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常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但對於寧衛民來說,這句話卻好像不是那麼回事。
他的人生運行模式,竟然和這句話是截然相反的。
向來都是遇到的壞事少,好事多。
不信你就看吧,他這次回來原本就是爲辦個婚禮。
可結果呢,又落了多少好處啊!
大師贈送給他皮爾卡頓華夏公司的股分。
宋華桂給了他一套佔據了整整半個樓層的酒店套房。
康術德逼着他出資成了芸園酒店的最大股東。
在籌備婚禮的過程之中,他還通過許許多多的人,無意中發現了慄蘑、香雲紗這樣的好東西,領教到了幾乎絕跡消失的棚彩和盒子花的魅力。
從而得以出手把這些不受世人重視,原本差點消失的好東西納入自己懷中,嘗試着去實現產業化,商業化。
此外,更是憑着促成了鄧麗君登上春晚舞臺一事,獲得了一份來自上層大佬的關注和人情。
再加上他還成功獲得了國內電影、電視系統對他的信任與青睞。
幾位主事的負責人都把他視爲海外代理人,放手給了他充分的權力和資源支持,寄希望於他能在海外宣揚華夏文化。
完全可以說,現在的他前程似錦,他的未來無疑又向上提升了一個層次。
而且不吹牛皮的說,這許多事原本並不是他有計劃去追求的。
實際上,完全就是水到渠成一樣的邪門。
就像他是一塊充滿運氣的磁鐵,好事兒總是接二連三的自己往他身上撲。
而這樣不可思議的運氣,顯然已經不是寧衛民身爲穿越者這個外掛可以解釋的了。
因爲穿越者雖然可以佔盡先機,但是這個外掛對於人心所向卻無能爲力,對最終能成事與否也幫助不大。
那麼答案就只有一個,就是康術德在這輩子交給他如何爲人處世的學問決定了這一切。
是啊,許多人都能說出“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這樣的話來。
但是實際上又有幾個懂得什麼纔是“道”?
又有幾個人能夠在實際生活中去利用這個“道”呢?
而且對於這個“道”,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解釋。
在過去寧衛民曾經一度以爲是“人脈背景”,是“裙帶關係”,是“金錢”,是“權力”,是奉承獻媚,巴結上峰的本事。
但現在他不這麼想了。
這些東西雖然代表了力量和資源,儘管每一樣都能幫助一個人在一貧如洗的情況下,迅速改變人生的處境,但問題是,這些東西都是有副作用的。
反過來也會侷限人,爲其樹敵,設立阻礙,甚至徹底毀了迷信它們的人。
選擇利用這些東西的人,就像考試作弊一樣,最終只會嚐到“欲速則不達”,“成也蕭何敗蕭何”的苦果。
幸好,今生康術德讓他懂得了“和”字的威力。
這個字看似柔軟,但妙處無窮。
反覆運用不但沒有副作用,而且還會變主動爲被動。
不知不覺,就能爲自己的未來開闢更廣闊的前景,積蓄無窮的機會。
因爲就連壞人也是希望能和他這樣的人做交易的。
正是應了那句“不爭纔是爭”。
當然,或許有些人認爲一味求“和”,只會讓自己軟弱,只會讓壞人萌生出不切實際的覬覦,甚至爲自己引來禍患。
但這隻能說明是他們錯誤的理解了這個字。
“和”並不是毫無道理的退讓。
恰恰相反,這是一種能夠控制局勢,化解矛盾,緩和衝突,讓一切訴求達到平衡和睦的能力和高級技巧。
換言之,一件事越是利益豐厚,參與者衆,像寧衛民這樣追求“以和爲貴”,而且也有能力做到這一點的人,就越是凸顯出重要性,成爲不可或缺的那個人。
如果其間有人敢於打破平衡,那麼其實根本不用寧衛民出手。
其他的參與者就會不約而同把這個冒失鬼給撕巴了。
當然,壞人也不是傻子,既然明明可以守規矩掙錢,那麼又有誰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去幹這種得不償失,註定會得罪不少人,蘊含無數風險的事兒?
所以對於講究“以和爲貴”的人來說。
只要行事正大光明,時刻奉行好處均沾,讓自己的存在對於大多數人都有益。
甚至對國家,對社會都有好處,那麼他就永遠是安全的,而且還是塊受萬衆追捧的香餑餑。
有誰不希望自己身邊能有這麼一個貴人存在啊?
又有誰會吃飽了撐的,對這麼一個既能帶給自己好處,又能對社會有益的人下手呢?
那不是自己毀自己,而且還要與世界爲敵嗎?
