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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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他姓名,他也未曾同我講過。”

“荒謬,那豈不是鏡花水月,海市蜃樓?此人連姓名也不肯告知於你,必是一個藏頭露尾宵小之徒,”國師搖頭嘆息,“本座看你是教人騙了。”

“你不準!”顧柔不悅,忽然想起他是勢力滔天的國師,不敢造次,連忙緩和聲音道,“你不能這樣說他。總之,話到這裡,我得走了。”

她一轉身,國師強行地捉住了她的雙臂,扳到面前,雙目灼灼地盯着她。“小顧。”

他本來想說,你喜歡的就應該是本座。

可是話到嘴邊,忽又轉念——難道自己這樣一個活生生的人站在她面前,竟然不敵虛幻中那個聲音;如果那個聲音不是他呢,是不是她便愛上的會是另一個人了?他身爲國師,多少人夢寐以求,難道他整個人的魅力還不敵自己的聲音。

想想世上竟然有一個人吃自己的醋,也是搞笑得很。

顧柔見他看着自己出神,急忙避開他的視線,低頭推開他:“總之,您是天上的明月,我和他是地上的雜草,明月再好,我也不想要。您就放過我吧,您擁有的東西太多了,不缺少我這樣的雜草。”

你會喜歡我的,無論是哪個我。國師暗暗地跟自己較勁起來了。喜歡你,總有一日,他會讓她面對自己說出這句話。

國師放開了顧柔:“你這人怎地如此自戀。”

顧柔一下子摸不着頭腦:“啊?”

“本座幾時說喜歡你了。”

“啊?!”

國師很冷酷地道:“你一直在那自說自話,本座沒有機會同你解釋罷了。這樣吧,你若不信,等你同那個人相見後,本座會親自爲你們證婚,送你和你的夫君一份大禮,在洛陽城中爲你們擺流水宴席,你看如何。”

突如其來的轉折,讓顧柔一下子還沒能轉過彎來:“不必了……這些事不該由大宗師操勞。”

“須要,這些事必須由本座來做。”

顧柔想了半天,實在沒個頭緒,鬼使神差,瞎問一句:“大宗師,你該不會是想認我做乾女兒吧?”

國師一陣眩暈,扶住額頭:“小顧,你還是走吧。本座忽然有點累。”

——心累。

顧柔一個人轉出國師府,在深夜的銅駝大街上走着,心裡總有股惴惴不安的感覺。她覺得國師對自己,似乎太熱絡了點,但他又說不是那個意思,那他的用意倒底是什麼呢?

像他那樣的人,總該有個什麼所求吧。

夜裡街道上沒有什麼人,街旁道路兩邊倒是燈火萬家,顧柔一邊走,一邊思考,從亮堂的銅駝大街拐入了一條小巷。

這條巷子雖然黑,但是可以抄進路拐進葫蘆巷。

顧柔剛走進去,就感覺自己身後被人跟上了。她加快腳步往前走,後面的人越跟越緊,快要出巷子口時,突然面前閃進來一人,前後將顧柔包夾住。

藉着月光看來人十分面生,顧柔不知對方來歷,問:“什麼人。”她以爲是道上的同行,或者仇人,或者朋友,總有個家門。

對方淫.笑着湊上前:“小娘子,天都這麼黑了,一個人走夜路,不怕呀,不如讓咱們哥倆陪你走嘍?”

嘁。原來是兩個地痞。顧柔鬆了口氣。

顧柔並不曉得,那兩個地痞原是王召花錢僱來的。那王召自打上回見過顧柔和國師在一起後,曉得顧柔是個平民女子,便動了腦筋,他想如果這貧女被人污了清白,以國師這樣尊貴的人物,就算再寵愛她,也不可能容忍接納。所以他先買通衙門裡的令史,然後請了中間人僱來這兩個流氓,讓他們先去佔顧柔的便宜,然後讓衙門裡的令史上去抓住這兩人——如此一來顧柔的醜事就會被宣揚出去。他自己呢,則可以置身事外不惹懷疑。

這時,王召正躲在暗處偷偷觀望,旁邊的令史嫌晚上風大,打了個噴嚏,又趕緊捂住,不耐煩催促:“好了沒有?可以上去救人沒有?”

“再等等。”王召心頭不爽,這廝獅子大開口要了自己一百兩,連這一會兒的功夫都不肯等。他如今是要等着那些地痞先把顧柔給制服得手了,他再鬧大動靜,喊人去當場抓人,如此一來顧柔的名聲就徹底做壞了。

王召在暗處見那兩地痞貼近顧柔,欣喜不已地等着顧柔發出慘叫,沒一會兒,果然聽得慘叫聲,他大爲興奮!

“啊~!饒命啊女俠!救命,救命啊!”

這聲音聽着有絲不對勁,怎麼像是男人的聲音。王召旁邊的令史聽見求救聲,再也不耐煩了,提着燈籠衝出去:“放開那個姑娘!”

燈籠照亮了昏暗的巷子,也照亮着顧柔一臉莫名的面孔,她左手右手各拎着一個地痞,把他們的手臂折成扭曲的奇怪形狀,正準備扔出去呢,就聽到這麼一句。

難道不應該是“放開那個兩個流氓”嗎?

令史和王召跑上前來,看到顧柔左手一個右手一個人的樣子,下巴都掉到地上。

這些人來得湊巧得離譜啊,顧柔夜色中看王召有點面熟,正待細看,但既然衙門的令史來了,她就擔心武功露了底招致懷疑,便急於脫身,:“差大哥,此二人跟蹤我至此,意圖不軌,就交給您送衙門辦理吧。”

“哦哦,好好。”令史答應着,瞪一眼王召:龜孫子,這跟你編排的劇情怎麼不一樣?

顧柔一轉身,嫋嫋婷婷地離去。

王召徹底傻眼了,和令史一人拉起一個地痞,大眼瞪小眼。半響,那令史虎着臉道:“他孃的這都什麼事,一百兩不退的啊,出來跑一趟冷得很!”說罷放開地痞,匆匆地回家去。

那兩地痞卻不肯這樣走了,一人一邊揪住王召:“你他娘.的纔給咱哥倆五十兩,他什麼也不用幹就拿一百兩,咱們哥倆的手都給那母夜叉揪廢了!你得賠湯藥費,否則咱們就把你的事情捅出去。”

“拿去滾滾滾,這點事情都辦不好。”王召一邊掏錢一邊暗恨不已,盤算着再派幾個自己家可靠的家僕出來,弄死這兩個人滅口。不過說也奇怪來着,那個喚作顧柔的女人怎麼會赤手空拳打得過兩個大男人,自己明明調查過她,只不過是個落魄人家出來的女子罷了,祖父輩做過官,父親是個死了的大夫,她哪學來的功夫?

王召越想越狐疑,突然靈光一閃:對了,此女隱藏武功,必定另有陰謀,如果把這一點告訴國師說她意圖行刺,國師不會不調查的!就這麼辦。

那天自從王召看到顧柔的美貌,就知道自己的妹妹王縈懸了,所以要想方設法搞掉顧柔;加上顧柔的平民身份讓他沒有忌憚,便生出這些毒計來。

王召拿定主意,腳步也輕快了一些往家走,他現在已經開始想象自己的妹妹嫁入國師府,從此他也可以升官發財平步青雲路,以後就能把家從同化巷搬到青盔巷、甚至澎化巷了,他越想越愉快,還在空無人煙的街道上吹起了口哨。

這時,突然有人攔住他的去路:“站住。你知道我是誰嗎?”

