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陌素看着朝雲公主這一番發難,心中便也有些瞭然了。這位宮妃恐怕品級並不高。
真是無知者無畏啊!撇開品級不說,尚未確定有孕就擺出這樣一幅模樣來,蘇陌素真有些替樑才人擔憂。
“樑才人既然有這個擔憂,那母妃就請太醫過來看看吧。”朝雲公主雖然還未經人事,可也知道樑才人話是什麼意思。她可不怕這小小的才人。
即便真有了身孕又如何,她母妃又不知道,可不是在刻意謀害。
皇后望向林貴妃:“妹妹,不如就請太醫過來看看。宮裡也許久沒有喜事了。”
林貴妃臉色倒沒有什麼變化,她點點頭道:“姐姐說得沒錯,若樑才人有了身孕,那可是件大喜事。”
她的目光又落到蘇陌素身上:“若是真的,那花夫人也算是幫了本宮一個大忙,避免本宮犯下無心之錯。等下太醫來了,且也讓他替花夫人診診脈。花夫人年紀還輕,這先天不足可要早點調養好。”
蘇陌素並沒有拒絕,行禮謝道:“多謝貴妃娘娘。”
低着頭,蘇陌素沒有再看向宴中的任何人。
方纔,林貴妃的話已經表明處來,她並不信任蘇陌素方纔說的服藥之說。
雖然蘇陌素並不擔心太醫來診脈,可誰也不看,不要露出和宮中妃嬪早有熟識的態度無疑是最保險的。
雖然真相也確實是如此。
後宮最大的兩個女人——皇后和林貴妃都在,太醫很快就過來了。
朝雲公主先指了樑才人說道:“太醫,你替這位才人診診,看是否有了身孕。”
皇帝的後宮已經幾年沒有新的子嗣,聽了朝雲公主的話,太醫先自己就把心提了起來。
他把手隔着帕子搭在樑才人脈搏上,細細聽了,又仔細問了樑才人的小日子和種種情況。
聽完樑才人所說,太醫又再搭了一次脈,這才十分肯定地答道:“回稟皇后娘娘、貴妃娘娘、公主殿下,才人主子暫時診斷不出喜脈。”
樑才人的臉倏地就白了,她如今已經騎虎難下,只能硬着頭皮問道:“我小日子還沒到,會不會是時間太短診斷不出?”
爲醫者,最忌諱被人疑慮。
太醫聽了樑才人的話,心中當下生出些不快。他暗自觀察了下皇后、林貴妃和朝雲公主的臉色。見三人聽到樑才人未有身孕後,臉上並沒有什麼失望之色,太醫便知道這才人並不是皇后或者林貴妃的人。
他再說起話來,便沒有這樣客氣了:“回才人,方纔我探你脈象大而有力,來盛去衰,你小日子應當就要來了。且再等等,最遲到明日,一切便有分曉。”
樑才人咬了下嘴脣,還要開口,卻身子突然顫了一下。
她感覺到一股熱流從身下涌出,整個人頓時臉色一白。
她小日子真來了。
沒有懷上。
樑才人感覺天都要塌下來了。
身子一軟,她就往旁邊倒去。
“才人!”旁邊的宮女忙扶住樑才人。
因爲身下又沒有備着東西,樑才人的裙裳被這樣一歪當即就染紅了。
太醫心中瞭然,再按了一下脈,答道:“回稟皇后娘娘、貴妃娘娘、公主殿下,才人這是小日子纔來,有些氣血不盛,若是受不住,多吃些紅糖便是了。”
朝雲公主忍不住從鼻子裡發出一聲暢快地哼。
林貴妃的眉明顯上揚了一些,她面色和煦地看向蘇陌素,叮囑太醫:“有勞許太醫。請許太醫再替這位看看,花夫人臉色瞧着似乎不好。”
朝雲公主望向蘇陌素。
蘇陌素因爲用了藥物的原因,在衆人面前,一貫是現在這樣面容不夠白皙的模樣。但恰恰也因爲用了特殊的藥物遮蓋平常的臉色,所以她身體到底如何,望臉還真的很難瞧出來。
許太醫看了一眼蘇陌素,心中有些疑惑。
這夫人面色雖然遠不如宮裡的娘娘們白皙,可也不算不好,有病吧?
