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着你還是應該去讀書,哪怕就是愛去拍戲,等你考上什麼影視學校了,起點也高點,將來出名了說起來也好看,羣頭們不也說明星大多數是科班出身麼,名校出來的一聽就比跑龍套混出來的有前途。”
這段話顯然已經在金大廚的心裡權衡了很久,像科班出身這種明顯是從別處聽來的詞彙,他自己說的都帶點彆扭。
池遲拄着拖把笑着看金大廚。
“金大廚,您真是難得說這麼多話。”
“哼。”
金大廚有點不好意思,大手拿過池遲手裡的拖把自己開始擦了起來。
“我和你韓姐都是一個意思,你才十幾歲,在這裡混起點太低,還是得把路子走的寬一點。”
“哎。”池遲笑着跟在金大廚後面看他擦地,拖把在他大手裡生生給襯成了一個玩具。
“你看我,一個高中學歷都沒有,只能在廚房裡當個廚子。”
“您做飯可好吃,大學生肯定沒您做的好吃。”池遲不失時機地拍着金大廚的馬屁。
“別奉承我,奉承我根本沒用,跟你說正經的,轉過年來天暖和了,你就開始讀書,在這附近找個高中也成,正好你拍完現在這個戲也有錢交學費了。”
“哦。”
“哦什麼,就問你行不行,你要是說行,趁着過年前後人少,我去給你找學校去。”
“我戶口在外地,在這裡讀書得多花不少錢呢。”
金大廚動作頓了一下。
“多也就是三萬兩萬的事兒,我和韓老闆商量一下,一人給你湊點。”
“大廚啊,你真是好人!”池遲的眼裡都快冒出小星星了。
“說了別奉承我,這錢是借給你的,你將來大學畢業得還。”
池遲清楚地看到金大廚的耳朵有點泛紅,他爲了掩飾什麼,用力推了一下地板,把一張桌子連帶上面擺着的四把椅子都推到了一米開外的地方。
女孩兒覺得心裡泛酸也泛着甜。
不管她身處的地方是多麼的光怪陸離,至少她是真的遇到了很好的人,無論是在生活上關心她的韓萍,還是撇開一貫高冷人設好聲好氣來跟她談心的金大廚,他們都善良樸實。
蹬蹬蹬。
金大廚回過頭看着池遲跑上來了樓,過了一會兒又蹬蹬蹬跑了下來。
“大廚你看。”
池遲把一張寫滿了蝌蚪文的紙擺在了金大廚的眼前。
“這是我的高中畢業證。”
池遲又把另一張寫滿了蝌蚪文的紙也擺在了金大廚的眼前。
“這是我的大學學位證書。”
“啊?”金大廚有點懵。
在確認了上面的蝌蚪文他一個都不認識之後,金大廚更懵了。
“我在國外讀了高中和大學,今年夏天大學畢業了纔來這當演員的。”其實池遲並不知道這些是哪裡來的,它們跟自己的身份證戶口本護照都放在一起,也確實寫的是自己的名字,直覺告訴她這些都不是假的,拿出來讓關心自己的人安心也好。
一個晚上把自己三年份的體貼都用完了的金大廚把拖把搭在了桌子邊上:“……你把剩下的地拖了吧,我去把外賣送了。”
“大廚,我不是故意瞞着你們的,你們一直也沒問,我也不好意思說。”池遲跟在金大廚屁股後面解釋。
“我去送外賣。”
“大廚,我錯了,我知道我早該交代學歷,可是一個建築學的學士學歷跟我當演員沒有任何關係啊您說對不對?”
“你說……你是學了什麼?”