王召的美夢被突然打斷,心情不悅,正要呵斥,忽然見對方提着刀,卻是一個蒙面黑衣人,不由得慌了神,口氣虛軟三分:“不知道。怎怎怎麼了?”

“不知道我來告訴你,”那黑巾蒙面的男人道,“我是那個告訴你什麼人能得罪什麼人不能得罪的人。”

說罷刀鋒的雪光一閃,王召嚇得抱住腦袋大叫一聲,黑衣人手起刀落,生生地削下王召右手的兩根手指來!

血流如注,王召捂着手淒厲哀嚎不止,他哭的可不止是斷指之痛,而是錐心之痛——大晉律令有規定,身有殘疾者不得出仕,他被削斷的豈是兩根手指而已,而是整整一段人生的前程!

黑衣人收了刀,身形輕敏地隱入夜色,竄進一條小巷:“石頭,我幹得怎麼樣?”

石錫無言地望望天,不以爲然——你一個堂堂白鳥營的統領,要是屁嘛不會的,芝麻綠豆大的事都幹不漂亮,那還跟着大宗師混個毛球。

孟章扯下面罩,意猶未盡:“我方纔那句臺詞說得是不是很牛氣?”

石錫更無言了,他壓根沒聽他廢話了些什麼。

“不過你說師座這回對那個小姑子當真是上了心了,咱們兩個一個白鳥營副首,一個北軍頭頭唉,竟然被他派遣出來跟蹤保護這個小姑子,真是……殺雞焉用牛刀,我看那個小姑子自己功夫就厲害得很!”

“是的,她武功來路不明,”石錫目色一深,“所以我們更要盯緊她,免得她傷了國師。”

……

深夜裡,王府後宅內,王縈洗漱完畢,貼身丫鬟給她梳理頭髮,準備歇息了。“小姐,您看您這一頭烏亮的好頭髮,真是西施都比不過您。”丫鬟桃枝誇讚道。

王縈聽了微微滿意,捋着頭髮照鏡子道:“唉,縱然花容月貌又有甚麼用,抵不得無人欣賞。”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預告:小柔家隔壁搬來了新鄰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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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笑道:“您放心,大公子是個點子多的人,他既然說能幫您打通關係跟國師結親,那就一定辦得成。而且聽說國師風華絕代,同小姐您這樣的絕世佳人剛好配成一對,男才女貌。”

王縈臉羞紅地嗔道:“又瞎說了。”心裡卻不由得意念大動。

這時候突然外面聲音嘈雜,護院家丁們亂成一團,還伴隨着由遠而近的哀嚎聲,仔細一聽,竟然像是哥哥王召的。王縈和丫鬟急忙打開門出去一看,只見王召捂着右手,滴了滿身的鮮血,殺豬般的嚎叫着。“阿兄,阿兄您這是怎麼了?”

“顧、顧……”王召話沒說完,便暈了過去。王縈急得搖晃他的肩膀:“阿兄你說什麼,你繼續往下說呀!”

王縈曉得哥哥王召今夜出去加害顧柔了,她雖然沒有參與,但是想到能夠提前拔除掉一個競爭對手,心裡也是默認同意了的,可是怎麼哥哥回來成了這幅樣子?

王家請來大夫給王召止血包紮診治,大夫道王召的性命倒是無礙,只是這斷指再也接不上了。

這對急需嫡長子王召考取功名的王家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的一個打擊,大夫人見兒子出去一趟就成了這樣,心疼得幾乎昏死過去,連忙逼問王縈怎麼回事。

王縈架不住大夫人審問,只好吧哥哥的計劃和盤托出。

大夫人一聽,氣急敗壞給了王縈一巴掌,打得她眼冒金星:“昏腦袋啊!那國師是出了名的清高,怎會看得上你這賤貨不知廉恥投懷送抱?他當面拒絕了你長兄的書,就等於一併拒絕了你,你不好好地回來將事情藏好掖好保全名聲,竟然還想着去陷害國師的妻妾,你真是給咱們王家找死呀!”

王縈嚇得直哭,大夫人越聽越厭惡,她素來重男輕女,王召做什麼她都會寵着,但是王縈就不一樣了,王縈不是她親生的,現在聽王縈哭,大夫人便愈發覺得這個丫頭只有外表,好高騖遠卻又腦袋空空,即便嫁到王侯之家也會把人得罪光招來禍患,還不如早點送一戶殷實富貴人家平穩度過餘生。於是心裡拿定了主意:“你哭也哭了,也好消停了。你哥被你害成這樣,這個家你呆下去還不知惹出什麼禍來,這樣罷,前些日吳家派人來說親,我看他們的公子爲人憨實誠懇,倒是良配,明天我就派人應了這門親事。”

王縈驚呆了,這打擊來得夠猛烈——她還以爲即使嫁不去國師府,起碼還能嫁給博陽侯府,怎麼說變就變了,吳家的家門多寒酸,吳公子只是一個蘭臺抄書小吏呀!

哼,還做夢想嫁給博陽侯呢?大夫人看着她,恨得直冷笑,博陽侯那是留給她自己嫡出女兒王婷的良配,你這小賤貨休想染指!

……

顧柔並不曉得就在她安安靜靜地陪着弟弟的這段日子裡,王召被廢了手指,王縈被許了人,連當天襲擊她的那兩個地痞也於第二天清晨被人發現棄屍在亂墳崗,那收了王召銀錢的令史被查出貪污庫銀革職,等着秋後流放了。

國師的安排像一隻無形的大手,把顧柔周圍的環境控制和保護了起來,他爲求做得隱蔽,着孟章調度白鳥營安排。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尤其顧柔感覺敏銳,最近這段時間,她注意到,好像家宅附近人多起來了。

人豈止是多起來了,四月底的時候,顧歡有天放課回來,同姐姐顧柔說起隔壁院子搬來了新鄰居。

顧歡繪形繪色地描述那場面:“也不知哪戶人家新搬來,馬車把巷子口堵得水泄不通,我過不去,只好從後巷繞了那條沒修好的遠路回來,沾我一腳泥。”

顧柔皺眉,表示對弟弟的好奇心不滿意:“別總湊熱鬧,安心讀你的書,明年太學可就要開考了。”

顧歡顯得胸有成竹:“阿姐你放心,先生說我大有希望考上。”

顧柔欣慰點頭。顧歡一走,轉眼又想起連秋上說的三個月後,去雲南尋找父母的事情,心裡猶豫得很。

至於那位新搬過來的鄰居,爲了和睦相處,是不是應該帶一些禮物先去恭賀一下喬遷之喜呢?顧柔打定主意,帶了一籃自己磨的餈粑去拜訪。

顧柔家的院子很小,用木籬笆圍着,靠左邊的宅院稍微大一些,以前曾經是豆腐七叔的屋子。七叔和他老婆七嬸在裡頭居住,後來七嬸過世了,七叔不想留在這傷心地,就搬去跟幾個兒子們輪流住,這個院子空出來以後,就常常租給外地來做生意的行腳商人居住,所以鄰居時常換;顧柔爲了搞好鄰里關係,每次新鄰居來到,都會先送一盒自家做的餈粑過去。

