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時堵塞城壁兩頭的八都魯軍也一同潰敗了下來。用人拉肩扛,宋軍終於將幾門竹將軍運到了相持的戰線前,竹將軍的威力就算是三四重牛皮扎甲也一樣揮洞穿。經過兩三次射擊,馬上在八都魯軍的鐵壁防線上鑿出了窟窿。宋軍一擁而上,將八都魯軍淹沒在人數優勢中。三路軍馬夾擊之下,西北角的八都魯軍終於支撐不住,開始朝着雲梯後退。這時候的魏勝卻趁着八都魯軍混亂的機會,尋了個空子閃身衝到雲梯登城處,將一個碩大的鐵殼火炮點燃了扔了下去。城下一聲巨響,爆炸的鐵火炮將牛皮洞子車炸的粉身碎骨,雲梯帶着幾個驚慌的八都魯軍頹然倒下,同時也宣告了城壁上其餘的八都魯軍已經無路可退。
剛剛投下鐵火炮的魏勝,還來不及抽刀自衛,馬上被一大堆憤怒的八都魯軍包圍了起來,他一邊躲閃着刀槍的攻擊一邊大聲叫道:“既然走投無路,還不投降更待何時?”
八都魯軍的弱點正在於此,如果是怯薛近衛,遇到這種境況大概會選擇血戰到底,就像是九重驛之戰中絕大多數禿魯花戰士的選擇一樣。但八都魯是死囚營,一旦陷入包圍,立即就有生變之心。幾個漢軍八都魯聽了魏勝的喊叫,悄悄的來到看押衆軍的八都魯軍頭目身邊,一聲發喊,刀槍齊上,那管軍軍官當場斃命。
“不要廝殺了!我等投降了!”“我等投降!”隨着第一個人放下手中兵器,兩個人,三個人,十個人,城頭的二百餘八都魯軍盡皆棄下了兵刃,在這個時代裡,這就代表着投降。在滿城宋軍的歡呼聲中,蒙古軍的大規模攻城再一次遭遇到了挫敗。
張柔陰沉着面孔,看着最後一面蒙古戰旗被一個宋軍砍倒,洋洋灑灑的從城壁上飄落下來。在這樣激烈的戰鬥中居然缺乏他的參與,這對於這樣一位以搏殺爲生命的屠夫來說,簡直如同關在籠中,看着同伴們被殺戮的猛獸。若不是塔思再三嚴令不許他上陣。他簡直有私自帶着部下前去衝鋒的念頭。要知道他是河北豪族,對於管理鬆懈的蒙古貴族來說,有時候對於這些北方的豪強們的命令並不是如臂指使的。
塔思在一旁冷眼旁觀,早就看出了張柔的不滿。他用馬鞭朝着漢水河上一指,平靜的對張柔一指:“且先不要只顧着看城牆上的勝負,你看那是什麼。”
張柔舉目望去,漢水上微啓波瀾,並沒有什麼別的異常。他知道塔思不會無故開這等玩笑,用心觀察了一陣,發現北岸衰枯的蘆葦叢裡一隻小船正在緩慢的移動。船上還綁着蘆葦草作爲僞裝,若不是塔思點破,尋常人是絕看不出這裡還埋伏着一隻小船的。
“是孟璞玉的哨船!”張柔喝道:“這位老兄最擅趁夜劫營。看來今晚必然有一場好戲在等待着我軍。”
塔思點點頭,對張柔笑道:“那麼今晚我們如何招待這些摸黑過來的客人,一切都交給你來定奪。”
正當張柔摩拳擦掌的準備着迎擊宋軍的夜襲的時候。鄭雲鳴也在一片激戰過後的城門關口向衆人部署着夜襲的計劃。
“今夜二更造飯,三更出發。陳光率領五百遊奕軍從東北水門乘船出去,朱勝率領五百軍出西門,呼延瑀率領三百人出南門,各隊都要小心謹慎,隱秘行軍,不要驚動了敵人。”他神色嚴肅的說道:“戰爭可否結束,襄陽能否平安,一切決於今夜,各將務必打疊精神,認真應對!”
朱勝開口問道:“夜襲已經不是第一次,這一次夜襲的規模亦不大,針對的目標又不是蒙古人的緊要處,爲何大將反而如此重視?”他在將一級的官佐中年齒最長,性格又是老成持重。所以這個問題讓他來問最是合適不過。
鄭雲鳴不答,只是繼續說道:“敵軍陣中名將彙集,我軍屢次夜襲,敵人怎麼會不加防備?此次出擊定要快準狠,隱蔽行動,快速襲擊,一擊即走。遇到敵人的反擊也不要驚慌,以老兵在後,隊伍慢慢後撤脫離戰線.......”
