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白牧輕描淡寫的回答,吳中元有些後悔問出這樣一個近乎幼稚的問題了,相較於白牧的自信從容,他顯得衝動而毛躁,少了泰山崩於眼前而色不變的沉穩和定力。
哪怕心情多有沮喪,吳中元卻強打精神,沒有在衆人面前顯露自己的真實情緒,強定心神,高聲說道,“將三族親兵和火器禁衛的傷亡情況報給我。”
“金熊巫師仍有二十八人可以衝鋒陷陣。”吳荻率先開口。
姜南沒有似吳荻那般婉轉的彙報傷亡情況,而是直接說道,“金牛勇士折損了三十多人。”
“金烏勇士還有不到三十人。”黎別說道。
最後開口的是王欣然,“火器禁衛也只剩下了二十幾人。”
哪怕吳中元並沒有顯露自己的情緒,黎泰也能猜到他此時心情很差,自一旁高聲說道,“臨陣對敵,必有傷亡,聖上無需惋惜痛心,浴血沙場,馬革裹屍是我們的榮幸。”
“我離開之後,東關發生了什麼事情?”吳中元問道,根據時間推斷,他來到心月島之後不久,東關就失守了。
衆人交換過眼神之後,由吳荻出言回答,“敵方突然出現了十幾個三靈脩爲的異類高手。”
吳荻只說了這一句話,不過這也足夠了,有十幾個三靈脩爲的高手前往馳援,三族親兵和火器禁衛以及諸位異姓王爺根本招架不住。
此外,十幾個三靈脩爲的高手如果真正大開殺戒的話,己方一定會全軍覆沒,而現在己方的損兵折將無疑是在戰鬥中拼盡全力,竭力阻攔所造成的,由此可見神族在東關秉承的戰略是能不殺就不殺,說白了就是還是手下留情了的。
神族爲什麼突然出現了這麼多強大的幫手?東海龍族與神族到底是什麼關係?此前侵擾心月島是不是亦是受白牧授意而有心試探?除此之外還有諸多疑問,不過此時不是逐一推敲的時候,眼下己方衆人還在各處尋找妖魔鬼三道的餘孽,即便此番在東關遭受了沉重的打擊,也不能一蹶不振,萬念俱灰,該做的事情還得繼續做。
想到此處,吳中元逐一下令,“而今此間事了,黎泰,逐浪,你們率領本族勇士繼續搜尋各道殘餘,若有發現,立刻通稟。”
待二人高聲應是,率衆離隊,吳中元又衝於清都說道,“於清都,寡人即刻送你回返本城,你組織人手前往東關善後。”
待於清都應聲,吳中元施出瞬息千里,將他送回了夷人城池。
“祝千衛,黎萬紫,”吳中元說道,“你們也往東關善後,事情畢了,立刻回返有熊,參與朝會衆議。”
二人正色應是,吳中元再施瞬息千里,將他們二人直接送往東關。
吳中元衝餘下衆人說道,“諸位浴血奮戰,勞苦功高,正所謂勝敗乃兵家常事,東關失利只是因爲我們對神族少有了解,並不是諸位畏戰退縮,爲免路途奔波,我即刻送諸位回返有熊,略作喘息,稍事休整。”
吳中元是人族的君王,也是所有人的主心骨,衆人見他方寸不亂,鬥志不減,心裡也就有了底氣,盡數發聲,轟然應是。
吳中元體內還有靈氣剩餘,便分四次將衆人分批送回。
將所有人送走之後,吳中元也瞬移消失,但他並沒有回有熊,而是現身於有熊西面十里外的山中。
如果回到有熊,免不得面對衆人,在面對衆人,面對失利之前,他需要找個沒人的地方喘口氣,回回神,調整一下自己的心情,穩定一下自己的情緒。
人在遭遇重大變故之後都會發懵,吳中元也不例外,事態的發展遠遠超出他的前瞻和預料,他沒想到神族會有這麼多潛在的高手,也沒想到白牧將他調往心月島是爲了考驗他,更沒想到白牧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恢復靈氣修爲,還有就是他也沒想到白牧竟然毫不避諱與心月狐的關係,在此之前他一直以爲白牧會對心月狐的存在諱莫如深,雪藏避諱,沒想到白牧不但敢在衆人面前表露他與心月狐的關係,還敢不經神族衆議,直接給他一個正面賭鬥的機會。
所有人都喜歡血戰的激昂和勝利的喜悅,但人生不可能一帆風順,總會遇到各種挫折,此番人族等同吃了個大敗仗,之所以沒有被神族血洗,還是因爲對手心存仁慈,任何一個有血性的人,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都不喜歡被人憐憫,這會令人很憋氣,很窩火。
爲了穩定自己的情緒,吳中元隨手自林下抓了一把雪塞進了嘴裡,緊鎖眉頭,緩慢咀嚼,他在努力的讓自己保持清醒,自失敗的沮喪中走出來,客觀的審視此事。