可是今日她來到隔壁院門口,不由得愣了愣。

才一日的功夫,隔壁的院子徹底給拆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拔地而起的新門楣,十來個工匠正在翻修房屋和院牆,把原先的木柵欄盡數拆掉,在地上打樁——要夯築新的石土牆。

而那老宅院的整體也在翻修,院子裡,十個家丁正擡着一刻腰身粗的樹:“一、二、三——起!”把它搬進土坑種下來。仔細一看,還是棵漂亮的銀杏樹,底部包着泥巴連根從外面運來這裡移植。

顧柔拉住門口一個打掃的小廝問:“七叔這是發橫財了?花這麼大手筆整理院子呀。”

被那小廝白了一眼:“這院子我家主人買下了,正翻修着呢。”說罷拄着掃帚,往身後的一大片翻修重建中的宅羣指去:“這邊,這邊,那邊的,都是我主人家高價買下的,要合起來成一個大院。”

顧柔看他指的那些方向,全都是以前這條街老街坊住過的老屋,這樣連起來一片,剛好成凹字形,對自家小院形成包圍之勢。

她傻了傻眼,這家人看起來真夠有錢,下意識朝自家對門看去。

顧柔家的宅院臨着巷道,對面也是一排人家,對面那戶是專門做刺繡生意的,今天也沒開張。那小廝在旁邊道:“對面也買了,我家主人要在那開鋪子。”

“你家主人,一定很有錢吧?”

小廝哼了一聲,表示對顧柔這個問題的極度不屑。這不是顯而易見嘛。

“那他爲何不將我們的房子也一起買下?”顧柔看着被四面合圍的自家院落,心生疑惑,“他都買了一圈了,空出一點兒,多礙眼呀。”

小廝朝天翻白眼:“那我就不曉得了。”許是看不上你家風水,這話他憋在肚子裡沒說出口,悶頭繼續掃地。

顧柔低頭看看手裡的那盒餈粑,忽覺這個送出去,給這戶有錢人家就不大合適了。正猶豫間,籬笆門推開,裡頭走出來一個斯文的中年人,管家模樣打扮,穿着上等的綢子衣裳,滿面堆笑打量:“姑娘就是顧柔吧,來了還送禮物,真是客氣。”說着,就把顧柔手上的餈粑籃接了過去。

顧柔點點頭:“你家主人認得我麼?”管家笑道:“這個我們做下人的不好說,今天咱們主人還忙,不怎麼方便見客,他說明天親自登門拜訪,謝謝姑娘的禮物。”

說着揣着籃子回去了。

顧柔很奇怪,踮起腳朝大院裡面張望——管家口中所稱的主人怎麼曉得自己帶了禮物,莫非他在哪裡看着自己不成?

就在她仰頭張望的時候,宅院閣樓上的一扇小窗放下了窗簾。

孟章問:“師座,這樣可以麼?”

“嗯。”國師歪着頭,從窗口的縫隙望過去,居高臨下,剛好能夠看見隔壁顧柔的窗口。家丁們正在挖坑移植銀杏樹,綠色的葉子在兩家的相鄰之處,剛好遮在顧柔的窗前。

“再往左邊一點。”國師覺得,這有點阻擋了他的視線。

“是,師座。”孟章賣力一揮手:“來人,快把那棵樹往左邊挪挪!”

……

傍晚之際,顧柔收到了她的新鄰居派人送來的回禮糕點,用她原來的竹籃盛着,揭開上頭的幔布一看,做得晶瑩剔透的梅花果、栗子粉糕、酥烙,件件都玲瓏精緻,倒讓顧柔大覺送去的餈粑慚愧了。

她正琢磨着,顧歡放學歸來,見桌上有糕點,和顧柔一樣不知這是宮中手藝,隨手拿了一件去嘗,吃到嘴裡眼睛一亮:“阿姐,你這糕點做得比學堂先生賞的還好吃。”

這家主人竟然連她最喜歡吃的甜食都知曉,這事真有點蹊蹺。顧柔納了悶。

夜裡,顧柔坐在牀頭給顧歡縫補衣裳,忽然聽見他輕輕喚了聲:

【你在做甚麼。】

國師站在高閣的窗口,看顧柔窗前的燈光,她背對着窗子,坐在牀沿,身體抖了一下。

“哎唷!”顧柔一分神,扎到了手指,急忙含在口中,集中意念,“回答”他道:

【阿弟的衣袖開了道口子,我正給他補呢。奇怪……】

【奇怪甚麼。】

【以前總是我這般問你,這是你頭一回這般問我。】

【這有何稀奇麼,難道這個問題只有你問得,本座卻問不得。】

【我以前,心裡總念着你,所以總想問你在做什麼,在哪裡。你今天問我,是不是因爲你也……想念我了?】顧柔臉紅偷笑,反正,此刻他又看不着自己的人,說幾句大膽的話,即使被他笑話,也不能拿她怎麼樣吧。

【……】國師沒想到,他的小姑娘這麼會撩撥他。他眉頭一挑,看着顧柔偷笑聳肩的背影:【是,本座想你了,你希望聽到的是這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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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柔飛紅了臉:【沒、沒有。】

【你想知道原因麼。】

顧柔:【啊?】

國師面不改色地盯着銀杏樹下的那扇窗戶:【因爲本座也傾心你。】

【!!!】“哎唷!”顧柔又紮了手。

心,砰砰地在胸腔裡跳動着。

這個夢想中的答案來得猝不及防,毫無預兆得撞在了顧柔的心臟上,她像是掉進了一個甜蜜的漩渦,一下子分不清楚方向和東南西北,腦子裡只剩他那一句話——

因爲本座,也傾心你。

他沒有用“喜歡”,也沒用“想念”,顧柔覺得“傾心”這個詞好重的分量,能讓一個人把心臟傾斜過來,爲另一人顛倒,想來一定就是想此刻她感受到的這般:心潮翻涌,五臟百骸又酸又甜,被悸動的情愫所包裹罷?

世間能有什麼事情,能比掛念着一個人,而他又剛好也掛念着她更幸福的呢?

