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臨了薛離衣也沒讓關瑾瑜失望,第二天晚上就徹底和她說明白了,她想留下來,雖然暫時說不出理由,但就是很認真的想留在這個城市。
從前兩天薛離衣給她做過一次鍼灸之後,她整個人都覺得舒適了不少,上班都比平時有精神,更別說還有些什麼穴位按摩,比她在專門的店裡做得都好。她雖然不懂什麼中醫,但好歹知道鍼灸這門活兒不是隨隨便便一個醫科大學畢業的學生都會的,中醫高深是高深,可真正會的人卻並不多,祖宗的傳承一代一代的越發流落。所以現代有很多人看不起老祖宗的手藝,和這總有些千絲萬縷的關係。
霖市有國內最頂尖的中醫研究所,霖市的中醫藥大學也是國內拔尖的,幾年前,關瑾瑜還在念碩士的時候,在一個慈善拍賣會上認識了中醫藥的校長高星麗,私下裡也有些聯繫,逢年過節還會過去拜訪一下,去她家吃個飯,就琢磨着能不能讓高校長給她牽牽線。
作爲一個成天和數字打交道的人,她當然要用最小的代價來換取最大的利益,即投資回報率必須達到最高,單純的把薛離衣送去念個大學,只圖個畢業文憑這樣因小失大的事情她可幹不出來,她要給薛離衣找個導師。
——一個可以領着薛離衣讓她以本身的才能在城市紮下根,並且發光發亮的導師。
譚建瓴,男,78歲,醫學博士,教授,博士生導師,中醫研究院鍼灸骨傷科主任,藥劑改良……職稱:教授……還有一大堆亂七八糟的頭銜,擅長治療什麼,創了什麼什麼記錄。
高校長給她發過來的這份資料關瑾瑜看不太懂,她就知道這人是國家中醫界的老古董,是重點保護的寶貝,就衝這個,她就非得讓薛離衣拜到他門下去不可!
高校長在電話裡是這麼說的:“老師性子孤僻得很,幾十年統共就帶了十個弟子,現在年歲高了更是犟得跟那什麼似的,不退休,卻也死活不收新徒弟。”
高校長正是那十個弟子中的老九。
關瑾瑜倒是很淡定:“就是因爲他孤僻我才找他的,我妹妹情況比較特殊,正當的路子走起來太過曲折,要是能讓譚老中意她,一切都好說。”
高校長:“不是我說,瑾瑜,你就那麼自信?”
“不是我自信,而是我相信她。”關瑾瑜素眉微揚,說。
薛離衣二十年的生活,在現代一清二白,自己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白領,放到人海里就能給淹了,哪裡有通天之能給她鋪一條路出來,所以這個“最小的代價”必須最具有效力,一擊必中,讓對手沒有反擊的餘地,賭注就是薛離衣自己。
關瑾瑜選擇相信她,也只能相信她。
她做的這些打算,一開始並沒有告訴薛離衣,照例早出晚歸,偶爾出差去客戶公司現場考察,明明千篇一律的生活,一個月後發現自己竟然重了一斤,簡直是莫名其妙。
薛離衣按部就班的過着自己的生活,讀書認字工作,一個月工作期滿後,她離開工地,老闆除當日工資外,良心發現的又給她補發了1000塊錢。
工資加上之前剩下的錢,一共是18000塊。薛離衣從裡面勻出2000塊,其餘的都存進了銀.行.卡——身份證已經發下來了。
週末,關瑾瑜照舊需要加班,薛離衣沒告訴她,偷偷摸摸的約了甄倩出門,去了商場給關瑾瑜挑了件衣服,想送給她。
薛離衣的想法很簡單,當真如她那日在街上所言: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
然而她不知道怎麼樣纔算得涌泉相報,但關瑾瑜對她的好,便是讓她豁出命去也願意,她覺得自己笨拙得很,若是不豁出命,她不知道還有什麼能做的,買衣服這個主意還是甄倩出的。
轉天又是週日,關瑾瑜之前便和薛離衣打好了招呼,這天要出去見一個人,到了車上關瑾瑜才把譚建瓴的事情對薛離衣全盤托出。
“拜師?”薛離衣吃驚地問。
關瑾瑜雙手扶着方向盤,餘光瞥了眼副駕駛座上的薛離衣,見她只是吃驚,並無什麼不悅,便放下心來,說:“嗯,我打算給你找個導師,將來好在城市立足。你看到電視上那些在研究所裡穿白大褂的醫生了麼?你若是拜了師,以後也會是這樣,你以前不是大夫麼?不是正好?”
薛離衣神色忽然變得有點微妙。
“那個……我……”
關瑾瑜:“嗯?”
薛離衣小聲說:“我師父他們不生病,所以我之前在山上基本都是給動物治病的,算不上大夫。”
關瑾瑜的寶馬x3險些在柏油路上打了滑。
“什麼?你是獸醫?!”陡然提高的聲音,關瑾瑜難得不淡定了:“那你上次還治我?敢情根本不是不好意思,而是根本是第一次緊張?”
