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丞雖然不認得這八個字，但其中的蘊含的意境，卻好像充塞進胸膛。
“這是什麼字？”王丞看着，突然用手輕輕一翻，把石碑翻了過來，只見石碑的背面，竟然清晰的出現八個字的反體！
這顯然是洪塵的筆力，直接滲透過石碑！
“王羲之寫字，入木三分。筆墨滲透進木的紋理裡面。姐寫字，居然能滲透岩石？”
洪塵笑笑說道：“王羲之晚年寫碑，也是這樣。書法大家，以寫碑爲最高境界。顏真卿的多寶塔碑，字字都滲入碑底。書法高明的人，力透紙背。書法大師，入木三分。書聖則是筆力可穿金石。這三重境界和武功的道理其實一樣。一杆筆就是一條大槍，一條大槍就是自己的拳。”
“小弟你能看出這點，說明你的拳法眼光真的是踏進至道邊緣了。這八個字，是古時的鳥形文字。”
鳥是能飛上天的，鳥形文字的意思是說，古人認爲這種文字可以和鳥一樣，能於上天溝通。
洪塵頓了頓，說道：“這八個字讀起來就是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當然有磅礴的大氣在裡面了。”
“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王丞大吃了一驚，這八個字的來歷他也是知道的，秦始皇命宰相李斯以和氏璧作皇帝璽,命丞相李斯篆書“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字。
雖然是現代社會，封建思想都掃光光，但是王丞仍然覺得，洪塵寫這八個字，很不和諧。
“一般人用手腕寫字，高明人用胳膊寫字，上層書法，用身體寫字。書法如練拳。用鳥形文寫這八個字的運筆方法，是八卦門中最高層次的鍛鍊身體和陶冶心情，養內在氣質的心法，又叫內壯神力八段錦。”
洪塵道：“董海川是白蓮教的，造反事情敗露了，才躲在王府裡面當太監。白蓮教志在復國，這內壯神力八段錦的功夫，也是八卦拳中最高秘傳，其實洪門原來的宗旨，也是驅除滿清，恢復中華。當然現在時過境遷，一切都如風流雲散了。但這隻功夫，隱秘的流傳了下來。我是現在八卦門中，唯一會這門功夫的人了。”
“寫這八個字的時候，最重要的是意。八個字，每個字，都蘊含着不同的心情意境，和八卦八種卦象相合。不明白八卦易學中蘊藏的東西，寫出來的就是花架子。跟練形意拳一樣，打虎形，心裡沒有老虎撲的那股狠勁，功夫不會上身的。但形意好懂，虎就是虎，猴就是猴，而易道八卦，深奧難解，所以當年我沒有教你。而且就算當年教了你，你也練不出來。這是我壓底箱的最後功夫了。我當年能由你這個境界，胯進至誠之道，全憑這套功夫修養氣質。”
“小弟，姐現在把我最後的東西，都交給你了。”這一句，洪塵在心中默默道。
內壯神力八段錦！
這門功夫居然是以書法來易經煅骨氣質。實在是別具一格，超出了平常拳法的範圍啊。
書法是陶冶情操不錯，但
和拳法結合起來，還真是文武之道，盡在其中，筆就是一杆大槍桿子。
“易經八卦這樣高深的學問，那些大學教授研究一輩子，都沒有聽說真正懂了的，我現在只認識字，等於是個文盲，恐怕領悟不出什麼真正的東西來吧。”
王丞對自己倒是知道得清楚，雖然拳術至神至化，國術大宗師級別的人物，但對於書法文化，實在是盲人摸象，一竅不通，膚淺得可憐。
他上高中的時候，就屬於成績中下等水平的差生，每天上課混日子，渾渾怏怏。遇到洪塵以後，則是日夜練拳入神，哪裡還有時間提高自己的文化水平。
他所讀的書，也最多就是一些民國大師著的古譜拳術理論，如《八卦拳學》《形意拳講義》等等。
對於洪塵說練這八卦門最高的秘訣《內壯神力八段錦》功夫，要高深的易學基礎，對此，他實在沒有信心。
基本上，他是個除了拳法，什麼都不擅長，什麼都不會的人物，如果現在他不用拳法，到社會上去，找不找得到工作餬口，那都是一件很難說的事情。
因爲他這六年時間，已經把一生的精力，都投身進了拳法修煉之中。
除拳之外，再無它物。
“小弟，你太妄自菲薄了。一法通，萬法通。高明的易理，並不在深奧的經文之中。你的拳法領悟已經金丹內斂，圓坨坨，光爍爍。如果沒有資格練這八段錦的功夫。那就真找不出別人來了，我怎麼會看錯人？”