顧柔的臉燙得快要燒起來了,慌慌張張地丟開針線吮着手指,絲絲的血腥味傳入口腔,腦海裡迴響聲着他的話,恨不得找個地洞鑽起來。

這會雖是四下裡無人,可是顧柔還是紅透了臉,只覺得老天爺土地公都在笑話她春心萌動,這個安靜的小屋變得不再那麼安全,滿屋子的傢俱擺設都似活了起來,都在颳着鼻子抹着臉頰笑話她羞羞羞,顧柔受不了了,回頭瞅見被窩,慌里慌張地爬上牀,鑽了進去,把自個蒙起來:

——雖然只有自己知道,可是還是好害羞啊。

透過窗子,國師看着顧柔在牀上滾來滾去,把頭埋到枕頭底下,打滾,歡呼,蹦躂……脣角不禁泛起一絲笑意。

——看來,他的小姑娘對他很熱忱嘛。

顧柔在被窩裡冷靜了會,爬出來,趴上窗口,長長呼出一口氣,她揚起了臉,望向窗外的銀杏樹。

國師側身躲到竹簾後,撥開一條細縫,在暗處靜靜地注視她。

這個角度,國師剛好可以看到她雪嫩的小臉,月光輕灑,樹影輕搖,分外溫柔。

【可是我有很多缺點,】顧柔緊張地道,【真怕你見到我接受不了。】

【哦,】國師以很驚訝的語氣,【你有什麼缺點,說來聽聽。】

【我……我長得不好看。】

顧柔捂着嘴在窗口偷笑,先把自己說成醜女,這樣出現的時候一定會造成很強烈地反差,給對方一個巨大的驚喜,如此一來,她其他的那些小缺點就顯得更能夠被包容了。

正在她爲自己這個小心機得意洋洋的時候,那邊傳來聲音:【那確實比較麻煩,本座剛好不喜歡醜的。】

【啊!也不是那麼醜,】顧柔感覺好像有些過了,連忙解釋,【一般人的長相還是有的……只是我脾氣不大好。】

——自己脾氣算得上不錯吧,先說得差着那麼些,等到見面有反差,有驚喜。嗯。

【那更糟糕,】國師嘆氣,【剛好本座脾氣也不好,想找個脾氣好的人爲伴。】

【……】顧柔感覺一股冷風嗖嗖地颳着,【那我,我會盡量改的。】

【你什麼都不用改,】國師輕柔溫涼的聲音娓娓傳來,【如果是你的話,什麼都不必改,只要是你便可以了。】

顧柔第一次聽到他用這個口吻說話,彷彿就能看到他的嘴邊笑容浮泛的溫柔,她的心砰砰地跳動着,撞擊着胸膛。她不好意思再說下去了,岔開了話題:

【我該去給阿弟補衣裳了,他明天去學堂要用。】

【哦,你兄弟學業如何了。】

【他明年開春考太學,我擔心他不能過關,所以會替他檢查一遍功課。】

【看來你的學問不錯。】

【他現在比我有學問多了,我只是以前讀過點書,後來爹走了,就再沒人教我了。阿弟的學問一年年見長,我有時看不懂他寫些什麼意思,不過就是檢查一下他的字工不工整,有沒有偷懶。】

國師沉吟片刻:【那你對你兄弟倒很關心。好的,你去吧。】

顧柔關上了窗子,窗外小院的圍牆後,銀杏樹冠灑滿月光。

……

早晨起來的時候,顧柔聞到了一陣玉蘭花的清香,她推開窗子,外面晨光燦爛,又是一個大好晴天。

哪裡來的花香,她循香味而去,發現隔壁的圍牆後面移栽了大片潔白的玉蘭花。

幾天前還是光禿禿的一片土,今天就又是銀杏樹又是玉蘭花,簡直是從天而降一座香粉豪宅,跟變戲法似的。

說來也怪,這戶人家把兩家相鄰的圍牆砌得如此之矮,纔到顧柔的肩膀,這樣的圍牆怎麼能防盜呢?她望着那棵伸出圍牆,樹冠繁茂的銀杏樹,忍不住隔着圍牆踮起腳,羨慕地摸了摸它的樹幹。

這時候只聽旁邊的宅院一聲推門響,靠着道路兩旁的僕婢們紛紛鞠躬彎腰下一片:“大宗師。”

顧柔傻眼了:從大門走出來的男人長身玉立,朝服加身,風度翩翩,不是國師又是誰?

國師舒展雙臂,伸了個懶腰,從步踏上拾級而下,風吹着他的髮絲,他回頭,莞爾一笑:“小顧,早上好啊。”

“……好。”顧柔傻不愣登地看着他。

國師怎麼會住在她家隔壁!!!

“大宗師。”顧柔沿着低矮的圍牆追出幾步,國師停下來,隔牆看着她。“嗯?”

“原來新搬到我家隔壁的人是您啊?”

“怎麼了。”

顧柔被一反問,反而自己答不上來,更傻眼:“沒什麼,就是……很意外。”

“本座不跟你說了,先上朝。”國師優雅地擺擺手,又似想起什麼要緊的事,朝顧柔勾了勾手指,“今晚本座來你家吃飯,你自個準備準備,本座酉時到。”

“啊?”顧柔還沒來得及問個仔細,國師已在衆隨從簇擁下,匆匆下了臺階,出門而去。

……

晚霞點點,落日熔金。顧柔家後廚的煙囪炊煙裊裊不斷,一縷絲帶似的飄上天空。

顧柔還在竈前燒火扇風,煙火薰得灰頭土臉直咳嗽,堂屋飯桌上擺滿了菜,有百合蝦仁、通花軟牛腸、蔥醋雞;搭配時令素菜;點心有有棗泥拉糕、桂花圓子;還做了一道鱖魚湯。

顧歡從學堂放課回來,還沒跨進院子就聞着了香味,一溜小跑進了屋,不由得嘴巴張大:

“阿姐,咱們家今天祭祖宗?”

顧柔端着一盆鱖魚湯從後面走進來,把湯盆放在桌上,燙得兩隻手捏在耳朵上直呼呼。顧歡伸出手去拿桌上的棗糕,被她一巴掌拍落:“不許動,今天要宴請一位貴客,到時候你好生待在房裡不許出來,別沒規沒矩得罪人。”

“可你阿弟我還沒吃過呢,”顧歡立刻抗議,什麼人這麼矜貴啊,忽然眼珠子一轉,壞笑道,“姐,你該不會是……”

“是什麼是,這裡沒你的事,”顧柔二話不說推搡顧歡進了屋,把門關上,隔着門板再次強調,“沒阿姐喊你,不許出來。”

國師搬到這裡來,做了她的鄰居,說起來也未免太湊巧了一點,顧柔心裡頭不是沒有疑慮的,可是她一介平民百姓,不想得罪這麼大一個人物,所以怎麼都得迎着他的意思些。他一說要來吃飯,顧柔就把自己拿手的菜和能買到材料的貴菜全都做出來了。

斜陽晚風,玉蘭花香,國師踏着一路香氣進入顧柔家的小院。

顧柔立在屋檐下,穿着國師送的那條白羅裙,嫋嫋婷婷像一個小仙女,一眼看見了他,邁着細碎步伐迎上來:“大宗師。”

國師垂眸看着她,佳人俏立,屋中飯菜飄香,此刻,她頭頂的銀杏樹正熠熠閃光。

他忽然產生了一種回到家了的錯覺。這好像就是他每天回家,希望能夠看到的場景。

“寒舍簡陋,怠慢了您,快請進吧。”顧柔看他面色清涼,不置一詞,擔心哪裡惹他不高興。

他唔了一聲,脫下披風給顧柔接着。一前一後進了屋。

這頓飯,沒有夜光杯,沒有白玉盤,可是顧柔的手藝讓國師胃口大暢,舒心開懷,平日裡不吃下水的他也稍稍進了一點通花軟牛腸,露出滿意的神色。

顧柔看他臉色不錯,也就稍微放了心。只見國師喝了一杯,又趕緊素手纖纖地提壺爲他滿上。

“跟本座說說你的心上人。”

顧柔“啊”了一聲,臉微微漲紅了。

大宗師他怎麼又問起這個話題來?

