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上午閒着沒事,郭梓沁和賈曉來到光陽市逛八棚街。八棚街是個舊貨市場,街長不過一里地,青石街面,有兩輛小車那麼寬,街兩側的店鋪大多仿古,明清時期遺留的老鋪店,僅存那麼幾家,都在街北頭。店鋪說是經營舊貨,其實舊貨二字是幌子,暗中買賣金、銀、銅、鐵、玉、瓷、陶等出土文物纔是八棚街的主要營生。這一帶地下煤多,古墓也不少;煤遭私挖亂採,古墓也同樣遭私掘亂盜,文物走私跟風動,風聲緊時,買賣交易就隱蔽一點。郭梓沁以前沒來過八棚街,賈曉倒是拉着集團公司下來檢查工作的領導來過幾次。在古玩鑑賞上,郭梓沁是個門外漢,真貨贗品,他的眼睛拿不準,今天來逛八棚街,無非是想開開眼,找點感覺,估算一下任國田後來給他的那個彩繪陶罐,大概齊能值多少錢。那會兒聽任國田的口氣,那個古陶罐至少值十幾萬。↓米↓花↓書↓庫↓?ht

把車放到停車場,賈曉一路上喋喋不休,向郭梓沁賣弄八棚街上哪家珠寶店在前清時期就已經是出了名的老字號,哪家的金貨銀貨走俏,哪家的玉器搶手,要是奔陶器來,最好別去像道閣軒這樣的百年老店,店大欺人,騙你宰你沒商量,淘寶最好留意擺在街邊上的野攤,因爲野攤上的一些貨,大多來歷不明,而且賣主大多不是文物走私販子,不怎麼懂行情,急於將貨出手,所以說運氣好,外加懂眼,沒準就能買到來自古墓裡的寶貝。

郭處,你可能聽說了,咱韓局,曾經在這八棚街淘弄到了一隻銅鏡,我聽人說是戰國時期的,拿到國外去,少說也能賣四五十萬。

郭梓沁還沒來水廟線時,就在集團公司裡聽人說過,韓學仁在水廟線上花幾千塊錢,就淘到了貨真價實的寶貝。郭梓沁不懷疑這個傳說的真實性,因爲他知道韓學仁是學歷史出身的,眼光對來自地下的罈罈罐罐,金銀銅鐵,怎麼說也比那些學化學、學物理、學機械、學水利、學醫學、學美術、學建築之類的人有準頭,關鍵是他又好古董,宿舍裡到處可見與古玩相關的雜誌和書籍,郭梓沁就見過《古玩鑑賞》、《古錢幣月刊》、《考古研究》、《青銅辭典》、《華夏古董》、《古陶瓷彩譜》、《珍寶典藏》等,所以說他對古東西在行,鑑別古玩的功夫,一般人比不了。但是郭梓沁同時也知道,韓學仁平時從不與身邊人談論古玩,也就是說他從不在大家眼皮子底下玩古董,細微處都能顯出他老到而謹慎的內功。

剛走進八棚街,一個體態豐滿的中年婦女攔下了郭梓沁,手裡舉着一個報紙包,問郭梓沁要不要劍,從古墓裡挖出來的青銅劍。郭梓沁收住步子,中年婦女機警地四下看看,然後打開報紙包,果然就露出了一把綠鏽斑斑的短劍,倒像是剛從古墓里弄出來的。郭梓沁問,多錢?中年婦女道,一看大哥就是明白人,大哥你說個價,咱倆碰碰?郭梓沁只是隨便問問,怕一說出價來給中年婦女纏住,陷進去不好脫身,就下意識看了賈曉一眼。賈曉感覺到位,過來拿起劍,看看這面,瞧瞧那面,不屑一顧地說,哪批發的?上次我來,你就賣這種劍,瞅瞅我,臉熟不?中年婦女瞅着賈曉。賈曉把劍還給中年婦女,說,我常來,以後有真傢伙,你給我留着,這種批量貨,你還是賣給那些二百五吧。中年婦女噘了一下嘴,似笑非笑走開了。郭梓沁說,你小子挺能蒙啊。賈曉道,水平一般,全國第三。

