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二傍晚馮喆回到了省裡,二十三早上睡了會懶覺,還沒起牀高明軒的電話就打了過來,說中午請馮喆到北區自己的別墅吃飯。
馮喆想推脫不去,說自己還有事要辦,下午要趕回兆豐,時間緊張,高明軒一邊咳嗽一邊說:“今天的主廚是童歡,你要是不來,可真是辜負了童歡從昨天準備到今天的一片心意了。”
和原來馮喆想的不太一樣,童歡是省城人,今年念大三,無獨有偶,她的父母都去世了,她也沒有兄弟姐妹,聽她的話音,童歡的家境也比較普通,那麼那天所查她的那些銀行存款,應該是高明軒所給的。
可能是出於感謝,童歡出院後和馮喆聯繫過幾次。對於這個小姑娘馮喆總有一種說不清楚的感情,時常總是想起她那會躺在病牀上生無可戀的表情和空洞的眼神。
她怎麼又和高明軒攪到一起了?二十來歲的姑娘墮了幾次胎,對自己也太不愛惜了,她這樣下去又有什麼結果?
馮喆沉默了一下,高明軒說了句等候大駕光臨就掛了電話。
馮喆到了北區正在盤山繞行的時候,高明軒開着他那輛奔馳正巧從山上往下來,兩人都停下車,高明軒對馮喆說讓他先去,自己一會就回來。
馮喆看到高明軒的副駕駛上坐着一個女人,這個女人這會對着他一臉靚麗的笑,馮喆對她點了一下頭,高明軒的車就開走了。
高明軒車上的女人是顧雙雙。
這又是怎麼回事?
童歡在寬大的廚房裡備菜,砂鍋裡不知熬着什麼,聞起來很香,她畫了淡妝,娥眉星目,圍着圍裙,像個小主婦,看起來心情很好,馮喆挑一些輕鬆的話題和童歡聊着,一會張準陽從外面回來了,童歡讓馮喆和張準陽在外面說話,她在裡面廚房忙碌個不停。
等了大約有一個小時,高明軒才從外面進來,他和馮喆打了招呼問張準陽:“事情辦的怎麼樣?馮喆不是外人,你有話直說。”
張準陽看了馮喆一眼說:“張射將高總的東西原封不動的退回來了。”
“他什麼意思?想投反對票?”
“不是,他表示對高總的事情一定會贊成,他不會不知道邢副省zhang和高總的關係。”
“那怎麼說?他不要明的,還是嫌少?他有什麼表示?”
“我看不是,”張準陽爲高明軒和馮喆分別到了酒和茶後說:“張射今年五十八歲了,他得爲自己留後路。”
高明軒和張準陽所說的張射是省證券管理辦公室主任,看來,高明軒正在上上下下的打通關節。
“今年,嶺南的情況有些特殊,”張準陽坐下後說:“城市銀行的事情都清楚,省裡牽扯到了一些人,張射平時就比較謹慎,這下他這樣做,也可以理解。和別的省比較,相對而言,嶺南的經濟並不是太發達,但嶺南的官員並不笨,我瞭解了一下,省裡在政府工作的,基本副處以上人家的孩子,至少一半以上都在國外讀書。”
“那什麼意思?”高明軒的臉色本來有些白,這下喝了酒又變得紅了,他咳嗽了幾聲,問:“張射需要資助子女上學?”
“他不需要我們資助他子女上學,他有兩個孩子,一男一女,一個在加拿大一個在新加坡,都獲得了居留權,他的小兒子在加拿大準備買房子,意思是還差幾萬美金,說知道高總在國外也有人脈,看能不能找個有實力的人借他點錢,”張準陽說着將一張卡片交給高明軒:“這是張射的兒子在加拿大的聯繫方式,還有這個,照片上就是他兒子買的房子。”
高明軒看了一下將卡片和照片扔到一邊,喝了口酒沒說話,張準陽問:“高總,你看?”
“他能給咱們說他兒子買房子,就是有所求,至於借錢,他是挺委婉,他五十八了,如果以後沒事,退下去了,這幾萬美金就是送的,如果沒順利退,有人要查,問起這些錢,他就會說這錢是借的。”
高明軒說着看了看馮喆,又喝了口酒:“城府很深嘛。”
張準陽說:“高總分析的是,張射的確是考慮了好幾個方案,這也難怪,人家是廳級幹部,哪個都不是隨隨便便就走到這個位置上的,都在走一步看三步,得爲自己留一手。”
“還找人借錢?你將照片還給張射。”
張準陽詫異了一下說:“高總,張射這一關是繞不過去的,退回去,怎麼說?”