“他爲人如何。”

顧柔一個是不想說,一個是也不好說,只敷衍推託道:“他人很好,待我關懷備至。而且,他看世情聰明獨到,能窺見人心。”

國師鳳眸中含着似有若無的笑意:“所以,他也窺見你的心了。”

顧柔的臉更紅,頭也更低了:“是。在我最難熬的時候,要不是他,我就撐不下去了。”

“嗯,”他仰頭,又是一杯飲盡,晃了晃空杯,塞到顧柔面前,“滿上。”

顧柔給他一邊斟酒,含蓄地望他一眼:“所以,大宗師。”

“嗯?”他吐出一口酒氣。

“您就別再打聽打他事情了,我……我對他的心意絕不會改變,”顧柔擡起眼睛看着他,“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國師一愕,只見她清媚的瞳仁閃爍着堅定的光芒,櫻脣輕咬,語氣中有幾分決絕。

真把他當成強搶民女的壞蛋啦?

他莞爾,酒杯置於一旁,託着頭移過來細看她:“你跟着本座,可比跟着他強萬倍。”

顧柔低下頭,雙手絞在一起,手心冒汗:“縱然如此,我也願意跟着他。”

“如果……本座硬是不允呢?”

顧柔聽得這話,心裡打了個突,擡起頭來,對上國師半真半假的笑意:

“那,阿柔寧肯一死。”

喔,這麼堅定啊。

他的小姑娘,如此癡心不悔地惦記着他的思想和精神,無關於外表,無關於外物,只是純粹地熱愛着他的心靈,這讓他想起幼年時記憶中的那棵銀杏樹——熠熠閃光,不惹塵埃。

國師收回身子,閒散地在桌面上移動着酒杯,眼睛盯着澄清的酒水:

“好。既然你心意已決,那這件事本座就允了。”

欸?

自由來得太突然,使得一直以爲自己要被國師強搶民女的顧柔愣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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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9

……

那天酒宴過後,國師作爲新鄰居,同顧柔一直相安無事。

他搬到顧柔隔壁的消息並沒有聲張,他白天去上朝,夜晚歸來休息,偶爾,會站在閣樓的窗前向外看院中的那棵銀杏樹,直到顧柔房間的燈熄滅了,他便也休息。

有好幾次夜晚,顧柔在院子裡,剛好撞上他隔着圍牆,仰頭在看那棵銀杏樹,夜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吹得他的白髮如星河般流淌。

矮牆那邊,顧柔匆匆推門出來,她剛剛從屋裡看見樹葉搖晃,曉得風大,特地出來院子裡收晾着的臘肉。她單衣外面罩着一件薄褂,頭髮用布巾隨意地裹着,像一個懶散美麗的小婦人,這應該是她在家勞作的裝束。

她出來的時候步伐輕快,那時候她還沒發現國師看着她,嘴裡甜甜地哼着不知何處學來的川西山歌。

“小姑……小顧。”國師深深地看着她,忍住了一時揭曉謎底的衝動。

聽到國師叫自己,顧柔提着臘肉,又站住了:“大宗師,有事?”

國師凝目看她,秋水般的目光忽深忽淺淡,波瀾起伏。

心底有萬語千言。

他已經徹底愛上了這樣的顧柔。固執不屈的她,堅強勇敢的她,犯迷糊時怎麼也弄不清真相的她,做得那一手好菜色的她,琉璃般透明純情的她,大膽又輕狂的向老妖怪表白心意的她……一人千面,她哪一面都烙印在他心裡。

顧柔噗哧一笑,也仰望那棵銀杏樹。青葉粼粼,待到秋天開花結果,便會金染枝頭,幻化成一片成熟璀璨的黃色。

“您這麼喜歡瞧這棵樹啊,你也覺得它好看嗎?”

他不知道,說不清楚。他只是記得,秋日夕陽下的銀杏樹的樣子,寧靜溫柔,那是他心中的一片聖地。

“早點歇吧,五月十一了。”牆那頭,響起國師離開的腳步聲,輕得幾近於無。

“哦。”顧柔怔了怔,突然想起,五月十一?

是哦,日子竟然過得這麼快,還有四天就到了和老妖怪相約的日子了!

完了,杏花村的那盒胭脂她好像用完了!還有衣裳還沒挑好,襪履也舊着呢!

顧柔一溜煙竄回屋裡,關門,找筆墨,列清單,折騰半宿。

第二天一大早天矇矇亮,顧柔就出門去市集上買東西,胭脂水粉,襪屢衣衫,全部都買了一套新的行頭。雖然她容貌已經不差,但是仍然像每個希望被戀人讚賞的女孩子一樣,想把自己最好看最漂亮的一面展現出來,博得對方的歡喜。

她大包小包地回到家門口,手裡東西太多了,於是擡起腳,輕輕踹開了院門。這時候,旁邊傳來一聲秀氣的女聲:

“請問這兒的主人在家麼?”

顧柔歪着腦袋朝旁邊瞧去,原來是一位年輕女子在敲隔壁國師家的大門,但是她看向的方向卻是自己。

那女子一身紫衣,帶着一對圓輪形的銀耳環,她不着脂粉,卻顯得淡雅秀美,氣質風度使人過目難忘。

“這會兒應該在吧,”顧柔算了算國師每天下朝的時辰,這個時候國師應該已經散朝回來了,“你再大點嗓子,裡頭聽不見。”

女子不苟言笑,卻無惡意,眼神宛如清澄湖水的柔波:“多謝。”她一隻手撩起袖子,露出玉白的手腕,彎曲兩指,用關節處輕輕地叩擊着院門:“請問主人家在麼。”

她真是太文雅了,這敲門聲如同蚊子嗡嗡嗡,簡直不夠撓癢癢,顧柔看不下去:“你讓一讓,我來。”

紫衣女子退後一步,顧柔走過來,氣沉丹田:“有人在——”

嗚呀一聲,朱門開了,露頭的竟然是孟章,壞笑看着顧柔:“小柔姑娘,你來看師座啊。”

顧柔問他:“這是你們的客人嗎?”

紫衣女子從她身後走出來,優雅見禮:“在下沈硯真,應約前來拜訪。”

孟章一愣,連忙顯露出恭敬的神色來:“原來是沈大夫,有失遠迎,快快請進,我家師座正在裡面。”

沈硯真點了點頭,提起裙子跨進門檻,回頭朝顧柔欠身致意以示感謝,臉上無喜無悲,一派超然清淡,風度絕佳。顧柔連忙也朝她欠身。

“她是你們家大宗師請來的客人呀?”顧柔問。

孟章涎皮臉地笑:“小柔姑娘可別誤會,她是寶珠請來給師座診脈的。咱們師座眼睛裡,那可只有你一個人啊。”

顧柔不理他,轉念一想,又問:“大宗師他病了?”

“那可不,害相思病,天天想你呢。不過您別擔心,等什麼時候您成了我老孟的師孃,估計師座他的病呀也就好了。”

顧柔一惱,轉身就走:“不跟你說了。”心想國師他有錢有勢,就算病了,請個好點的大夫看病,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大礙吧。

孟章的聲音還從身後傳來:“師孃您不進去看看師座嗎?”

