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七出去後帶上門,我在陸孤城身邊坐下。
他臉色蒼白,頭上纏着一圈繃帶,胸口上也纏了一圈,我扯過被子蓋到他脖子上。
時間已經深夜十一點半,我一直守到第二天七點,徹夜未眠,每當陸孤城的點滴滴完我就立刻跑出去喊護士。
陸七多次讓我休息,我都沒有理會。
陸孤城一直沒有醒來,我腦子沉得終於要撐不下去,轉身想離開去隔壁病房休息一下時,手腕忽地被人抓住。
我震住。
身後有氣無力的聲線低啞,“謝謝。”
我心口微疼,緩緩抽出手,“再見。”
他沒接話,我離開病房,頭也沒回。
外頭不止陸七,程伯和紀彥明也守着。
我朝陸七擺手,“他醒了。”
陸七越過我跑進去,我走向程伯,“回去了。”
話剛落,眼前一黑,栽下便不省人事了。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身旁程伯滿臉擔憂,“大小姐。”
我喘了口氣,支起身子坐起來,微彎下眉眼,柔聲道,“程伯,我餓了。”
“大小姐等一下,程伯現在就去買吃的!”他說完立即衝出病房,看着他的背影,我眼眶一熱。
程伯一生未娶,待我一直如同親生女兒。
當年和父親吵架的時候,程伯大多都站在我這邊,對我很多時候比父親對我還要寵溺。
程伯是十分鐘後回來的,我吃完飯,紀彥明也始終沒有出現,我不由疑惑,“彥明先回雁市了麼?”
程伯搖頭,“沒有,但從下午就沒見着他人影了。”
他在做什麼。
想了想沒想通我也就沒多加理會了,“機票訂了什麼時候?”
“還沒訂。”
我微忖片刻道,“那現在回雁市吧,我已經沒有大礙了。”
程伯拒絕我,“不行,醫生說你現在需要靜養,我們明天再回也可以。”
今晚回和明天回沒差多少,我沒反對,想起子諾,我道,“小傢伙怎麼樣?”
“他很好,你不用擔心。”
到了今天,大多數事都差不多落下來了,與陸孤城的恩怨,我已經不打算追究了。
不過詹焚佑和裴清妍,要是不將他們除掉,這事勢必沒完。
“詹焚佑和裴清妍最近有什麼動向麼?”
程伯搖頭,“因你被南園的人抓走,哪還顧得上他們,不過我安插了細作,沒傳回來什麼消息,想來他們還算安分。”
那就好。
我掀開被子下牀,程伯不讓我下牀,我笑道,“我想出去走走,睡了一天了,頭有點痛。”
程伯拗不過我,於是給我找了輛輪椅,推着我在下面散步。
眼下八點,在小院子裡散步的人還挺多,呼吸了點新鮮空氣,我感覺整個人都舒服多了。
撞見同樣坐在輪椅上被顧子白推着散步的陸孤城時,我有些始料未及。
顧子白驚愕看着我,“六……”
聲音斷了,繼而接上的是一句,“言小姐。”
我看着陸孤城,他臉上掛着淺淡的笑,臉色還是十分蒼白,頭上的繃帶還沒解,但這並沒有對他的英俊造成半點視覺上的損失,相反,似乎還更加養眼了。
我看向顧子白,“好久不見,許安安都和我說了,小莫回來,我會告訴她的。”
顧子白遂即眼前一亮,“謝謝六……”
又斷了,“言小姐,謝謝你!”
我噙着官方的笑,“不用客氣。”
程伯推着我從他們身側擦過,怎麼說,心裡終究是有些疼的,疼到最後麻木了,纔有力氣繼續端起笑往前走。
翌日下午,我出院前往機場時,紀彥明仍是沒有出現。
我撥了他兩次電話,都沒有人接。
於是我給他發了條上機的短信。
在候機廳等機的時候,程伯去了洗手間,在人來人往的機場,我忽然接到一個陌生電話,意外傳來的是顧子白的聲音,語氣焦急,“六嫂,六哥現在和你在一起嗎?”
我愣住,“沒有啊,發生什麼事了?”
顧子白呼吸一滯,“六哥,不見了。”
“什麼叫做不見了?都找過了嗎?什麼時候不見的?”我霍然起身,顧不得還沒回來的程伯,頭也沒回衝出機場,攔了輛的便往醫院趕。
我的話剛問完,顧子白‘嘟’的掛了電話。
我急得不行,但不忘先給程伯發短信,然後才繼續給顧子白打電話。
可一直沒人接。
陸孤城不見這事,可大可小。
也許他只是自己找了個無人的角落待着,也許,他被人抓走了。
對,南致選。
要說有人抓他,也只有南園的人。
如果真是南園,我只能求助南致選。
南致選的電話一響便通了,吊兒郎當的聲線反而讓我心頭一鬆,“怎麼了?和那男人待膩了,要來找南哥哥了麼?”