“直接讓張射將他兒子在加拿大的賬號要過來,給他匯夠他想要的錢,我和張射也不見面了,這不更安全?也合他的意。”
張準陽點頭:“好,這下,張射準是沒話說了。”
說完了這些,高明軒才和馮喆攀談了起來,這時童歡說可以吃飯了,幾人就就到了餐廳,童歡一個菜一個菜的往上端,馮喆要去幫忙,被她制止了。
高明軒問馮喆是喝紅酒還是白的,馮喆說不想喝,高明軒笑:“這怎麼成?今天是小年,意思一下。”
馮喆只有要了白酒,高明軒還是紅酒,張準陽扒拉了幾口飯就去找張射辦事了,高明軒和馮喆天南地北的說着話,等童歡再次上菜出來,馮喆說你別忙了,也坐下吃點,童歡笑着搖頭問:“味道怎樣?”
“好,我要不見你,還以爲是哪位修行了幾十年的大廚呢,可見有志不在年高,這就是‘佳餚何處有,高總廚房中’”。
童歡和高明軒都笑了起來,童歡說:“做飯的都吃不下飯,做的過程中聞都聞飽了,你們慢慢吃,我還有個湯。”
等童歡離開,高明軒很隨意的說道:“她家那裡拆遷,放假了沒地方去,就來我這裡了,我也不經常在這,她就當是看門的。”
就當是看門的?有這麼看門的嗎?
馮喆對高明軒的私人生活不想做出任何的評論,高明軒又說:“美國曾做過一個調查,他們三十五歲的男性,平均有一百零四個性夥伴,而三十五歲的女性,平均有六十八個性夥伴。”
“有個哲學家還說過,讓男人保持活力的方式,就是儘量的追求不同類型的女人。”
馮喆不知道該和高明軒說什麼,他覺得自己其實和高明軒根本就無話可談,自己今天應該直接的拒絕高明軒,就不應該來他這裡。
“問個問題,你知道咱們國家歷代官、民的比例是多少?”
馮喆搖頭:“沒研究過。”
“我知道,西漢,一比七千九,東漢,一比七千四,唐朝,一比三千九百五,元代,一比兩千六,明,一比兩千二,清,一比九百一,民國,一比四百八,現在……”
高明軒說到這停頓了,馮喆問:“怎麼不說了?”
高明軒哼了一聲說:“一比三十四,三十四個老百姓養一個吃皇糧的。”
“高總想說什麼?”
“對於女人,我今天不和你探討,我想問,你當官是爲了什麼?”
“你不是第一個問我這個問題的,我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我當時就是氣不過才考公務員,可是以爲自己考不上的時候卻接到了錄用通知。”
馮喆說着看着高明軒:“明人不說暗話,到了我這個位置,管着全縣幾十萬人的吃喝拉撒,你要說我一塵不染,恐怕我自己都不信,像趙楓林在馬鋪涉及的問題,我不能說兆豐就不存在,但這種問題在歷史上哪個時代都有,一時半會想杜絕,有點不可能,我只能盡心做自己應該做的事情。”
“那你爲什麼對與我的合作持排斥心理呢?”高明軒說:“於私,樟清是你的老上級,但是我從來沒有拿這一點來和你說事吧?我和她的問題是千千萬萬個家庭中夫妻兩個都會碰到的問題。這個不說,今天咱們就專說‘於公’方面的。”
“我問你,在你之前,你們縣國企資產流逝每年能達到多少?有多少私企倒閉?是,你目前是解決了兆豐的一些問題,你現在還在解決,可是你在兆豐能幹多少年?你能保證在你之後,接替你的人還會像你一樣繼往開來嗎?”
“我們都只能管眼下,管不了未來!我說過給你兆豐政府股份,我現在還可以承諾,再給兆豐現有的企業職工我的公司一些原始股,等我的公司上市,這樣會讓多少兆豐家庭脫貧致富?你爲官一任要的效果不就是這個?就兆豐眼下的情形和我能所給你的能比嗎?那就是木船和航空母艦的區別,我要是沒有準備,沒有信心,能拿着一個億來找你玩?要玩的話我去哪不能玩,如果我說的要是成功了呢?當然我說的一定會成功。”
“企業不景氣,這不光是兆豐一個縣存在的問題,現在大企業兼併小企業是最好的方法了,不然小企業苟延殘喘的拖下去,最後倒閉了,你還剩下什麼?”
“你也說了,你不是聖人,你曾經是嶺南最年輕的鄉鎮黨委書記,也是最年輕的縣長,現在又是最年輕的縣委書記,機遇一去不復返,你不應該這樣猶猶豫豫。這不是你的風格。”
高明軒的一番話說的馮喆沉默了,他心裡知道高明軒說的對,自己原本就沒打算在兆豐呆多久,這個地方只會增加心靈上的苦悶,有了機會就會離開的,那眼前高明軒製造了這樣一個給自己增添政績的機會,自己爲什麼要拒絕?