“建築學啊。”池遲眨眨眼,明晃晃地賣了個萌。
“你過了年虛歲才十八,也就是說你十四就上了大學,腦瓜子這麼聰明還是學的建築,你怎麼就這麼想不開要往這個爛泥潭子裡鑽呢?王老悶是瘋了,我看你也……愛演戲的都是……去去去,上去睡覺。”
金大廚單手拎起池遲,就像拎小貓一樣地把她放在了樓梯上,還沒忘了小心地把證書都拿起來讓池遲捧好:“抽空跟韓萍提一句,別讓她再張羅你讀書的事兒了。”
“哦。”池遲轉身跟金大廚擺擺手,“我這兩年先賺賺錢,十□□了再去上個表演班啥的,您放心,我肯定把自己的路子走得寬寬的。”
小女孩兒蹦蹦跳跳地上樓了,留下有點心塞的金大廚,只想打套八卦掌靜一靜。
可能他這輩子都不會想明白,演戲到底有什麼樣的魔力,讓一代又一代的年輕人如癡如狂,走火入魔。
在影視城打滾沉浮了十來年,眼力勁兒金大廚還是有的,他能看出來池遲是真的熱愛演戲,而非爲了那個光鮮亮麗的娛樂圈,就像他曾經認識的那些人一樣,就像現在演藝圈裡越來越少的那種人一樣。
池遲是先去送了兩個地方的早餐外賣,纔到了拍攝地報道的。
今天是她和女主的對戲。
整個劇組在女主電話一直關機的情況下一直等了整整兩個小時,女主都沒有到場。
午飯的時候,導演的助理接到了一個投資人的電話,說女主今天身體不太舒服就先請假了。
導演坐在保姆車裡喝着茶哼笑了一聲。
“讓女一號的文替來演。女一號的臉靠以後補鏡頭。”
導演可以用時候壓着投資人追加投資的方法來發泄此刻心中的不滿,別的人,那滿腹的怨氣就跟便秘時候的屁一樣急於尋找出口。
比如:攛掇一下昨天剛來的新人,讓他們欣賞女主的文替捱揍。
池遲站在距離女一號替身幾米開外的地方,文替小姐跪坐在地上。
“那個……池遲是吧?你呢,一會兒下手的時候要狠一點知道麼,最好能讓觀衆感覺出疼來。”
聽着一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小助理這麼說,池遲扭頭看了看導演,轉回頭來對助理說:“那是不是該把文替換成武替比較好?”
小助理:“……”小姑娘你不覺得自己戲有點多麼?
“既然是文替的戲,那就得按照文戲來走。”池遲挑了一下眉毛,黑道大小姐的氣場飆到了兩米開外。
無論從哪個角度,池遲都不想理會那些莫名其妙人的指手畫腳,等了兩個小時有怨氣是一回事,想把怨氣往一個不相干的女孩子身上撒是另一回事,這麼愛看動作片就該回家好好地跟左手相親相愛,爲什麼要出來工作呢?
“!”
文替只覺得眼前一花,對面的女孩兒已經撲了過來拎住了她的領子。
“就是你勾引的他!”聲音不怎麼尖利,在別人耳邊卻有一種呼嘯的質感。
“這個女的吃什麼長大的?”
一時間,文替的腦海裡只有這一個想法了。
池遲拖着文替往牆上一撞,在沒有人看見的地方,她的手臂墊在了文替的肩膀下面幫她緩解了絕大部分的衝擊力。
“說,你到底怎麼才肯離開南宮麟!”
“我已經查過了,如果沒有南宮麟,你家的醫館根本就開不起來,你有什麼資格纏着他?靠着這張臉麼?”
池遲的聲線壓低之後帶着一點淡淡的磁性。
此時在對方的耳邊響起,就像是一條毒蛇纏着她的血肉和靈魂。
文替小姐覺得自己的身上雞皮疙瘩都起來。
“還說自己是書香世家,你根本就是個狐狸精。”
池遲的眼神從文替的眼睛漸漸地往下掃,越過鼻子,最終落在她的嘴脣上。
“你……你想幹什麼……?”
文替的聲音帶着十分自然的顫抖,在顫抖中有憤怒也有驚惶。
“好!過!”
導演拍拍手,表示一幕有走位有動作的戲一條過了。
池遲很自然地鬆開文替的領子,隨手還幫她捋順了一下上面的褶皺。
“合作愉快啊。”
少女的笑容依舊是那種甜甜軟軟毫無攻擊性的,可憐的文替姑娘卻還記得剛剛那個讓自己毛骨悚然的眼神。
導演又回放了一邊監視器裡面的畫面。
終於忍不住笑了。
這個小丫頭,實在是太有想法了。
剛剛最後那一幕,這個小姑娘的表情神態,說她給女一號毀容說得過去。
說她要給女一號一個強吻……
好像也說的過去。
有意思,越來越有意思了。
池遲根本沒時間去管別人想什麼,她掏出小本子對照自己昨晚畫的走位圖看了一遍,確定了自己估算的走位方式和導演要求的差不多,就要開始準備下一幕戲了。
天依然不甚暖和,有無聊的工作人員走過來打斷她的準備跟她說:“要不你下次來用你那個外賣箱子裝點飲料來唄,還能多賺一份。”
任誰都聽得出來他是在譏笑池遲不過是個送外賣的。
旁邊有人甚至笑出了聲,幾個羣演對着池遲指點了一下不知道說了什麼,笑得聲音越來越大了。
女孩兒的脊背一直挺得筆直,把腦袋本子上擡起頭,只看着那個開口的人:“好啊,有南瓜汁、玉米汁、紅豆漿、五穀豆漿……想喝什麼你幫我統計一下,超過五十份可以打九折。”
她的態度太坦然,笑容太真誠,來尋釁的人都不知道自己該再說什麼,訕訕地走開了。
嬉笑聲漸漸小了下去,池遲又低下頭在有點料峭的冷風裡修改着自己的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