可貴妃娘娘既然已經吩咐了,許太醫便繼續按照先前給妃嬪診脈的規矩替蘇陌素診脈。
越是聽蘇陌素的脈象,許太醫的眉頭便皺得越緊。
“這位夫人幼年可曾遭過什麼惡疾?”許太醫問道。
林貴妃望過去。
蘇陌素答道:“有印象的是,八歲的時候落過一次水。後面,我隨曾祖母住在平城,時疫爆發的身後,我也曾不幸沾染上過。”
站得最近的朝雲公主面色微變。她一直覺得蘇陌素長相實在太平平,比起她那久負盛名的嫡姐差得太遠。可如今聽蘇陌素一說,她覺得這女子能活下來簡直就很幸運了。
林貴妃終究年長一些,她的心境並沒有因爲蘇陌素的答案而有什麼波動。
相反,林貴妃的目光完全地放到了許太醫身上。
只見搭脈的許太醫輕輕點頭:“是了,怪不得你這身子如此之虛,又怪不得你如今還活着。”
這話可就有些嚴重了。
林貴妃目光這才微微有些變化。
“平城那場時疫,我雖然沒能親自過去,卻也聽過去救治的同門說過那時候的慘況。”許太醫嘆了一口氣,又問道,“那場時疫是青雲神醫尋出的藥方,所以你也是被神醫診治過的了?”
“就是那個傳說能起死回生的青雲神醫?”皇后也忍不住插話問道。
蘇陌素自皇后和朝雲公主執意要帶她參加林貴妃的花宴開始,就心中時時警醒,步步注意小心。她藉由前世的機緣,提前知道陳嬪有孕並且這一胎難保。
雖然前世陳嬪出事的日子不是今天,可蘇陌素卻也十分擔心自己被捲進來。
如今被問及青雲神醫,蘇陌素心中頓時更加響如鼓擂。
陳嬪出事的時候,皇帝是昭告過天下遍訪神醫的。聽傅堯平說,五位皇子也使勁各自本事、幾乎是掘地三尺地在尋找青雲神醫。
可最終,青雲神醫的蹤跡沒有尋到。陳嬪的孩子也沒有保住。甚至,陳嬪的性命都沒有……
如果她此時承認自己曾受過青雲神醫診斷,是不是在陳嬪出事的時候,又會被宮中人叫來一番查問呢?
更有隱憂的是,深究神醫的事,就不得不聯繫到當時請神醫過來的三皇子魏泓睿,還有他的師父,也就是蘇陌素的師父李允。
如果她被揭露是三皇子魏泓睿的同門師妹,這潭皇子奪位的渾水會不會更加洶涌,而她是不是也再也無法從中脫身?
但如果她現在否認這一點,那麼她如今的體質是不是就算不得先天孱弱了?她先前的話一旦沒坐實是個謊言,莫說以後,今日她就無法從皇宮中脫身。
蘇陌素望向許太醫,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反而是問道:“請問太醫,我的身子如何,是不是已經好起來了,不需要日日飲藥了?”
對待重病之人,原本是不能太說實話的。但身爲醫者,若是病人對自己病情一無所知,甚至因此對用藥產生了懈怠,那就必須以實忠告。
蘇陌素問的時候語氣十分輕鬆,話語也有說不出的期待。可恰恰是她這樣太過樂觀的態度,讓許太醫不得不如實相告:“並不是如此。”
“你記憶之中雖然只有八歲那場落水和之後的時疫,但是,你的脈象分明顯示,你先天就有些不足。尋常孩子四歲便開始記事。你先天孱弱,十歲以前應當都十分兇險,可你卻偏偏只記得八歲以後的事情,這就證明你八歲以前,不是沒有患疾,而是患的兇疾。”
“疾病過猛過兇,愈後記憶也會不甚清晰。”許太醫看向蘇陌素的目光中有些掩飾不住的憐憫,“如果我沒診錯的話,你說你記憶中的八歲落水,應該不僅僅是你記憶中的重症之一,更是你回想得起的最早的一件事。”
“落水之前的事情,你是不是都不記得了?”許太醫雖然是提問,但他悲憫的目光卻泄露了他的肯定。
八歲落水,是蘇陌素經歷的一場重症變故。
前世如此,今生亦是如此。
但不同的是,前世,落水後的蘇陌素依然是蘇陌素。今生,落水後的蘇陌素變成了經歷一世,重活歸來的蘇蔓玖。
按照這個記憶,許太醫說得是沒錯的。
蘇陌素點了點頭,答道:“誠如許太醫所說。我回憶往事,最早的便是一眼醒來,周身冰涼地躺在塌上。伺候的丫鬟說,我是落水昏迷了。”
“是了,就是如此。”許太醫點點頭,“這位夫人你身子已經病弱,這輩子要恢復成常人模樣,或只能有青雲神醫出手纔可。如今,我能做的,也是給你開幾幅藥方,一直這樣將養着了。”
許太醫並沒有糾纏於青雲神醫的問題。在他想來,青雲神醫同樣是醫者,行醫解決時疫之時,遇到這個格外孱弱的小姑娘,順手再診治一番實在不足爲奇。
不過既然是神醫都只能治成這樣,許太醫一開始便給自己內心設了高門檻,覺得他是不可能治癒蘇陌素的了。
“那有勞太醫了。”蘇陌素垂下目光,面上有些憂傷。
實際上,她卻舒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