了《跳舞的小象》出國參展,這些都是情義……”
“難道爲了情義你就任由她破壞你的商業價值麼?你辛辛苦苦拍了電影拿了獎,現在外面在說的時候,多少人都還以爲你只是《女兒國》買獎造出來的噱頭。就算她曾經的情義,你也已經還清了。”
池遲皺了一下眉頭,表情不再那麼溫和:
“感情這種東西沒有還清沒還清的說法,友情是友情,商業手段是商業手段,如何維繫友情,是我的私事,怎麼賺錢是公事。無論誰做了觸犯我們利益的事情,竇寶佳作爲我的經紀人就該有動作,我們團隊現在的底子薄,反擊不夠有力是一回事,看在我的感情上保持沉默是絕對錯誤的……一場電影的宣傳算什麼,一場電影的週期纔多久,產生誤會的人才多少?整個娛樂圈的蛋糕有多大?我不會一定要盯着別人嘴裡的看,別人不讓我吃,我也會反擊,這不都是正常的麼?如果我看在情分上退讓,那是對你們的不負責任,你們還要跟着我混飯吃呢。”
說到最後,她又笑了。
陳方彷彿重新認識了眼前這個女孩子,她看起來至情至性,心裡也是如此的冷靜能把公事私情看得如此分明。
竟然讓她感覺到了可怕。
可怕地安心着。
“如果,我說如果將來你和顧惜看中了同一個角色,你會退讓麼?”
她抿了一下嘴脣,問了今晚的最後一個問題。
“你竟然覺得我會讓出角色?”
池遲覺得很驚訝,不明白到底是什麼給了陳方這樣的誤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