頗意外這個女孩對自己的兒子完全沒有那方面的想法, 沈亦豪微怔，即又一笑：“我聽說Martin在女性中還是很有人氣的，像歸小姐這樣直白地和他撇清關係的人, 應該不多。”
更教人意想不到的是單相思的一方竟是骨子裡孤傲要強的兒子。不禁再次對彼端的年輕女孩刮目相看。承乾則聳聳肩：“像令公子這樣才幹卓著的少爺, 應該是仰慕者衆多。”
只不過自己看過的公子哥兒, 數不勝數。對這位年輕英俊的沈老闆也沒有特別的好感。回想適才在酒會現場目睹沈嵐的受歡迎程度, 承乾慨然, 繼而將視線轉回面前的盤子，邊吃邊琢磨這燴麪裡面放了什麼醬料，奶味十足。忽聽對面傳來叉子掉地的聲音, 驚得擡起頭，便見老人家無奈微笑：“抱歉。”
叫服務生換了套餐具。可看着老人家手抖得厲害, 根本拿不穩手裡的叉匙, 承乾嘆口氣, 轉頭對小二哥說：“勞煩你找張椅子過來。”
幸好這裡是單間，不會影響到其他客人。可老人愕怔片刻, 許是不願別人將他當作病人，神色冷淡地謝絕：“我自己可以。”承乾也故意沉下臉：“我可從來沒有伺候過別人。如不是沈老闆將您託付給我，我才懶得幫手。”
大義凜然，道是老闆將抱恙在身的老父託付給自己照看，便要忠人之事, 斷不能讓他餓着肚子回去。令得些微不快的沈亦豪反而笑出聲：“活了那麼多年, 還是頭一回遇到你這樣奇怪的姑娘。”
承乾不以爲然：“我倒覺得你們這裡的人十分古怪。”
世風日下, 乃至名門閨秀也是一身染色的破抹布, 便來赴宴, 毫無□□子民該有的風範。看不慣地皺皺眉，拿起盤子：“你們家那麼有錢, 請個傭人貼身伺候不就得了。”
因爲吞嚥困難，直待半晌，老人才淡淡開口：“金融危機，能省則省。”
可惜唬不過深諳上流社會愛面心態的女親王。瞅了眼嘴硬的老人家，也不說破，繼續給老人家喂面。
“怎麼了？”
就要將最後一口燴麪送進老人的口中，卻見沈亦豪盯住她的手，鎖眉發怔。許是手指沾到了盤緣的奶油，不甚雅觀，咕噥這年頭的有錢人怎得這般吹毛求疵，放下盤子，去拿紙巾擦拭，可冷不防被老人捉住手：“今年你幾歲了？”
被人唐突，女親王自然心中不快，可見老人雙眸瞠亮，很焦灼的模樣，困惑地闔了闔眼，剛要答十八，可又意識別人問的是季姑娘的年紀，再次悲嘆自己轉生的對象是個大齡少婦，而非和她一般年紀的黃花大閨女：“二十六。”
“那麼孤兒院的人有沒有告訴過你，你的親生父母是什麼人？”
想不明白這位老人家怎又開始深究她的身世，承乾費解搖頭：“只聽說季……呃，我是被人遺棄在孤兒院附近的教堂外。至於親生父母的來歷，恕我不知。”
微微失望，可未再追問，頹然地鬆開手，凝住她的樣貌陷入沉思。直待夫人令趙秘書下來催丈夫回去致辭，纔打破房內異樣的氣氛。
“沒關係，這幾步路我還走得動。”
趙秘書推輪椅進來時，沈亦豪淡淡擺了擺手，看向雲裡霧裡的女孩：“能不能請歸小姐再幫下手？”
明明有輪椅可坐，偏要她扶回宴客廳。承乾莫名腹誹，可這位太上皇實權在握，同樣開罪不起，只得頜了下首，小心翼翼地扶老人走出餐廳。
“有沒有想過去找你的父母？”