我沒由來鼻子一酸,“南致選,他不見了,我怕他被你爺爺的人帶走了,你能幫我查查麼?”
他一下收了音,聲一正,應道,“不會,這幾天我盯得很緊,他們不可能抓了姓陸的。”
那他不見了,是不是真的只是自己找了個沒人的角落待着?
我沒吭聲,南致選嘆了聲氣兒,“欠了你們倆的,我現在幫你查,你先別急,一有消息,我會立刻通知你。”
我喉嚨一下啞了,“謝謝你。”
他沒接話,‘嘟’的掛了電話。
趕到醫院,我直接衝到陸孤城病房,裡頭空空如也。
我繼續撥打顧子白的電話,顯示通話中。
我於是開始鍥而不捨的打,連續十分鐘,電話都是正在通話中。
我不由愣住,猛然意識到什麼,我捏着手機不再撥打顧子白的電話,目光緊鎖手機屏幕,兩分鐘後,屏幕亮了,來電顧子白。
我立即接起來,顧子白幾乎是用吼的,“六哥正前往西棟的精神病樓,紀彥明約他在五樓見面,你快阻止紀彥明!”
我想起紀彥明反常的消失,想起他在這件事上爲我的不平,最後想起宋晴給過我的提醒。
拔腿衝向西棟,我一路不停撥打紀彥明的電話,他沒有接,我從來沒有跑得這麼快過。
西棟杵在整座醫院的最末端,距離足足一公里,我一路狂跑,紀彥明不接電話,我給他發短信,如果陸孤城出了什麼事,我一定不會原諒他。
紀彥明回了我兩個字:也好。
我心頭大慟,跑得更快了。
電梯已經上去,我等不及,轉身衝上樓梯,轉了四個圈,我累得兩條腿都快不像是我的。
探出走廊,恰巧看見陸孤城正走進一間房。
房門轟的關了
我顧不得發麻的腿,衝上去瘋狂拍打房門,“陸孤城!”
‘嘎吱’聲開,陸孤城探出頭,茫然看着我,“希望。”
我抓住他的手腕直接將他從房間里拉出來。
沒看裡頭一眼,我拽着他一言不發往回走。
他也不反抗,乖乖跟着我,我剛剛一路跑得太急,眼下腳發軟,等電梯下樓的時候,靠着電梯壁整個人險些滑下去。
腰上一緊,陸孤城摟住我的腰將我攬進懷裡,居高臨下瞧着我,“怎麼喘得那麼急?你剛剛跑過來的?”
我怕他發現端倪,爲了不回答他的話,端起臉道,“你來西棟做什麼?你知不知道顧子白以爲你不見了,找你找得都快急死了。”
陸孤城微提嘴角,“那就讓他急好了。”
電梯門‘叮’聲打開,我推開他剛要走出去,他將我抓回去後攔腰就將我抱了起來。
我驚愕看着他,“快放我下來!你傷還沒好啊!”
他不爲所動,“抱你走回去,還是綽綽有餘的。”
掙扎了幾下沒掙開,我只得放棄,他抱着我要上病院樓,我扯住他的袖子,“放我下來,我要走了。”
他頓住腳步,低眉深深看着我,然後輕輕將我放下來,沒說什麼,大掌壓在我頭髮上,輕輕揉了兩下,轉身走了。
我不敢看他的背影,轉身衝回西棟,推開陸孤城進去的那間房。
房間裡很暗但足夠空曠,左右兩面放了兩張屏。
左邊屏後倚着一道黑影,我走到那扇屏後。
紀彥明嘴角叼着煙,他面前正站着三個人。
兩男一女。
其中一個男的,裝束和父親以前的一模一樣。
我雖沒見過陸孤城的父母,但憑這一點,已經能推斷出紀彥明打的什麼主意,我心頭抖涼。
他想讓一切在陸孤城面前重新上演一遍,以最貼近當年事情真相的形式,只有這樣,才能最大限度喚醒那些被遺棄可深藏在記憶最深處的秘密。
“紀先生,還演麼?”
紀彥明沒動,目光晦暗不明瞧着我。
我看着那三臨時演員,陰沉道,“滾。”
三人看了紀彥明一眼,瑟縮跑掉了。
房門轟然關上後再次歸於寂靜,我直勾勾瞧着紀彥明,“不要再做了。”
“你不後悔?”
“我不後悔。”
紀彥明扔掉嘴裡的煙,一腳踩滅,瞧我的表情有些冷,還有些,恨鐵不成鋼,“爲什麼這麼傻?他不值得。”
值不值得這個問題我想過。
我沒有得出結論,他到底值不值得我這麼做,我不知道。
可我知道,我不能這麼做。
僅此而已。
在這件事情上,我最終的選擇,和父親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