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家莊子上的生活比趙琇想象的更愉快。
這裡房屋高大寬敞,天氣晴朗涼快,吃的瓜果蔬菜都極新鮮,是在後院的果園、菜地裡現摘下來的;吃的肉食也都是佃戶家精心餵養;魚則是從附近永定河裡撈上來的,送進曹家宅子的時候,還活蹦亂跳着。趙家帶來的廚子還用莊子上的新鮮材料做了各色花糕,搭配着菊花酒,應景又美味。
曹家人都非常和氣。曹太夫人每日拉着張氏去西山上香,一天能逛兩三家寺廟,吃的素齋也十分美味。若是不出門,她們就在果園菜地上轉,兩位老太太象是有說不完的話,還不樂意小輩們陪着,只留了丫頭婆子們搭把手。曹冉就帶着姐姐,拉上趙瑋趙琇兄妹去跑馬。趙琇覺得自己幾年沒什麼長進的騎術,在這短短兩三天時間裡有了大大的進步。
不用處理家中瑣事,也不用埋頭做針線,連祖母那兒都不必操心了,哪怕是每日仍在練字練畫,趙琇的心情也是舒暢的。這裡推開窗子就是迷人的秋景,她不再滿足於拿水墨畫山水,偶爾點綴幾色秋花,而是用硃砂、胭脂、赭黃、石黃、石綠等顏料,調出各種鮮豔燦爛的色彩,力求貼近真實的景緻。一幅西山秋景,上頭滿滿的是各種紅、橙、黃、赭,簡直就象是整幅畫都快要燒起來了。
張氏見了便忍不住笑道:“你要畫紅葉,也不能畫得整張畫上都是,山在哪裡?你畫的可是西山秋景呢,如今倒象是大火燒了西山似的。”
趙琇便道:“這是我練筆用的,不是正式畫,等我把顏色調一調,看哪種顏色畫起來更漂亮,我再正經畫一幅。”她頓了一頓:“祖母,我畫得這樣五顏六色的。會不會很奇怪?”她平日見過的山水畫,其實都是水墨爲主,即便用了別的顏色,也都只是點綴而已。象這樣整幅五彩繽紛的。大約不多見吧?
張氏笑了:“這有什麼?你平日畫個花兒、鳥兒、工筆樓臺、美人行樂的,也用過五彩,只是不如你今日畫的這個鮮豔。實景如此,你照着畫也沒什麼,只是略直白了些。不過你小孩子家,這麼講究做什麼?只管畫去。”
趙琇暗暗擦了把汗,正經畫的時候,就略收斂了一點,沒再畫成火燒西山,倒是將西山秋景的層層色彩給畫出來了。山景也畫得很漂亮,還在山腳下添了幾處農舍竹屋,暗示着自家如今住的地方。
畫完了,拿去給張氏看,她瞧着還算滿意。又指出了十幾處不足之處,趙琇老老實實地聽着。
正品評間,曹蘿來了。她雖是將門千金,受書香門第出身的母親影響,平日也多是跟文官家的女孩兒結交,因此從小就喜歡弄些琴棋書畫什麼的,只是天資有限。並不精通,可是每每見了,心中還是十分嚮往的。平日她跟趙琇都是在曹太夫人那裡見面,便是偶爾到趙琇房裡來,也只見她練字,畫畫還是頭一回。一瞧見眼睛就挪不開了,說話的語氣裡就透着豔羨:“畫得真好,你小小年紀,怎麼就畫得這樣好了?瞧着就象是見着了真景緻一般。好妹妹,你把這畫兒送了我吧?我拿回去。照這個樣子繡一幅繡屏出來,送給祖母做生辰禮。”
趙琇大方地把畫往她手上一送:“姐姐既然喜歡,就拿去吧。”
曹蘿高高興興地把畫收下,又忍不住展開來看了又看:“我要是也能象你一樣畫得這麼好就好了,可惜怎麼也畫不出來,雖見了山景好看,也想要畫,可是手裡提了筆,卻又不知該從哪裡畫起。”
趙琇笑道:“這有什麼?自小從石頭小雞花兒草兒的畫過來的,學得幾年,有了基礎,再把各樣人物花鳥樓臺山水的筆法學一學。想專攻山水畫時,把古人名家的畫臨上幾百幅,細細揣摩着,筆法自然就會了,佈局也能知道個大概,接下來只要多看真山真水,多練練,也就好了。不敢說畫得出色,至少大致上不會出什麼差錯,剩下的就看各人天資和用不用功了。若能有位好先生指點,更能少走些彎路。我是佔了個便宜,我祖母就會畫,因此平日裡還能指點我些。不過我年紀還小,統共也沒學幾年,如今的火候還差得遠呢,可不敢說畫得好,得再畫上十年八年,纔敢說這話。”
曹蘿聽得倒吸一口涼氣:“若照你這麼說,學畫竟這般難了。我便是心裡想學,又上哪兒找這許多古人名家的畫兒去?出門的機會也少,自然也就少見真山真水了,更何況還要找好先生?”