顧柔咬了咬牙,跺腳回頭:“不許這樣亂叫!”孟章吐了吐舌頭,扭扭脖子,表示你拿我怎樣,嬉皮笑臉掩上門。

剩下顧柔一個人站在家門口,還沒到正午,日光微斜,她被埋在國師家大宅院的高聳的陰影裡,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壓力——

國師對我,當真一點兒雜念都沒有嗎?他倒底爲什麼不斷接近我。

去國師府赴宴的那一回,她都說得明明白白了,可是國師也信誓旦旦保證,他不喜歡她。

既然這樣,爲什麼還要出現在這裡呢。

顧柔腦子裡閃出一個很奇怪的念頭:如果沒有老妖怪,我會喜歡國師嗎?

國師他什麼都很好,接近於完美,可是接觸他這個人,只能聽見語言,看見外表;卻一點也看不出的心裡在想什麼,他像是一張精緻的面具,無懈可擊可是面目不清。

而她,只是需要一個能夠對自己敞開心扉,真誠以待的人罷了。她很相信這樣的緣分,每當想起她的老妖怪,她的心就怦怦直跳,充滿溫暖和感動,這樣的感情是真實可見的。

她覺得,自己和老妖怪之間,纔是真正上天賜給的緣分。

國師新宅的閣樓上,外間的客席上面擺着一張紫檀木長案,寶珠和沈硯真各坐一邊的蒲團上,案上清茶微香。

寶珠起身:“那就有勞沈姑娘了。”

兩人來到裡間,青色的紗簾低垂,風從兩邊的窗子裡吹進來,將那紗簾吹得忽開忽合,裡面的長榻上隱約可見側臥一人,正是國師。

沈硯真是寶珠請來專門爲國師診治的,因爲國師不斷“幻聽”,寶珠和石錫擔心長此下去會對國師造成傷害,所以當聽說從雲南來了一位神醫專治疑難雜症時,便差人去請了。不過這位沈姑娘清高慈悲得很,專門爲貧苦百姓治病,卻從不醫治達官貴人;還是寶珠三番兩次求請,並答應沈硯真爲賑濟窮人的道觀捐贈百萬銀兩,沈硯真這才答應前來一觀。

垂簾後伸出來一隻修長的手,五指骨節分明,指甲整潔剔透,乾淨得如同玉塑。沈硯真還是第一回見過男人有如此好看的手,她接過來,輕輕搭上國師的脈,臉上的表情沉穩鎮定。

“怎麼樣?”寶珠和孟章一人一邊,等得有些着慌。

沈硯真放下國師的手:神色依舊淡淡:“可能是連心蠱。”

寶珠和孟章互看一眼,簾後,不聞國師一聲。

沈硯真起身,用沉靜緩和的聲音徐徐道來:“連心蠱可每蠱可聯兩人,同中此毒者互能聽聞內心的想法,此毒源於唐門,製成於七八年前,那時川隴一帶的遊俠刺客常用以來竊聽目標敵手的秘密。雖然對於身體沒有毒性危害,可是長此以往,兩人彼此相互干擾,也有諸多不便。只是這些年來唐門衰落,製毒的高手紛紛離世,此毒再不現世,若非今日聽聞大宗師的症狀,硯真還以爲此毒已經失傳。”

她說到這裡,轉向垂簾,恭敬地一拜,仍是那矜持、素雅的態度:“硯真斗膽問一句,大宗師是從何處中得此毒?”

風吹動着紗簾,簾後,仍然不聞國師一聲。

國師側臥美人榻,正午的陽光透進來,光線隨着風吹動紗影而流轉,在他清冷優美的臉龐上忽明忽暗。

南疆的刺客組織,碧海閣?

他記得,顧柔和碧海閣隱隱有着某種聯繫。

他也記得,自己是怎麼中了這個連心蠱的毒。

漢中剿匪的時候,國庫收進來一件寶物,唐門祖傳的一柄千機匣,上面有蠱毒。這個千機匣只給小謝撥弄過。小謝是他父親親手救回來一手調養大的孩子,自然忠心耿耿,不過他性子衝動莽撞,上次亂撥這個千機匣的時候還不慎誤發一枚弩.箭,幸虧他反應敏銳躲開心臟位置,那枚箭穿入他左臂,疼了不少時日。

這樣說來,同樣中過這千機匣裡剩下的另一枚毒箭的人,就是和他心靈相通的人。

顧柔……

他一瞬間想到顧柔爲什麼會有那麼高的武功,小謝曾經跟他彙報過的某些事情,不由得心頭一震。

孟章許久不聽得國師有指示,低身掀開紗簾進入,湊到他身旁,小聲請示:“師座。”

“本座無礙,這樣。你立刻去召小謝,本座有話問他。”

“是。”

孟章乃是白鳥營的斥候統領,步伐迅猛,走路帶風,他閃出來的那一瞬,跪在下面的沈硯真的臉色微微地變了——

隨着孟章出來的那一陣風掀開了紗簾,簾子後的臥榻上,國師身着道衣斜臥而座,仙鶴一般的長腿一條捲曲踩在塌上,一條自然地垂在地面,拖着白色羽衣長長的雪尾。

白髮如雪,天人之姿。他儀態閒散,卻不顯一絲輕浮,他是那麼清雅自然,兼有着放達和雍容。

國師感覺到了她的注視,寧謐的眼神朝她瞥來,一種出於禮貌而不帶情緒的迴應。

沈硯真蒼白冰冷的臉色裡,微微浮起一絲疑惑的紅暈,她不清楚這是何種感覺,便含蓄地低下了頭。

風靜止,紗簾緩緩合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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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0

夜幕低垂,一絲輕柔的月光籠罩着葫蘆巷。

顧柔的手往下一沉,木梳梳開了漆黑油亮的秀髮,銅鏡中,堪堪是如花似玉的美人臉,眉目間卻多了一抹隱憂。

今晚,老妖怪還是沒有出現,無論她怎樣用心聲呼喚,也沒能聽見他的迴音。

牀邊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響,風吹得窗子搖晃。

顧柔放下木梳,跪着爬上牀來關窗,卻被那窗前的一絲皎潔月光所吸引。

月光下的銀杏樹葉片閃動,彷彿一隻梳理羽毛的孔雀,雀屏張開,華美粲然。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也常常看着窗前的這棵銀杏樹出神——童年的青盔巷子,是她充滿落寞記憶的夢,可是夢中的銀杏樹,卻是一片無憂無慮的純潔之地。

關於這一點,她還要多謝國師選擇把這一棵銀杏樹栽種在兩家院子之間。

顧柔不禁把頭伸出窗子,朝隔壁國師的樓閣上望去。

國師的閣樓窗簾緊閉,縫隙裡透着一絲明亮的燭光——他到現在也還沒有就寢,看來日理萬機,定然很忙吧。

顧柔看着看着,那窗簾忽地一掀,顧柔連忙躲到窗邊,不想讓國師發現自己。

可是閣樓裡卻竄出一條黑影,身形清瘦,步伐敏捷,從窗口一躍跳下了低矮處的屋脊。

顧柔看這蒙面黑衣人的身影頓覺有點熟悉,再定睛一瞧,發現他後腰果然揹着一把千機匣。

顧柔精神頭一振,撩起牀頭掛着的潮生劍,翻窗一跳跟了出去。

“休走,等等我!”