首先要客觀判斷神族爲什麼不沖人族大開殺戒,這個問題至關重要,如果神族完全是出於憐憫和同情,那種感覺就像吃了個蒼蠅,吐不出,咽不下,不過仔細想來,神族之所以不血洗東關衆人,起決定作用的並不是神族對人族心存憐憫,根據白牧先前所說的話不難看出,他對人族是充滿失望和鄙夷的,真正起決定性作用的是出於對他的忌憚,如果神族真的將王欣然等人盡數殺掉,那就會將他逼上絕路,學過政治學的人都知道,家庭的存在可以在很大程度上促進社會的穩定,一個了無牽掛且萬念俱灰的人是非常可怕的,什麼事情都能做得出來。
神族不殺王欣然等人是個非常明智的決定,既能顯示自己的光明正大,又能表達對他心存善意,最主要的是神族很清楚殺了王欣然等人將會造成不可挽回的惡果,等待神族的將會是耗時長久的瘋狂報復,他可能打不過白牧,但白牧之下,沒有一個人是他的對手,白牧能把他殺成孤家寡人,他也同樣能把白牧殺成光桿兒司令。
想到此處,吳中元心裡舒服了許多,因爲神族之所以不殺王欣然等人,不是因爲不忍心,也不是因爲不屑,而是因爲他們不敢。
思考問題是最耗費時間的,吳中元站在雪地裡已經超過了十分鐘,但他卻並不急於回返有熊,他必須獨立理順這件事情,合議固然有用,但作用並不是很大,只能起到拾遺補缺的作用,《戰國策》裡有句話,‘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於我也。’現在他是黃帝,下面的人即便獻計獻策也會將他的感受放在第一位,很大程度上會喪失客觀,故此真正的大主意還得他自己拿。
隨後他思考的問題是白牧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首先可以確定白牧是個自視甚高的人,神族的共同特點就是囂張跋扈,自認爲高人一等,事實上他們也的確高人一等,自視甚高的人有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言出必行,這種人不會允許自己出現道德瑕疵,而白牧對他的考驗也正是看他是否能夠做到言出必行,如果他做不到,那白牧就不會給他一個公平對賭的機會,因爲對賭的前提是願賭服輸,不會賴賬。
如何看待白牧給他的這個機會?換個說法就是白牧爲什麼要給他這個機會?這個問題其實也並不複雜,這就像兩個大國之間的博弈,都有核武,一通狂轟濫炸,雙方都會死翹翹,而雙方都不想看到這種局面,於是只能在可控範圍內進行戰爭,而賭鬥就是最好的方式,贏方獲得利益,輸方損失利益,公平公正,戰事不至於失控。
相較於東方的見機行事,隨機應變,西方人更看重契約精神,所謂契約精神,說白了就是我不管你遇到了什麼困難或問題,你既然答應了,就得說到做到。白牧無疑屬於後者,跟這種人打交道是不能指望他高擡貴手,通融變通的,一旦定下賭局就得願賭服輸,屆時提出的賭注就一定得全部兌現,假如說定下的賭局是不死不休,那在己方衆人落敗之後,想要請求白牧高擡貴手留己方衆人性命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這一點通過白牧寬限他半年時間就能清楚的體現出來,他在心月島滯留半年,白牧就還他半年,公平對等,既不吝嗇,亦不大方。
目前人族面臨的處境大致就是這樣,擔心自外面滯留太久己方衆人會擔心,吳中元便瞬移回返有熊,現身於中天殿前。
此時王欣然等人已經在大殿前等候多時了,見吳中元回返,立刻圍了上來。
吳中元此時已經自沮喪的情緒中走了出來,衝衆人點頭之後快步走進大殿,王欣然等人隨後跟了進來。
“聖上,此戰我們雖敗猶榮,你也不要太過憂心。”姜南率先開口。
吳中元回頭看了姜南一眼,衝其笑了笑,姜南感情厚重內斂,很少說出安慰人的話。
吳荻接話附和,“神族雖然高手如雲,但聖上乃太元修爲,不死金身,他們提出與我們對賭亦非出於憐憫同情,而是他們不想玉石俱焚。”
吳中元又衝吳荻笑了笑,吳荻非常聰明,知道他可能會糾結什麼,故此有的放矢,婉轉提醒,間接寬慰。
吳中元坐上龍椅,衝正在點菸的王欣然問道,“你怎麼看待這件事情?”
王欣然聽到了吳中元的問話,卻並未立刻回答,直待點上香菸深吸了一口方纔開口說道,“神族不想跟咱們爆發全面戰爭,他們想通過局部戰爭打的我們心服口服,這是很聰明的作法,可以以最小的代價獲得最大的戰果。”
吳中元點頭過後出言問道,“相國呢?”
“在驛館,獸族派來了使節,相國前去接見,已經派人前去召請了。”吳荻說道。
“獸族這時候來幹什麼?”吳中元隨口問道。
“不清楚,”吳荻搖頭,“聖上可要親自接見?”
“先等等,”吳中元擺了擺手,“趁現在沒外人,你們說說自己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