而寧衛民也完全確信,只要他做到這一點,他就像武俠小說中所說的那樣,“已經無招勝有招,立於不敗之地”了。
不但再也不用擔心自己橫遭災禍,日後沒有個好結果。
哪怕就是比霍延平級別更高的大佬,也不可能真正的操縱掌控他,不可能隨意限制他。
哪怕他今後的企業經營的再好,規模再龐大,也不會像某某互聯網大佬那樣被約談,被警告,被罰款。
因爲他的追求就是絕對不會站到人民的對立面,絕對不靠盤剝老百姓的方式增加自己的財富。
反而要多做有利於國計民生的事兒,只從正當的經營利潤中去尋找屬於自己的財富密碼。
他要盤剝也是盤剝外國人,要坑也是坑那些想要投機取巧的人。
這纔是他的“道”,也是“和”字決的真諦。
總之,現在的寧衛民越來越懂得怎麼跟上位者打交道了,也越來越清楚自己的事業怎麼才能穩紮穩打的壯大了。
要說起來,都是多虧了老爺子的調教和指點,他才從一個眼裡只有錢,自有點小聰明的投機份子,成功蛻變成了一個還算上得了檯面,也能夠爲祖國做出一些貢獻的合法商人。
由此可知,人生中能遇到這麼一個貴人有多重要。
當然,這句話對於那些和寧衛民有密切關係的人也是一樣成立的。
或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句話發揮了作用,或許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反正和寧衛民最親近的那些人也無一例外心想事成,活得順風順水。
對他們來說,寧衛民其實也是這樣的一個貴人,在庇佑着他們,引領着他們,帶他們直奔幸福的康莊大道。
就比如說松本慶子吧,作爲寧衛民的妻子,她當然是從寧衛民身上獲益最大的人。
實際上,在寧衛民的幫助下,她不但擺脫了自身的財務危機,突破了事業瓶頸,從一個女明星變成了製片廠的老闆,拍出來了《李香蘭》這樣賣座的大製作電影。
如今更憑藉着投資規模更大的《摘金奇緣》成了整個亞洲電影圈倍受媒體矚目的人。
許多日本媒體都預計,如果這部電影再度像《李香蘭》一樣在票房上獲得成功,那麼松本慶子和她所擁有的霧製片廠將在日本成爲除五大電影公司之外,最有實力的新興電影公司,沒有之一。
畢竟這個年頭敢於拍攝如此投資巨大的電影,並且還能從中獲利的電影公司已經很少了,就連“五大”都沒有了這樣的勇氣和魄力,更沒有這樣接二連三獲得成功的能力。
那麼要是做到這點,松本慶子和霧製片廠便足以證明他們的創作和經營能力,崛起之路將會勢不可擋。
從此在亞洲,將沒有任何一個電影行業的從業人員不想與之進行合作。
到時候,霧製片廠除了能夠憑此在日本電影界夯實自己的地位,而且還會成爲日本電影復興的希望。
甚至對於信息條件相對閉塞,市場環境相對落後的共和國,松本慶子的這兩部電影都產生了相當巨大的影響。
要知道,在華夏,由於《李香蘭》的票房大賣,靠兩毛錢的電影票已經突破了一千五百萬人民幣的票房,這就說明大陸內地的觀影人次已經超過了七千萬的觀衆。
這個數據已經趕上了幾年前由阿蘭德龍主演的那部《佐羅》了,而且公映還在繼續,檔期還有一半,想必最終收穫兩千五百萬也是有可能的。
至於電影原聲專輯,銷量也已經突破了三百萬盤磁帶。
甚至引發了京滬港這些一線城市的懷舊熱,許多當年的老歌都被人又重新記起,重新拿出來聽。
松本慶子也因此成了被華夏媒體追逐的焦點。
尤其是《摘金奇緣》劇組來到京城拍攝,劇組的日本演員裡還包括在大陸簡直紅透半邊天卻還是初次來訪的宇津井健和三浦友和。
於是無論是電視臺,還是紙媒,對他們幾個人專訪的請求和演出邀請,那是接連不斷。
完全可以說,松本慶子這次來華結婚,不但爲她自己的演藝事業在華夏內地打造出了堅實的基礎。
甚至連帶着宇津井健和三浦友和這兩位日本演員一起火了。
他們三個人掀起了一個有關日本演員的小熱潮,簡直成了當下內地電視臺爭搶的座上賓。
不但國家電視臺,京城電視臺,都依次把他們請了去做節目。
滬海電視臺和就近的津門電視臺也是大力相邀,非常有誠意的希望他們能來做客,和國內的觀衆談談日本電影和電視的發展現狀,以及未來和華夏方面的合作計劃。
當然,這些媒體也免不了揪着三浦友和詢問山口百惠的近況和現狀。
如此一來,身在大陸內地的這些百惠迷們算是第一次有機會,聽三浦友和親口講述他和百惠的愛情故事,瞭解偶像的真實人生和婚後生活。
也算是寧衛民無意中又促成了一個小小的圓滿了。
這還不算,更讓松本慶子出乎意料的是,末代皇帝的親弟弟傅傑和他的妻子嵯峨浩,還因爲這部《李香蘭》專程邀請她和寧衛民一起去赴宴。
席間更是主動開口對他們提出了一個頗爲讓人意外的請求。
敢情嵯峨浩很喜歡松本慶子在《李香蘭》裡的表演,也能感受到很深的共情,或許因爲她自己的經歷和李香蘭在很大程度上有相似之處吧。
看到《李香蘭》這部電影的成功,再加上最近那部合拍電影《末代皇帝》的殺青。
她忽然萌生了一個想法,爲什麼不把自己和丈夫的故事也拍成電影呢?