“不是的,我給人做過鍼灸,很熟練的,你不是第一個,所以我纔敢那麼對你,”薛離衣忙擺手辯解,急得臉都紅了:“我沒有騙你!”
關瑾瑜:“你都給誰做過?”
“我師父他們。”
“你不是說他們不生病麼?”
“但他們會讓我做實驗,”薛離衣說:“偶爾他們打架會受傷,也是我幫忙治的。”
紅燈。
關瑾瑜轉頭,手肘搭在方向盤上,不錯眼珠的盯着她。
“師父也說我治得很好,”她低下頭,頭一次不大高興的說:“我不是獸醫。”
年輕女孩安靜的坐在那裡,長長的頭髮隨意在腦後紮了個馬尾,她眼瞼微垂,薄脣緊抿,此時車窗外天光明媚,連帶着車內也明亮起來,在這種薄如春雪的陽光映襯下,女孩的皮膚漂亮得幾乎像是透明的。
關瑾瑜看着看着就走了神。
直到——
“姐姐,綠燈。”
“哦。”
關瑾瑜耳根微燙,緩緩踩下油門,才後知後覺的接起剛剛那個話題,說:“我剛纔就是跟你開個玩笑,你別介意,我相信你醫術很好。”
“嗯。”
薛離衣自剛剛開始就一直偏着頭,看向車窗外面,臉微微紅着。
車內開始陷入一種詭異的沉默。
直到開到霖市城郊的一棟小別墅,別墅掩映在成蔭綠樹裡,隱隱露出一角乳白的屋檐。
涼風習習,關瑾瑜牽着薛離衣的手走在通往譚建瓴家的林蔭道里,兩旁是高大的落葉樹木,除了風搖葉動的聲音,只餘下輕微的腳步聲。
兩個人,一個步調。
即便是夏日,薛離衣的手依舊有些涼,握起來有種奇異的舒適感,而那種舒適感,隱隱帶着說不出的滿足,好像不止是源於生理上的感覺那麼簡單。
走着走着,關瑾瑜忽然鬆開手,改爲並肩而行。
她垂在身側的手,在褲子上擦了擦手上沁出的汗。
關瑾瑜偷偷看了一眼薛離衣,見她好像毫無所覺才緩緩舒了口氣,只有薛離衣自己知道,她的手指已近乎是顫抖的。
只因爲那人掌心握着的那點單薄的溫暖。
短短一個小時內,兩人竟莫名陷入了第二次沉默。
譚建瓴醫生很孤僻,孤僻到除了他的學生和家人誰也見不到他,就算是市裡領導人秉承愛護古董的心思來善意的慰問他也會吃個閉門羹,要不是高校長這位譚老的徒弟牽線,關瑾瑜大概永遠也不能和這位見上一面。
譚建瓴頭髮雪白,許是養生有道,一點看不出行將就木的樣子,眼睛並不十分清明,是老人的那種灰翳,然而瞳子中間像是有一把火種,十數年如一日的燃燒着,經久不息。
他穿着深藍色的對襟大褂,坐在老式的舊沙發上,手裡拿着個宜興紫砂壺把玩着,耷拉着眼眉,一臉生無可戀,好像根本沒有看到站着的兩個人似的。
最後還是譚老的妻子左婉知招呼關瑾瑜她們坐下。
“你們來找建瓴,有什麼事情麼?”譚老的妻子花白的發,穿着天青色的旗袍,是個看起來就很溫柔的老人。
關瑾瑜起身接過左婉知手裡的茶壺,說:“我是來給譚老送徒弟的。”
左婉知:“不是建瓴不收徒弟,而是他年事已高,不比十幾二十年前,自己的身子還兩說着呢,實在帶不了徒弟了,二位還是請回吧。”
還沒等關瑾瑜接話,老人又說:“我知道你們是小高介紹來的,我們也信得過她。實不相瞞,你看建瓴他……”
說時遲那時快,譚建瓴剛剛還安安穩穩的坐在沙發上,忽然就跟風吹彎的稻苗一樣往下倒了。
即便關瑾瑜叮囑過薛離衣,不要在外人面前使用輕功,但眼睜睜看着一個老人在她面前倒下,身體遠比大腦反應更快的把人接住。
於是譚建瓴這一下就沒倒成,眼睛剛閉到一半。
譚建瓴:“……”
左婉知:“……”
關瑾瑜:“……”
譚建瓴和左婉知對視了一眼,飛快的交流着信息。
左婉知:完了,老頭子,這回戲沒演成,怎麼辦?
譚建瓴:我哪知道啊,這人是鬼麼?這麼快就過來了,我還沒開始裝病呢。
左婉知:你瞧現在閉眼還來得及麼?
譚建瓴:我也不知道,我閉一個試試。
說時遲那時快的譚建瓴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眼睛閉上了,左婉知見狀接過被薛離衣一個動作打斷的話:“他總是這樣動不動昏厥,是真的帶不了——”
她聲音陡然一掐,高聲喝道:“你幹什麼?!”
溫文爾雅的老太太嗓子都喊劈了:“你要對我們老譚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