百思不得其解這位老人家怎得這般關心季姑娘的爹孃，可仍老實搖頭：“完全沒有頭緒，就算有心，也無從找起。”
撇開和雷憶的那段孽情，頗同情他和季姑娘從小沒有爹孃，也慨這年頭的孤兒至少有國家開辦的福利院收留，不比她那個年代，任其自生自滅。嘆口氣，暗想自己從小錦衣玉食，又有父母疼愛，比季姑娘幸運得多，着實不該心存嫉妒。可想到雷憶用那等手段得到自己喜歡的女人，又怨季姑娘當初爲何不看緊孩子的生父，讓那負心漢逃個無影無蹤，以至代她活下去的後來者弄不清楚狀況，陷入這等進退兩難的尷尬境地。兀自感嘆，未有察覺身邊的老人目不轉睛地打量她，回到宴客廳，沈嵐上前來迎，也沒有鬆手，將女伴交還給兒子的意思。
“歸小姐很風趣，我們聊得十分愉快。”
面對妻兒錯愕的目光，沈亦豪不露聲色地微笑。但見兒子將自己的話當作默允他和中意的女孩交往，隱現欣喜。眼底飛掠一抹沉黯，但未多言，扶着女孩的手，徐徐走向前方。
“歸小姐會寫書法是嗎？”
適才問起她的興趣愛好，不見得說自己喜歡在校場裡和心上人掐架。惟有閃爍其詞地說自己喜歡書畫，可要她當衆揮毫，只怕丟人現眼。面對老人家請她代筆題字，當即擺手：“不甚精通，不甚精通。”
不過老人家友善微笑：“在週年慶上題字自勉是我父親留下來的傳統。尤其今天是鴻揚集團創立三十週年的重要日子，如果……”擡起微顫的手，面露深深的遺憾，當即令容易心軟的女親王垮下臉，“您寫不成，還有沈老闆在吶……”
可惜沈老爺的那個獨生子從小喝洋墨水。回過頭，也見沈老闆擺出經典的美式聳肩，表示自己完全不懂書法，且是樂見她代父親題字，以此暗示少東帶來的女伴已得老爺子的認可，令在場的大老闆及其千金看清形勢。於是在兩父子協同慫恿之下，女親王惟有硬着頭皮，在沈夫人及在場貴賓不甚友好的目光中，扶着目爍黠光的老人家走到鋪開的宣紙前。
“提啥？”
還是頭回有人問她討墨寶，女親王冷汗涔涔。老爺子笑道隨意，更令她心裡沒底，勉力回想自勵名言，卻察書到用時方恨少，頗悔過去無心向學，文章做得一塌糊塗。也悔自己附庸風雅，搬石頭砸自己的腳。苦惱之際，老爺子悠悠沉吟：“青雲當自致，何必求知音。”立時轉憂爲喜，就要蘸墨提字，老爺子忽得湊近：“戴着戒指，寫字不方便吧。”
雖是左撇子，可也無礙拿筆提字。正要擺手，可被老爺子搶了先：“正好我們集團要進軍珠寶行業，看你手上戒指挺精緻的，能借我瞧瞧麼？”說到這份上，承乾也只得摘下手上的戒指，擱在老爺子的掌心，繼而硬着頭皮轉過身，揮毫舞墨。
“丟人莫怪我。”
提罷，瞅着毫不入眼的兩行字，女親王汗顏地別過頭，以爲自己在旁人心中的良好印象就此崩毀，可當侍者將此拙劣之作展示給底下衆人，卻意外瞥見千金們紛紛投來嫉恨的目光。不禁怔住，又見底下的名流帶着微妙的目光，強笑讚賞，實在想不明白時令父皇唉聲嘆氣的毛筆字爲何在這裡好評如潮，直待卓立背後的沈家少東語氣淡泊，眼中卻是含笑：“現代人多用電腦，像你這樣寫得一手好字的年輕人已經不多。”才明白過來：“羣衆基礎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