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長留下的東西,除了電腦我打開過一次,玩了會遊戲,其他的我都沒動。睹物思人,我怕自己看了之後心裡難受。
一日無事,我在整理東西的時候看到了劉班長留給我的守島日記。兩個很普通的筆記本,厚厚的,略顯破舊,其中一個紙張都有些發黃,那是第一本。我輕輕打開第一本,扉頁上寫着“劉文雄”的字樣,還有開始記日記的時間,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記日記的時間應該是三年前老闆長上島的第一天開始的,在這點上我很佩服。我從小到大也記過日記,可從來都是三天打魚,九天曬網,然後就不打魚了。
從日記我知道了一個在島上帶老班長的人,叫黃志國,獨自一個人在這裡呆了6年,和我一樣也是二年兵結束就來到這個島上。從兵齡上看和劉班長都是同年兵,兩人在一起呆的時間沒有我和劉班長一起呆的時間長,只有一個星期。
日記記得很簡單,每天只是寥寥幾句話。讓我感興趣的一句話是那個黃班長對劉班長說的,“要堅持做一件事情,需要咬牙憋住氣才行;要放棄,只要稍一鬆氣就徹底放棄了。可人活着就要爭一口氣,證明自己給自己看!”
人活着就要爭一口氣,證明自己給自己看!我有點不理解,證明自己給自己看,有什麼意思呢?人過留名,雁過留聲!人活着不就圖個名聲嗎?
記得小時候,父親經常和我說什麼,誰誰考上大學、當了幹部,總算爲祖宗掙了面子,光宗耀祖啦!在中國傳統的教育中,父輩對孩子期望的只是僅僅讓他們臉上光彩就行了,別無要求。正如,有些時候父親對我生氣地時候說的話,“你這伢啊,瞧你做的什麼事啊?讓我這臉怎麼見人?”
想到這,我心裡一陣陣酸楚,作爲一個孩子,我從小到大帶給父母的多是失望,少有開心,掙臉面估計也就這次轉了個士官吧!還有一個三等功!
可我卻不敢告訴父母家人,我一個人呆在一個遠離陸地的無名小島上,在守着這個老燈塔。而我的轉士官和三等功也來自這項工作。否則,我現在已經回到他們跟前了,如果真回去了,可我拿什麼來東西來給父母掙面子呢?如果真是那樣,我還真是無法面對他們,是那2000塊錢的退伍費嗎?還是那牀我蓋了兩年的草綠色軍被以及身上的那套舊軍裝?
這個時候,我覺得自己來到無名島也算是一種幸運吧。儘管島無名,燈塔無名。
劉班長日記,我翻到他獨自一個人在島上的時候。有將近一個月的時候,日記上都記着同樣意思的話:
“我真的沒有用,今天我覺得有點撐不住了!”
“堅持,再堅持一把吧!”
“要證明自己!”
連續32天,記得都是類似上面的話。他的第一個月和我不同,我是在木木的狀態下度過的,劉班長是怎麼啦?他要證明什麼?他已經是一個“牛人”啦!他的輝煌是在來島上之前已經奠定好了的,還需要證明自己嗎?
對於這個問題我很納悶。對於天生就是一個強人的劉班長來說,我覺得似乎不需要證明什麼,他在我心裡是一個大英雄,這不需要證明。他在部隊是個有着無數榮譽的“牛”人,這早就已經證明了!
我不想再看下去了。
中午,吃飯的時候我拿出了一罐啤酒,小心翼翼地喝着。這酒是劉班長留下的,現在還有18罐,今天我喝了一罐,還剩17罐。這兩次船老大來,沒有送給我酒,我們不熟,還很生疏,每次都是例行公事一般。關鍵我知道自己是無法和劉班長相比較的,那個船老大估計也不會記得我這個小新兵蛋子是誰。
吃飯的時候,我發現一個有趣的事情,小白也要喝酒。我拿出一個小碗倒了一點給他,小白慢慢把嘴伸到小碗裡吸着,完了之後很滿意地搖搖腦袋,很滿意的模樣。可到了最後,小黑用前腿搭在飯桌上,也想來點,算了,看樣我這酒喝不幾口,就給兩個傢伙分了。
中午吃完飯,我帶着小黑繞着小島轉了幾圈,被海風一吹,覺得有點冷。儘管小島綠色依然,可卻是冬天了。我來到這裡對時間已經失去了敏感,只知道過了昨天就是今天,還得接着過明天,日子就這樣交替着。約摸着,該快過年了吧?等會回去看看日曆,已經好幾天沒看了。
南方的冬天和家鄉是不一樣的,現在我穿着迷彩作訓服,裡面只有短褲背心。今天海風比較大,中間夾雜着絲絲寒意,直往我衣服裡灌。海面波濤洶涌,一浪高過一浪,似萬馬奔騰,攪渾了大海原有的清澈。
我無聊地在沙灘上走着,小黑在旁邊追趕着沙灘上四散逃跑着的螃蟹。在我的身後,一串長長的腳印沿着沙灘蜿蜒着。從這裡向北就是大陸,雖然距離並不算特別遠,可無邊的海水充滿了我的視線,陸地連一絲模糊的影子都看不到。
現在連隊在幹什麼呢?應該準備過年了吧?新兵入伍也一個月了,這個時候是連隊人最少的時候,只有平時的一半左右。還有我那些退伍的同年兵,他們早已經回到家鄉了。老蔫回去了,不會真的要結婚了吧?他年齡和我差不多,19歲。應該快了,在農村結婚一般比較早,這是事實。我父親常說,男人成家立業,不就是先娶了媳婦安了家,才能去創業?對於這個我是很反對的,畢竟年輕很短暫,我可不想承擔這麼多的東西,太累。所以,在我還上高中的時候家裡給我張羅着找媳婦的事,我就堅決反對,以至於讓父親非常惱火。
農村,太落後太貧窮。儘管現在生活條件比以前好多了,但農村那固有的一些傳統觀念還是在影響着農村人的生活。以後應該會好的,也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使農村人真正脫離那種對傳統觀念的固執。
有一次指導員上課的時候,給我們講了一個來自於西北黃土高原的真實故事。說一個北京某記者到黃土高原調查兒童失學問題,在尋找到一個失學少年的時候,少年在山坡放羊。下面是他們一段對話:
記者:你爲什麼不願意上學?