洪塵見王丞對於自己的文化底蘊沒信心，不由笑了笑：“小弟，你讀過六祖壇經沒有？裡面有一個小故事，我講給你聽。禪宗六祖慧能是個不認識字的人，他在韶州曹侯村的時候，有個叫無盡藏地女尼姑，總是念《涅槃經》。慧能聽了，說我能給你講解經文，於是尼姑便拿了經文給慧能，慧能說經文的字我不認識。但你遇到義理不懂的地方，可以問我。尼姑說，字都不認識，怎麼能理解經文的意思呢？慧能答。各種佛法高明的義理，並不和文字相關。”
“各種高明的易理，並不與文字相關。”王丞細細咀嚼着這句話。“大抵一個人，明白了道理，才用文字表述出來。先有道理。然後有文字。歷史上。很多武術大師，武功境界都修煉到很高了。但卻用文字表達不出來，寫不出一部經典的拳經理論。看來弟弟我也是這種人。”
“寫不出文字，看不懂文字，並不妨礙你領悟道理。小弟，你看這個昌字。”
洪塵指着“受命於天，既壽永昌”這八個鳥形文字中的最後一個，“這昌字，是天下昌盛，繁榮地意思，也就是太平盛世。紅樓夢裡面形容太平盛世，是用鮮花着錦，烈火烹油這八字，紅紅火火嘛。所以這個昌字，是八個卦相里面的離卦，屬火。”
“原來是這樣，形意五形拳中，炮拳屬火，用的是一股爆炸衝勁。難怪我剛剛看姐姐你最後落筆的時候，握筆地姿勢，有炮形大杆子的勁在裡面。但是你用
筆的勁，卻似帶有延綿不絕的大氣，和炮勁地爆炸又有區別。這個昌字前面，是個永字，永遠永遠，代表延綿不絕，如長江大河奔流不息，這個永字，是不是在卦象裡面，屬水？”
王丞想了想道：“水火相濟，才能永昌。你剛剛寫字，一手扶着後腰，手上發熱，紅通通的。而腰子是腎，腎屬水，寫字的時候，用發熱的手，去按摩腰腎，是不是水火相濟？”
王丞是拳法大家，一眼就窺視出了洪塵剛剛寫字地細微動作。
一手懸腕，一手扶着自己的腰。手上用勁，火熱發燙，隨着的筆勢，按摩自己地腰。
少林易筋經體操裡面，有專門地一個姿勢，就是把自己地手搓得滾燙髮熱後，仔細的按摩自己地後腰子。腰是生精的地方，人一身精氣匯聚之處。每天堅持按摩，天長日久，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洪塵聽着王丞說話，眼睛中神光看着這個心愛的弟弟呆滯了一下，她也沒有想到，王丞真的舉一反三，一法通萬法通，不懂易理卦象經文，但卻明白其中的道理。
而且洪塵也不知道，王丞修煉修煉的董海川的八卦掌，同樣也修煉的易筋經。
“而且，姐剛纔寫最後兩字的時候，一手扶腰，一手握筆，力氣三七分，腳下不用一點力氣，就好像是整個人，被一點筆尖託得懸浮起來一樣。兩手用力，腳不用力，就好像人站起來，按桌子的時候，腰身放空，很舒服。以火養水。看來這個內壯神力八段錦，其中摻雜了少林易筋經的功夫，果然是天下武功，都是融會貫通的。”
兩手撐着桌子，提起身體，腳似離地，非離地的時候，人的腰沒有了壓力，會非常舒服。這是生活中十分簡單的一個現象，但是幾乎是所有的人，都不會注意到它，只有武學大宗師，才能在簡單的日常生活中，提煉出養生的道理，並且歸納總結，最練成神乎其神的境界。
洪塵剛剛最後兩個字“永昌”的時候，左手三分力氣按摩腰，右手七分力筆尖用勁，有一股把身體托起來的意。就是取以火養水的卦象。
王丞看得很清楚，也明白得很透徹。
雖然就是簡單的寫兩個字，但其中蘊含的道理，如萬花筒一樣。
“哎！我果然沒有挑錯人。”洪塵眼神呆滯過後，閃過一絲朦朧，很悠遠寧靜，好像放過了心頭的一塊大石。
“這是一套純養氣質，練體，易筋，鍛骨，凝髓，固精，騰神的功夫。並不和技擊相關。果然武到最高境界，是止戈。大道所在，不動一兵一卒，一刀一槍，而奪取天下，光復國家，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只是太理想化了，現實中永遠不可能，所以我們武人拳師，還是要實戰，傷人性命。徘徊在理想和現實之前，無限的接近那個大道理想，但卻始終不成爲它。”
王丞感嘆了一句，先點點頭，又搖搖頭。
“有小弟你這一句話，當如漢書下酒。浮一大白。姐姐今天非常的高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