可是,高明軒說這不是自己的風格?自己是什麼風格?
高明軒攜重而來,有權有勢還有錢,他這種類型的人在上面以俯視的視角看清楚了身下這個大地上每一個地方所存在的不足,他看準了兆豐的貧困,他知道兆豐是在掙扎,像兆豐這樣的貧困地區都是在掙扎,每個人都在掙扎!他是在投機,他的投機還會讓這世上大部分人認爲他所給予的就是你所想要的上帝的恩惠!
馮喆繼續沉默着,高明軒覺得他被自己的話打動了:“只有用好手裡的資源將目前所做的事情做到極致,這才符合做官的規則,你解決了兆豐的大問題,兩年之內讓兆豐擺脫了貧困縣的帽子,那你就是兆豐的功臣,你就是英雄,那麼,即便到時朱忠河不在嶺南這個位置上了,你的影響力已經形成,誰能將它抹殺?你的前程將一帆風順,無可阻擋。”
一帆風順?無可阻擋?
馮喆忽然覺得可笑:和你高明軒合作,我就萬事大吉了?
這世上能人賢士多了去了,誰敢說自己做了某一件事就從此功成名就?
那不符合辯證法!
儘管馮喆不想在高明軒這裡多停留,但是哪能說走就走,這樣一直到了下午,高明軒咳嗽的厲害,馮喆讓他休息,自己才藉以脫身。
高明軒去休息了,童歡來送馮喆,這會天氣很陰沉,但是卻沒有一絲風,像是要下雪,童歡和馮喆走在林木茂盛的小路中,懵然的問:“馮大哥,你說,人有靈魂嗎?”
“……有的吧,我寧願相信有。”
童歡笑了:“我真的感覺,你就像是一位大哥哥……我從小就羨慕有哥哥的小朋友,被人欺負了會有哥哥來幫忙……”
一隻不知名的鳥“撲棱”一下從枝頭飛起,馮喆和童歡都看着那隻鳥消失的方向,好久,他想說些什麼,可是又覺得不知道能說什麼。
“我想起了一句話:有些鳥兒是永遠關不住的,因爲它們的每一片羽翼上都沾滿了自由的光輝。”
馮喆臉上帶着笑說:“是,人應該樂觀一點。”
“可是,我覺得馮大哥你也是一個很憂鬱的人啊,難道是我的錯覺?”
童歡說着看着馮喆,搖頭說:“我不會猜錯的,你有什麼爲難的事情呢?”
馮喆的嘴角有了一些苦澀:“如果有一天,讓你心動的再也感動不了你,讓你憤怒的再也激怒不了你,讓你悲傷的再也不能讓你流淚,你就知道這時光、這生活給了你什麼,你爲了成長,付出了什麼……爲難,人活着都在爲難,只是難的事情各有不同罷了。”
童歡定定的看着馮喆,好久才說:“你說的很有道理啊……《日出》裡面的陳白露說,太陽出來了,太陽不屬於我們,我們該睡覺了。可能,只有裝作視而不見,才能沒心沒肺的活着吧。”
“馮大哥,我能抱你一下嗎?”
馮喆沒吭聲,伸手將童歡抱住,童歡深深的嘆了口氣,停了一會,和馮喆分開,對着他甜甜的笑了笑,輕輕的擺了一下手再見。
馮喆離開的時候,看到童歡在一叢冬青中靜靜的站着,這一定格像是一副油畫一樣一直留存於馮喆的腦海之中……
因爲和高明軒的會晤耽擱了時間,天又下了雪,柴可靜不讓馮喆回兆豐了,到了半夜的時候,高明軒忽然打來了電話,口氣有些氣急敗壞的問:“馮喆,你下午和童歡說什麼了?”
“怎麼了?”
“童歡自殺了!”
馮喆腦子裡“嗡”了一下從牀上坐起來,胡亂的穿了衣服就往北區趕。
雪越下越大,高明軒的別墅燈火通明,童歡是割腕自殺的,血紅殷殷的流了一地,她化了濃妝,容顏未改,穿着漂亮的裙子,像是即將走入婚姻殿堂的新娘。
馮喆看到這情形眼前一黑,幾乎要昏倒。
警察已經到了,要勘察現場,馮喆往外走,他一刻都不想在這裡再停留了。
高明軒本來一直坐在那裡,臉白的像是吸血鬼一樣的還不住的咳嗽,這會追了出來問:“她到底和你說什麼了?你和她說什麼了?”
“滾!”馮喆衝着高明軒吼了一聲,頭也不回的在雪中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