他終不肯詳談這次出擊爲什麼能決定戰爭的去向,只是反覆提醒衆人要小心敵人的反擊。除了白翊傑、王登、楊掞等少數幾個知道通盤計劃的人,其他的人只是隱隱約約的猜到了鄭雲鳴的想法。
“都趕緊回去準備吧!”鄭雲鳴將手中的圖卷一收,對衆人拱手說道:“成敗只在這一舉,我替襄陽三十萬軍民拜託諸位了!”
他竟然如此鄭重的行禮,讓衆人都吃了一驚,紛紛拱手承諾,然後各自散去。
城門口處除了往來奔忙的軍兵之外,就只剩下鄭雲鳴和陸葛王楊白五個人,鄭雲鳴沉默了半晌,開口問道:“劉整處通了消息沒有?”
王登上前答道:“已經派出使者偷偷出城告知了,想來十有八九會得到消息。”
鄭雲鳴又問道:“孟帥處可有消息?”
“今早用窺鏡觀察,他營中已經用旗語通傳,今夜三更一齊舉發,絕無失信。”
看起來一切都已經準備停當,但鄭雲鳴心中隱隱不安。他的這個計劃完全和孫武子的方針不相合。孫子主張用兵不能犯險,也不能依照自己的猜想來判斷敵人的情勢。但鄭雲鳴對這次作戰的計劃幾乎全建立在一個不可能馬上查實的假設上,如果這個假設最終證明是錯誤的,那今晚將要付出的犧牲將會毫無意義,只能打擊城中軍民的士氣。
但他仍然要選擇賭上一把,就絕不會有半途而廢的念頭。他信奉另一個世界裡的一句軍事格言:“錯誤的計劃好過半途而廢的計劃。”計劃一旦啓動,指揮官的任務就只剩下排除萬難將它貫徹到底,半途夭折的行動比起因爲貫徹到底而失敗的行動對戰略的損害要大的多。
何況大多數將軍多少都有些賭博的情節藏在潛意識的最深層。任你是如何謹慎保守、準備萬全,一旦將部隊投入沙場,就是一場規模浩大的賭博。在每一個真正投入戰場的將軍內心中,無時無刻不在將自己的籌碼一次次的推上命運的賭桌,他們能做的只不過是在堆上籌碼之前多準備推敲,儘量增加幾分勝算而已。
對於鄭雲鳴來說,這是一場絕對值得的賭博,若是輸掉,不會動搖襄陽的基本,若是贏了,蒙古人的這次大舉南征到此爲止。京湖將至少贏來一年的喘息時間,這對於鄭雲鳴、對於京湖地區、對整個大宋來說,都是在酷熱的沙漠之旅中的一泓清泉。
他就如同那些疲憊的旅人一樣,準備用自己的全心全意來博取這一年的救命時光。即便要爲此犧牲數千部伍手足的性命,他也在所不惜。
俗語說慈不掌兵,只有真正帶過兵的人才會明白這根本就是一句似是而非的道理,不能跟士卒們同生共死,休慼與共,將他們的痛苦當做自己的痛苦,將他們的惶恐當做自己的惶恐,就不能真正有效的管理軍伍。那些拿着劍身後站着督戰隊,不顧手下軍兵性命只顧奪取戰功的將軍們,永遠不可能成爲一個真正的掌軍者。
當鄭雲鳴踏上北門城樓的時候,他看見趙制置使站在城樓前,城頭並沒有增添新的燈火來引發蒙古人的注意。但城上的火把已經足夠照亮城牆附近的區域,這是爲了防備敵軍夜襲所準備的必要措施。趙葵站立在起伏的碟口前,長長的背影隨着火光不停的晃動着。衆人在後安靜的侍立着,連大氣也不敢出一口。每當大戰之前,制置使的心情都不會太好。
聽到身後清晰的腳步聲,趙制置使轉過身來接受鄭雲鳴參拜,等鄭雲鳴站到下首位置,方纔開口問道:“一切準備停當了?”
“三更開始行動。”鄭雲鳴上前一步,離制置使近了幾分,壓低了聲音說道:“特別攻擊隊也已經編列完畢,正守在南門準備出擊。”
“我一生中,除了揚州和在唐州等幾次極爲特殊的機遇,從來沒有實行過這樣犯險的計策。”趙制置使嚴肅的面目,讓鄭雲鳴知道他並不是在說笑:“當年對付李全的時候,戰鬥足以比得上現在。李某人以二十萬大軍圍困揚州,號稱百萬,戰船如雲,連營數十里。朝廷也動用了十五六萬兵力,在揚州城內城外和李全匪類激戰。那時候我軍每每以強兵出西門,弱兵出東門,敵人每每在東門獲勝,而敗於西門。那日李全親率數千兵來爭奪東門,自稱這一次要一舉攻破東門,生擒趙某。我卻與兄長商議,故意將兩軍旗幟調換,以弱兵去西門,以選鋒和虎翼兩軍打着弱兵的旗號出東門,李全果然中計,親自率領數十名心腹衝突我軍。一旦接戰才發現勢頭不對,倉皇撤走的時候走錯了路,以致爲我軍所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