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名字,蕭凌墨竟比聽到自己的名字時還要激動。他雙肩因爲胸腔的劇烈起伏而一上一下地聳動着,一聲聲悶吼從他喉嚨裡不斷傳出,宣泄着他此刻壓抑的情緒。小萱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新的疑團又在心頭纏繞起來。
按照他的說法,只要在這牆上出現靈位的人,就是已經死了。那這樣看來,蕭凌墨是鬼是確信無疑的了,那麼,這個叫蕭凌風的人應該也已經死了。這兩個人名字是這麼相像,他們之間,到底有什麼關係?
蕭氏宗祠,凌墨,凌風……這兩人是兄弟嗎?小萱在心裡提出了一個顯而易見的猜想,這兩個名字實在是太像了。緊接着,記憶裡蕭凌墨的一切像畫卷一般展開,猛然,白場路那間屋子裡掛着的水墨畫闖進了她的記憶。對了,難道說,那些水墨畫上畫着的,就是兄弟兩人從小到大的生活寫照嗎?
小萱的大腦在飛速運轉着,把目前知道的所有信息彙總到一起。蕭凌墨,應該是明朝末代皇帝崇禎年間的人,他還有一個哥哥或者是弟弟。只是奇怪的是,現在的蕭凌墨記憶似乎停留在崇禎十四年,對以後發生的事情根本是一無所知。而且更加奇怪的是,連小萱這樣的菜鳥都能看出來,這裡坐着的蕭凌墨是一個實實在在的魂體,身爲道士的他又爲什麼連自己已經死了都不知道呢?況且這面可以記錄蕭氏族人生死的牆,就在他身後這麼近的地方,難道幾百年來他自己都不曾向後看上一眼?
看來幕後一定隱藏着什麼重大的事情!
船到橋頭自然直,真相總會慢慢浮出水面。小萱一點都不着急,至少見到了想見的人,所謂的真相又有多重要呢?倒是現在有一件要緊的事情還沒有完成。想到這,她輕輕一笑問道:“你不是要我幫你一個忙的嗎,是什麼?”
蕭凌墨依舊背對着她一動不動,只是用悲慼的語氣說道:“你已經幫了。姑娘,不,小萱,你所說的公曆2013年,離崇禎十四年有幾年了?”
“幾年?”小萱詫異地張大嘴巴,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幾百年都有了吧,這些早就是歷史課本上的事情了。”
蕭凌墨似乎早已料到了,但依然掩飾不住聲音的顫抖:“這麼說,大明已經亡了嗎?”
小萱默默地點點頭。雖然對歷史一直不感興趣,但這種亡國之恨卻在很多文藝作品中都有詮釋。她憐惜地看着蕭凌墨沉默的背影,心裡也感到揪心的難過,正準備說點什麼安慰的話,蕭凌墨又開口了:“你不回答,是默認了嗎?”
對了,他背對着我,可是他爲什麼不轉過來?還是……
他不是不想動,而是根本動不了!
小萱恍然大悟,難怪他對自己的死一無所知,因爲他根本無法轉過頭來。這百鬼大陣到底是一個什麼奇怪的陣法,連佈陣者也會一起困住嗎?
蕭凌墨輕嘆了一聲,似乎對這個結果早就有所準備。然而他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又急切地問道:“那我問你,是誰亡了我大明,韃子,還是闖賊?”
“如果記得沒錯的話,是被李自成攻入北京……”
“果然如此!”蕭凌墨猛地打斷了小萱,語氣憤慨無比,繼而又平靜下來,認命般地幽幽說道:“既然這樣,我也沒必要繼續待在這裡……小萱,我還想請你再幫我一個忙,你先到我前面來。”
小萱急忙走到蕭凌墨面前。只見他眼窩深陷,儘管低着頭極力掩飾,兩道淺淺的淚痕還是在燭火中從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巴。
他這是哭過嗎?
小萱看着蕭凌墨憔悴的樣子,不禁爲自己剛纔的想法感到好笑。亡國之恨,這樣的傷痛根本不是她所能理解的吧,這時候再多的安慰恐怕都是蒼白無力的。如果可以,她真想跑上前把蕭凌墨緊緊地擁入懷裡,讓他安心讓他溫暖,就像以前他曾經給過她的那種溫暖和安心。
蕭凌墨楞了楞神,開口說道:“百鬼大陣,是我玉皇派獨有的守禦陣法。主持這個陣法的人,要將自己的一片魂魄分出身體,永遠鎮守在這個陣眼裡,從此和外界再無聯繫,即便本體湮滅,這裡的分魂也毫不知情……”
等等,這就是說……小萱恍然大悟,這個蕭凌墨並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他只是真正的蕭凌墨的一片魂魄,所以纔不認識自己!