趙琇便道:“你娘是書香門第出身,難道就沒幾幅字畫陪嫁?若真沒有,找相熟的親友家借了來也使得,或是上人家家裡去臨摹。實在沒有,自家有幾幅是幾幅,多臨幾遍也能學到不少東西的。那些古代的名家能成名家,自有人家的獨到之處。至於真山真水,你家每年都要到西山來避暑登高,這西山也是山,景兒還這樣漂亮,走上幾步就換了一個景兒,還怕沒得畫去?如果哪一日你能把這西山給畫得好了,畫別的山水也再難不着你。”
趙琇說這話十分有底氣,張氏祖上出過書畫大家,孃家雖然不十分富裕,卻有許多祖上傳下來的字畫,於外人是值錢的古董,於張家人來說,卻是祖宗先人的筆墨,只要不是窮到沒飯吃,都不會把東西賣掉的。當年張氏被許給老郡公,張氏之父想着這是門高攀的親事,爲了臉面,傾盡半副身家在老家附近買了一百畝水田陪嫁,再備上二百兩壓箱銀,兩副金頭面,一副銀頭面,已經是竭盡全力了。後來張父又陪上了六大箱祖上傳下來的古董字畫和名貴文房,才勉強撐住了書香名門的臉面,沒讓張氏進門後被滿京城的世家笑話死。張氏後來的私房,有的東西說是陪嫁,其實是婚後老郡公悄悄幫着置辦下的。他疼愛年輕的妻子,雖然自己不懂什麼詩書字畫,卻有財力去收羅那些東西,還能厚着臉皮往朝中做官的書畫名家或是他們的長輩那裡討了墨寶來,送給妻子。因此張氏的字畫收藏。在京城也算是數得上號的,只不過外人並不清楚罷了。
雖然這些收藏,有不少毀於運河翻船之禍,但留下來的也不少了。趙琇想要臨摹古畫。那簡直是易如反掌。
曹蘿聽了羨慕不已:“妹妹真有福氣,家裡收藏豐富不說,還有祖母指點。”她有些沮喪地低下頭:“我祖母就不喜歡我學這些,不許請女先生到家裡來。我娘又忙着管家,沒空教我,只得讓我去外祖家上學。我跟表姐妹們一處學才藝,卻處處比不上她們。母親嘴裡雖不說,心裡卻怪我沒給她掙臉呢。”
曹蘿生於將門,祖母與父親都是泥腿子出身,不愛詩書。對這方面並不看重
。母親雖然是書香世家出身,但孃家姐妹多,那些古人名家的字畫,方家能分給女兒幾幅做壓箱底的就不錯了,有好的自然是傳給自家後代子孫。因此曹太太在這方面幫不上女兒什麼忙。僅有的兩幅古畫,也是精心收起,等閒不肯拿出來給人瞧的,更別說讓女兒臨摹了。
本來曹太太年輕時候也學過些,可以教一教女兒,可是她如今家務纏身,哪裡空得出手來?只能等女兒大一些。就讓她三天兩頭去孃家跟着方家的女先生學些皮毛。方家的女先生是爲方家女兒們請的,教學時自然是以方家千金爲先。曹蘿入學晚,基礎薄,又不能天天去,學得就慢些,女先生便不耐煩細教了。她的成績自然好不了。可曹太太心氣又高,見女兒天資平平,樣樣都拿不出手,心裡就急了,忍不住催她多學多練。別叫表姐妹們比下去。曹蘿夾在中間,越是學,越是學不好,心裡的苦悶卻無處與人分說。
趙琇聽了曹蘿的苦水,心裡同情萬分:“這些東西要學得好,非得下苦功不可,如果你連興趣都沒有,只能硬着頭皮練,那肯定不好過的。”
曹蘿連忙擺手:“不不不,我心裡是很喜歡的,只是天資不夠,所以學不好……”
張氏便說話了:“你是哪一樣學得不好?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哪一樣學得好些?你該不會是全都一起學吧?”
曹蘿遲疑了一下:“姐妹們都會的,我若是缺了哪一樣不學,豈不是叫人笑話?”
張氏便搖頭:“你琇妹妹是專攻書畫,詩詞上卻不行,琴只練熟了幾首曲兒,棋藝也只能算平平,但要勉強說是琴棋書畫皆通,也說得過去。她這點年紀,哪裡就能樣樣精通了?自然是學完一樣到一樣。你去方家上學,本就不是天天都能去,又比別人學得晚,先生又不肯用心教你,你怎麼可能學得好呢?倒不如先專心學一種,等學好了再學其他也是一樣的。你娘小時候也是這麼過來的,怎麼就不懂這個理兒?”
曹蘿低頭不說話。張氏想起曹太太也是個要強的人,親姐妹幾個,獨她嫁到了書香門第素來看不起的武將人家,丈夫是粗人,生的兒子又不通詩書,更沒法考科舉掙功名,她要在姐妹中爭臉面,也不容易。張氏嘆了口氣,便對曹蘿說:“我們兩家素來交好,你與琇姐兒又親近。若是平日有空,只管家來,與琇姐兒一道讀書練字。我雖不敢說有才,指點你們兩個小丫頭些皮毛,還是可以的。等我們家大宅修好了,閤家搬回去,我便給琇姐兒正經請位先生過來,你到時候稟明瞭你祖母,也可以過來上課,省得跟你表姐妹們擠去。”
曹蘿大喜:“謝過老夫人!”高高興興地便要去跟母親說,走到門邊又轉了回來,拉着趙琇道:“我們表姐妹幾個在一處上學,約好了要輪流做東道,開茶會詩會賞花會的。大家聚在一處,或是吟詩作詞,或是說笑玩耍,都要小露一手才藝。下月正好輪到我的東道,我去年就沒落着好,今年再來,心裡就直髮怵。好妹妹,你今年一定要來,給我添些底氣。”
趙琇與她交好,自然不會拒絕:“好啊,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