而她最屬意的演員就是松本慶子,認定了只有她才能把自己的故事演繹傳神。
另外,寧衛民的爲人處世也早就博得了他們的信任,因此纔會專程把她和寧衛民請來相商此事,甚至連文稿他們夫婦倆都準備好了。
1985年嵯峨浩以愛新覺羅·浩的名義在京城十月文藝出版社發表的個人自傳體小說《流浪王妃》,以及傅傑多年來爲自己撰寫的個人自轉,全都可以無償提供給他們。
那不用說啊,對於這件事,寧衛民和松本慶子自然也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因爲清朝皇室,尤其是末代的溥儀和傅傑兩兄弟的畢生經歷,其實完全可以視爲一種IP,歷史IP。
不但國內的人感興趣,在海外更是有許多人在研究他們的人生,受衆頗廣,獵奇性強,是有一定觀衆基礎的。
別的不說,就說這個年代的日本,因爲特別的歷史糾葛,他們確實對清皇室後裔的這些故事很感興趣,抱有情感比較特殊的一種關心。
再加上寧衛民又知道《末代皇帝》這部電影很快就會在全球範圍內引起一種有關清末皇室的文化熱潮。
完全可以預計到,如果他們要拍這麼一部影視劇,既是在跟風,也不算跟風,反正肯定能沾上光。
那想想看,人家本主兒都願意免費授權,擔當顧問了。
他們要不答應,放着明明能掙錢的事兒不幹,豈非矯情嗎?
再說了,拍完《李香蘭》,無論是清末民國的服裝道具都積攢了一大堆,總不能放在庫裡就等着這些東西爛掉。
而且他們和大陸內地的演員導演合作也摸出點門道,有了一些章法了。
這次如果再合作的話,拍攝成本肯定不會太高。
那再接下這個活,促成這個項目,豈不是恰得其所?
更何況作爲一家電影製片廠的經營者,本身松本慶子也需要好的故事,好的劇本。
說實話,要是按照霧製片廠的規模,每年至少應該拍攝個三五部電影纔不算浪費資源。
然而現在的霧製片廠因爲沒有自己旗下藝人,也缺少劇本。
那麼大部分的製作人員也就只好圍繞着松本慶子一個人的項目在運作罷了。
松本慶子真是有點發愁,怎麼才能給這些人多找點活幹。
原本《摘金奇緣》算是一次這方面的嘗試,松本慶子在其中只是配角,霧製片廠第一次成立了兩個劇組各自運轉。
今年下半年,松本慶子主要的工作重心,還是放在了那部電視劇《黑皮記事簿》上了。
至於明年的項目安排,還是一片空白。
現在既然有了傅傑和嵯峨浩的這些主動送上門自傳,也就是說起碼明年霧製片廠又能保證一部重頭戲出爐了,這自然也會讓松本慶子很開心。
甚至說到底,這部戲拍完,對於寧衛民在海外經營的壇宮飯莊也會有說不盡的好處。
所以這要不是一拍即合那才見了鬼呢。
當然得答應了。
也幸好他們答應了,因爲不過寥寥數天之後,就傳來了嵯峨浩在京離世的消息。
參加完葬禮,寧衛民和松本慶子這才似乎覺察到這件事的份量。這件事居然又成了一個老人的臨別託付。
一個寧肯不做日本人,苦等丈夫十六年,最終歸化華夏的末代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