少年:我爹不讓我上,讓我放羊!
記者:那你放羊爲了啥?
少年:我爹說等過幾年羊長大了賣了,給我說媳婦。
記者:那你娶了媳婦還幹啥?
少年:生娃!
記者:娃大了還幹啥?
少年:放羊!
……
相比之下,我覺得自己很幸運,儘管沒考上大學,但還是上了高中,學沒上好只能怪我不爭氣。我感激我的父親,儘管家庭經濟並不好,但還是盡力供着我們三個孩子上學。
說實話,我喜歡我的家鄉,那裡山清水秀。但現在讓我回去再像父輩那樣生活在山村裡,我絕對受不了。可能很多人經常跑到山裡去領略自然風光,個個都期望着能尋找那傳說中的桃花源,吟詩作賦,感慨萬千,搞得跟真的似的。說說而已,讓你去一年365天,天天過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試試看?爲什麼說那些半吊子文人都有一個共同的號碼——騷客?因爲他們太酸了,說的多做得少,以至於最後那話都發酵了,像馬尿似的有一股騷味。
無名島很美,更安靜。黃班長一個人在這呆6年,劉班長在這呆3年,我呢?3年還是6年?不知道!不敢想這個問題,我連那日曆都儘量不去注意。否則懂得加減乘除的我,不管是從開始一天一天的加上,還是從最後一天一天減掉,中間的數字都會讓我覺得這不是人間。以前看《西遊記》,有一句“天上一天,地上一年”。那時弄不清楚啥意思,現在慢慢能理解了。儘管呆在瓊樓玉宇、美輪美奐的的仙境,神仙都受不了孤獨寂寞。不然爲何時不時有人當了逃兵跑到了人間,去享受人間的榮華富貴?連玉帝老兒的幾個丫頭都跑到人間,尋了個傻哥董永搞起了天仙配。
想到這裡我還是佩服張小飛那位哥們,今年竟然也脫軍裝走人了,那可是連隊的“第一猛人”,連長指導員眼中的“紅人”。人家是爲了愛情走的,儘管我不懂什麼叫愛情,但我知道張小飛收穫的是愛情。估計連長這次又傷心了一回,可他也沒辦法!畢竟義務兵服役期滿轉士官講究自願,不能強迫。據說,連長指導員輪番做張小飛的工作,連續轟炸三天三夜,好話說盡,可張小飛卻是那種只要認定了目標撞到南牆不回頭的犟驢子,沒轍!最後,連長氣地直罵張小飛當逃兵!
張小飛是不是逃兵,我不敢妄加評論。畢竟,和他相比我只能自嘆不如。他的優秀我心服口服,他的執著我佩服,他敢作敢爲我還是一個字“服”!不服不行!張小飛的那個女友我見過,長得也很普通,個子也不高,可她就是有這麼大的魔力讓張小飛甘心爲她把在部隊的前途都給丟了。這是她的驕傲!
對於我這個從來沒有和一個女孩子說過三句話的人來說,愛情是一個遙遠的渴望,有時很模糊,有時卻又清晰地讓我抓狂。我不知道自己喜歡的是哪個女孩子,或者可以喜歡的是哪一個!起碼現在我成了無名島的島主,呆在這個東海的仙島上,只能像神一樣通過想象力悄悄看着別人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
劉班長在無名島的第一個月的那種感覺,我來的慢了些,可畢竟也感受到這種寂寞、孤獨的威力,它有時候真的可以殺人!或者讓人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