蕭凌墨嘆了口氣,繼續說道:“我蕭家受本朝永樂帝敕令,一直以來鎮守着這裡的一個秘密。從永樂帝開始,玉皇派逐漸成爲歷代先皇直屬的秘教,掌門也由蕭氏家長擔任,最精妙的道術一直是一脈單傳,甄選族中最優秀的子弟擔任下一任掌門。當了掌門的人,則要分出魂魄來接替上一任掌門鎮守這裡,因此,掌門也掌握着本派最核心的機密和道術。”
小萱像聽故事一般聽着蕭凌墨娓娓道來,突然問道:“那上一任掌門的魂魄會怎麼樣?”
蕭凌墨冷笑一聲,答道:“只有在掌門人知道自己不久於人世之後,下一任掌門纔會被派來接替位置。而在那之前,新任掌門還有一個任務,就是殺死前任掌門分到這裡的殘魂,以保守這裡的秘密!”
小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吃驚地問道:“這麼說,你殺死了自己的……”
“沒錯。”蕭凌墨眼神暗了暗,“我殺死了父親的這片魂魄。我的父親,在崇禎十四年,跟隨福王一起抵抗闖賊,卻戰死沙場。我得到消息後,迅速趕到這裡殺死了他……”
殘忍!小萱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這個蕭凌墨就是自己認識的那個溫柔的男子。儘管只是一片魂魄,但再怎麼樣,也是自己的父親,這殘酷的規定根本完全沒有人性,僅僅是爲了保護皇室的一個所謂秘密就如此殘忍嗎?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蕭凌墨似乎看出了小萱心裡的想法,平靜地說道。他頓了頓,黑色的眼眸裡突然露出悽婉的神色,接着說道:“本來,大明已亡,作爲臣子的我也理應追隨先君而去。但是現如今,我卻有一個牽掛,在這個牽掛了卻之前,我還不能走。”
說到這,他眯起眼睛,眼裡閃出堅毅的光彩看向遠方,喃喃說道:“父親戰死的那一年,我剛剛完婚。如你所見,我在這裡鎮守了幾百年卻沒有人來接替,而我和弟弟的名字又在族譜的最下面,蕭氏很可能已經隨着本朝的覆亡銷聲匿跡。現在我放心不下的,就是靈芸,不知她的魂魄是否已經安息……”
蕭凌墨的聲音有些哽咽了,低下頭不再說話。小萱目瞪口呆地聽着這一切,混沌的內心終於開始漸漸明朗起來。
原來,夢裡那個叫靈芸的女子,竟然是蕭凌墨的妻子。那麼自己呢,自己和這個靈芸,有什麼千絲萬縷的聯繫?難道說……
小萱不敢想,她不願相信小說裡纔會出現的事情竟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然而自認識蕭凌墨以來,發生了這麼多離奇古怪的事情,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可能,只剩下一種解釋——
難道我是靈芸的轉世?
這樣一來,蕭凌墨以前奇怪的舉動也統統可以得到解釋。可如果真是這樣,是不是從一開始他就根本沒有喜歡過我,只是把我當成一個替代品嗎?
小萱高傲的性子在這時開始左右着她的情緒。她可以允許喜歡的人心裡沒有她,可她決不允許喜歡的人心裡有另外一個人。放不下,是因爲太喜歡太依賴所以不捨,可要她坦然地接受、忽視這個靈芸的存在,她卻怎麼也做不到。
說好不再去糾結他的身世,可到了這個時候,爲什麼還是這麼不甘心呢?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嗎……
她自嘲地笑了笑,腦袋裡“嗡嗡”直響,根本無法靜下心來。罷了,這一切不都是自己的選擇嗎?
“說吧,要我幫什麼忙?”
“協助我解開這個陣!”
(關於崇禎十四年以及李自成的一些史實:崇禎十四年,即公元1641年正月二十日,李自成攻克洛陽,殺死萬曆皇帝的兒子福王朱常洵,從後園弄出幾隻鹿,與福王的肉一起共煮,名爲“福祿宴”。三年後,即崇禎十七年三月十九日,李自成攻破北京城,崇禎帝自縊而死,史稱甲申之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