刺客小謝剛剛跟國師深夜密談出來,聽見背後有人叫自己,以爲孟章還有事情吩咐,回頭一看竟然是個陌生美貌的姑娘,披頭散髮穿着一件單衣,功夫還很好地在房樑上一蹦一跳追趕上來,不由得一時疑惑——

雖然他自詡長得不差,但是面具罩着臉,不至於這麼快就招來追求者吧?

顧柔很惱怒:“站住。”

小謝霍然回過神來——這聲音,倒黴!

怕什麼來什麼!

他頭皮發麻,心裡罵了句臭婆娘,趕緊扭頭就跑,步伐輕快,踩得房頂的瓦片咯咯脆響。

顧柔在後面提劍狂追:“小鬼,你給我站住!”

“臭婆娘,沒有人會因爲你說站住就站住的啦!”小謝腳底抹油,從一邊房樑躍向顧柔家的圍牆,還因爲慌張,蹬掉了兩塊牆磚。

比起輕功來,他是不如顧柔,顧柔輕快如燕,他慌里慌張,兩人的距離不斷縮短,眼看就要追上。

顧柔伸出手就想拉他,小謝一惱,左手往身後面一摸,顧柔以爲他要發暴雨梨花針,嚇得往後閃了一步,結果卻只是看見小謝的屁股——是個嚇唬她的假動作。

顧柔一惱,你有千機匣,我有潮生劍,拔劍在手,霍霍霍霍幾大步追來:“給我站住,把話說清楚,你是不是又冒着我名偷雞摸狗去了!”

“你開啥子玩笑,老子從沒偷雞摸狗!”

兩人在葫蘆巷沿路的住宅羣屋頂上面來來回回,上上下下,你追我趕數個回合,小謝始終擺脫不掉身後緊咬不放的顧柔,他牙一咬心一橫,想到國師之前對他下的不準傷害九尾性命的命令,束手束腳,不敢亂打,正自焦急,忽然地急中生智,想起自己右腰腰側的囊袋裡還裝着一兜不算致命的暗器,便手摸進去,快速地拈了一支出來。

他在同樣的短鏢上淬鍊不同的藥物,以達到不同的功能,有蒙汗藥,有散功藥,有瀉藥……五花八門,藥物的功能用不同顏色的尾纓區分:紅色的表示藥性兇險,不死也得脫層皮;藍色表示藥性不會當場發作,要隔一陣兒才見功夫;橘色表示全身麻痹……對了,就用這個橘色,丟中她相當於點中穴道,既不傷害性命也不會招來麻煩。

小謝抓起那支橘色尾纓的短鏢,嗖地一聲打了出去,顧柔用潮生劍輕輕一撥,居然擋了下來,叮噹一聲落在腳畔。顧柔怒:“豈有此理,奪我身份,還想傷我性命,快將狐面還給我!”

小謝這才意識到自己臉上還掛着模仿九尾的狐狸面具,他今日倒不是因爲想要冒充九尾才戴,而是這些日接私活兒掙外快戴習慣了,戴着這狐面十分順手,所以來見大宗師時,也就這麼一直戴着。

現在他這個面具肯定是摘不得,一摘落,豈非被她看破真身?小謝進退兩難,眼看顧柔當真怒了,縱身提氣地躍過他頭頂,落在一戶房檐上,截斷了他的退路。

小謝心忖,大宗師看着似乎同她有些曖昧交情,大抵也因着如此之故,不肯讓她發現自己是離花宮的主腦之一,所以嚴令自己隱秘出入,不可被人發現與他往來。這會若被九尾抓個正着,發現大宗師的秘密,自己豈不是要背上黑鍋惹怒大宗師。兩相比較,還是寧可冒着得罪九尾的風險,先求脫身爲妙。

“狐面還給我,我便不傷你,拿來!”顧柔引劍相向,她雖然窩火,但也懼怕對方是兇殘冷酷的刺客,亦不敢跟他拼命,這番話隱有求和之意。

小謝哪聽得出這些,只當這妞仗着武藝高強,自己卻要暴露了,急得再往囊袋之中一摸索,月光昏暗,也分不清個紅橙黃綠,心想總歸是要不了她的命的,便一手抓了一把,夾在手指之間咻咻咻地甩了出去:“閃開,別跟着老子!”

夜色裡數枚短鏢如流星穿空劃過,顧柔全神貫注,橫劍一撥,腰間甩出三道白練來,宛似狐狸的長尾,竟將那些暗器悉數捲住、裹起,攔了下來。

小謝看她的三道白練收發自如,應用隨心,凌空飛旋之間影子飄搖,如同憑空變出九根分.身來,不由得震撼一瞬:原來這就是九尾的來由。他意識到了對方祭出看家本領來了,感覺更不妙,拔腿就想跑。顧柔白練一飄,靈蛇般纏上他的腰際。

顧柔尤其防着他冷箭傷人,不敢太過進逼,只重複道:“面具拿來!”

小謝卻起了勝負之心,暗暗稱奇:這女人功夫深不可測,卻到今日纔拿出絕招跟我打,我非得同她過兩招不可,看看究竟誰的手藝厲害。他正要還招,忽然地只聽前方一聲清唳:“大膽放肆,還不住手!”

小謝一哆嗦,竟是國師趕到。頓時又有點喜,又有點怕。往國師那邊瞅了一眼。

顧柔收起白練,國師臉色厲如寒霜,將顧柔攔在身後:“小心。”作勢朝小謝攻來。

兩人對招的一瞬間,他湊近國師,輕聲道:“師座救我。”國師低叱:“還不快滾。”小謝大喜過望:“謝師座。”

兩人對接一掌,各自向後退了幾步,小謝麻溜圓潤地一團身,向後墜下房檐,果真說滾就滾。

顧柔大奇,這少年刺客的功夫這般厲害,連國師也能擊退?她本想幫着國師乘勝追擊,可是突然腳上痠麻,膝蓋一彎軟了下去:“哎唷……”

國師接住她,扶着往下一看,顧柔的腳踝處不知何時中了那小謝一枚短鏢,鏢頭扎進肉裡,滲着一丁點兒血漬,外頭露着一截黃色的尾纓。

這混賬東西……國師暗怒,一面將顧柔打橫抱起:“莫亂動,暗器上有毒。”

有毒嗎?顧柔倒覺得不疼也不癢,就是一股酸勁兒從傷處似有若無地蔓延開,右腿有些使不上力。

暗處,小謝躲在一戶人家的柵欄角落,對着光打開囊袋數暗器,那叫一個心疼——打了一場沒用的架,捱了一頓不值當的拳,還用掉十二支鏢,這些都是白花花的銀子,成本啊。忽然地,他數飛鏢的手停住了,奇怪,紅的、綠的、藍的乃至橘色的尾纓都還有剩餘,那剛剛他甩出去的,是什麼顏色的飛鏢啊?

他抓了抓頭,自個都有些迷糊了。突然,猛地想起什麼,渾然地打了個哆嗦。

他撥開囊袋口子,再點數一遍,什麼顏色都有,就是沒了……黃色。

黃色……小謝長大了嘴,驚訝得半響說不出話來。呆了一陣兒,他只覺得後脖子根兒嗖嗖發涼,他的天老爺啊,會不會被師座削死,不管了,還是先躲幾他.娘.的幾天,風頭過了再說。

……

國師抱顧柔上了閣樓,將她輕置於在梨花榻上,取了剪子藥物,便要來清理她的傷處。

顧柔礙着男女大防,扳着膝蓋向後退縮了數寸,尷尬躊躇:“傷口污穢,就不勞煩大宗師,我自個來吧。”

國師原本握着剪子在蠟燭上綽燙,聽見這話看她一眼。顧柔這時候藥性略略擴散,連帶右手都有些不聽使喚了。她又道:“那,勞煩大宗師喚一聲寶珠姐,幫我這個忙……”

“寶珠不在。”這倒是實話,今日寶珠一早便外出,前去爲大宗師尋訪遊歷京城中的雲南神醫,此刻尚未歸還。

顧柔覺得那鏢上的藥勁兒有點邪性,剛剛不覺得疼,此刻卻漸漸地全身痠軟,血液像是被加快了速度,周身飛速地流動着:“大宗師,隨便喚一個女眷什麼的來幫幫我,成嗎。”

“本座新搬來此處,尚未帶得太多僕婢,”那後廚的僕嫗年邁眼花,也挑不出這個暗器來,國師燙完了剪子,放進一銀器托盤,行至榻前,蹲下身來,修長寬大的手握住顧柔的右腳,“你要孟章給你取嗎,本座叫他來。”

“……”

顧柔我還未來得及說話,繡鞋便被他輕輕脫了下來。

這!顧柔緊張得向後一縮,國師緊緊卡着她,沉聲:“別亂動,小心走毒。”握着她腳踝,由下而上,依次點住右腿三陰.交、膝眼、百蟲三處大穴,封穴延流,防止擴毒。

這一回,她再也掙扎不過,只羞得滿面通紅,長這麼大,還沒有被男人這般當面脫了鞋襪,一路按到大腿,恨不得地上有個縫鑽進去。

顧柔好想要死一死,國師倒是心無雜念,他剪開顧柔褲管,只見雪嫩的皮膚上掛着一段黃色的尾纓,飛鏢的尖端部分已經扎入皮肉。根據露出的少部分尾端判斷,應該是不帶鉤的暗器,小心挑出便可,疤痕也不會留太久。他在火苗上過了過匕首,將顧柔小腿緊緊按壓在榻上,溫聲道:“小姑娘,你且忍着點,可能會痛。”

他聲輕語柔,倒似一股清泉流入心扉。顧柔微微一怔,竟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覺。

國師看她臉色微苦,以爲她怕痛,出聲嗤笑道:“怎麼,追人的時候不要命,又是劍又是鏈,這會卻連一枚小小的暗器也畏懼了?”

顧柔心裡一驚,突然想到自己用了那三道白練,無異於暴露了自己的九尾身份。完了,徹底完了!她的名字還掛在衙門的通緝名單上,國師會怎麼處置自己?“我……”

話音未落,國師手起刀落,只聽叮噹一聲金屬的清響,飛鏢被挑了出來,落入銀盤。

他手法嫺熟,顧柔感覺只是好像被針紮了一下的刺痛,並沒有過多的不適。

原來國師同她說話,轉移注意力,趁着她分神,便下了這利落的一手。

她吁了口氣,冷汗從頭上滑落,細微的痛覺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虛脫般的疲憊。

國師觀察那傷處的切口,見沒有發黑變深的跡象,心下稍安,小謝那不知死的混賬總算沒有下什麼猛藥,大抵是什麼散力麻痹之類的藥物;若是這一下傷了根本,他非把小謝捆起來在白鳥營當鏢靶子掛三天不可。

他對着光,捻起銀盤中的暗器細看。

他依稀記得,小謝此人對於暗器的歸類十分強迫,每種功能按照顏色分門別類。紅色好像是最折磨人的一種,但這黃色的尾纓代表什麼,卻不清楚了。

不管是什麼藥,他都有種把小謝抓吊起來打的念頭。不過當務之急,還是先照顧好他的小姑娘。國師放下暗器,安慰道:“這不礙性命,你歇一陣,本座給你上些清毒止痛的藥。”

顧柔沒應聲,國師垂眸,卻不由得一驚。他只偏移了一瞬的注意力,這會兒就她耷着腦袋,挨着梨花榻的靠背縮成一團,通紅的臉頰上汗流津津的情狀。

國師搭住顧柔手腕,只覺脈象跳得厲害,急忙將她拉在懷中,頂住她天宗、神堂二穴,怕毒性一走,全身擴散。

可是沒料這兩個穴位一點,顧柔的血流不暢,臉色更紅了,身軀竟然開始微打細顫。國師突然意識到,小謝的毒可能沒那麼簡單:“小姑娘,你什麼感覺?”

“我心跳得好快……”顧柔意識模糊,囈語喃喃,“暈……熱。”她不曉得爲何,纔不到片刻的時辰,就感覺全身的血液迅速涌動起來,身體裡熱浪翻滾,像是要把她的經絡和血脈統統撐開,這種極度不適的感覺推動着心跳加速,整個胸腔裡充滿了震動的迴響。

她痛苦地扭了一下身子:“大宗師,這毒散我心裡去了,勞煩你幫我……封住穴道。”

穴道分明已經封住了。國師不知癥結所在,略一沉吟,忽地眉頭一皺,難道?

他想到什麼,驟然夢醒地回過神來,立刻在顧柔身上力擊數處,解開了她身上前面封住的幾處穴道。

他的手滑過她腿側時,顧柔只感覺一陣顫慄,堵塞的血液又恢復了流動,不再噴張鬱結,可是身體的燥熱,卻隨着氣血暢行而更加活躍了。她煩躁地擰了身,挺起胸,又無力地落回他懷中:“熱……”

看着顧柔拼命在他懷裡磨蹭的情景,國師怒得只想把小謝拉出來毆打一萬遍。

這是中了媚.藥了。

他純潔可憐的小姑娘,給小謝作弄成這樣,國師真真後悔怎麼自己當時重組離花宮的時候,如此眼瘸地推薦了他接唐三兒的班——就該把他拉出去,戳在霸王槍上,串一串兒用火給烤了!

顧柔迷迷糊糊,身上炙熱滾燙,心裡卻還有些意識,感覺到男人緊擁着自己,原本應該警醒和羞愧,卻被另一種更爲強烈的渴求所碾壓,身上的衣衫成了緊緊勒住她的束縛,她只想從襁褓似的包裹裡掙脫出來。她曉得事情壞了,一面顫抖,一面懇求,淚水不覺從眼中滲出:“放我回去……”

國師倒是想放,可是這藥不比尋常,別的毒要封穴啜毒,這藥卻得靠疏解,否則就跟剛纔一樣,越阻越淤積體內,熱性累積,倒是有可能爆體而亡。

他低聲道:“放不了了。”扶着她坐起,用自己身體支撐着她,去解她的襟口。顧柔偎依在他肩頭,火燙的臉頰緊貼國師脖頸的肌.膚,聞着他男子特有的氣息體香,心像被撕開了一道縫兒,有什麼東西呲溜鑽了進去,抓得心肝發癢,羞恥感遍佈全身。朦朧之間,她聽見他解自己襟口的布料摩擦聲,驚得淚水漣漣,頂着靈臺最後一絲清明,哀聲懇求:“不,不成的……大宗師……快封了我穴吧,我錯了,我給您燒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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