走進一家專賣古陶瓷的店鋪,郭梓沁的眼神散亂了,目光在這個瓷瓶上停停,在那個陶罐上轉轉。店鋪老闆,看上去能有五十開外,體形瘦小,兩鬢灰白,戴一副式樣老舊的圓框眼鏡,穿了一件黑色絲綢短衫,後來見郭梓沁的目光落到了他臉上,他這才笑吟吟上前搭腔。做這門營生的人,一般來說,對不知根底的新顧客,大多不先主動搭腔,而是在一旁冷眼觀察,待你看過眼饞的東西,目光找到他臉上時,他對你的感覺,差不多也就出來了,你是行家、玩家、訪客、看客、官人,或是過路買主,他這時就能斷個八九不離十,眼神毒着呢。老闆問,先生是喜歡瓷器?還是陶貨?郭梓沁一指架上一個人頭大小的彩繪陶罐問,那個陶罐是什麼時候的產品?聽了這話,賈曉眉頭一皺,飛了郭梓沁一眼,顯然是在提醒他,產品這個詞用的不是地方。老闆回頭看了一眼那個罐子,往櫃檯上一伏,和氣地說,這個說不好,先生可以自己鑑別一下。拿來我看看。郭梓沁說。老闆就把罐子捧下來,輕輕放到櫃檯上。郭梓沁抱起罐子,瞅瞅罐口,倒過來瞧瞧罐底,再把手試着伸進罐子裡,亂摸了一氣,問,賣多少錢?老闆不動聲色地說,要三萬六。郭梓沁放下罐子,衝着老闆莫明其妙地笑笑。老闆眨了一下眼,也衝郭梓沁莫明其妙地笑笑。這時進來一男一女,賈曉就趁機對老闆說,我們先去轉轉,回頭再來。說罷就把還有心思琢磨這個彩繪陶罐的郭梓沁,拉出了店鋪。

郭梓沁問,你說那個罐子,能是真的嗎?賈曉說,我說郭處,你也不想想,真傢伙,誰敢擺在明眼處,你可真能開國際玩笑。郭梓沁咂着嘴說,假的賣三萬六,那真的還不得賣……突然收住話,乜斜了賈曉一眼。賈曉聳聳肩膀,沒覺出郭梓沁這句話有什麼不對勁。來到街的另一側,郭梓沁擡頭一看,這家店鋪叫寶雲齋,正想進去,身邊的賈曉一聲韓局,讓他腳底下生了根。

韓學仁頭戴白色棒球帽,上身的藍地碎花T恤短袖衫,掖在米黃色休閒純棉褲裡,腳上穿着棕色網眼皮涼鞋,正從街對面慢悠悠走過來,看着很有些紳士風度。郭梓沁搶上幾步,在街心跟韓學仁打了招呼。韓學仁笑着問,郭處長,你也有逛八棚街的雅興?郭梓沁說,我這是瞎轉,韓局長。韓學仁問,淘到什麼寶貝了嗎?郭梓沁腦子一轉,話就往韓學仁的長處上撞來,說,想給夫人淘弄個玉鐲,可又擔心買了假貨,韓局長,正好碰上您了,您費心給選一個吧。韓學仁點點頭,說,郭處長,常年在外的男人,難得能有你這樣一份惦念夫人的心情。不過郭處長,我還得問你一下,你是打算送夫人一個感覺呢?還是別的什麼?送個小物件玩玩,百十塊錢就解決了,想表示一下別的意思嘛,恐怕得花上幾千塊錢了,甚至是幾萬啊。郭梓沁一笑,巧妙應答,韓局長,該花的錢,我是省不下的,再說給老婆花幾千塊錢,那還不是應該的嘛。我這一出來,她一個人在家守空房,裡裡外外也不容易啊。韓學仁說,沒看出來呀,郭處長居然這麼會哄老婆。郭梓沁笑道,韓局長。韓學仁往街那邊嘹了一眼說,那就去老德齋碰碰運氣吧。

去老德齋的路上,郭梓沁謙虛地向韓學仁討教玩古玩的要領,韓學仁不好迴避,就抽象地說,所謂淘寶,其實是在指買者的眼力、知識、智慧和耐性。郭梓沁並沒有找到入門的感覺,但他依舊頻頻點頭。

韓學仁雙腳一邁進老德齋的門檻,那個手握摺疊扇,五官緊湊的中年老闆就笑着迎出櫃檯,招呼打得老熟,郭梓沁就明白了,原來韓學仁是這裡的常客。老闆開口就要給韓學仁泡功夫茶,韓學仁說,今天沒時間了,你給拿一隻戴過的玉鐲。郭梓沁心裡擰了一下,琢磨着韓學仁幹嘛要戴過的玉鐲?老闆不動聲色地看看郭梓沁和賈曉,彎腰從櫃檯底下摸出一個油紙包,放到櫃檯上。郭梓沁注意了一下老闆那雙手,五指修長,透出幾分女人氣來。老闆打開油紙包,一隻烏亮的雞血紅玉鐲呈現出來。賈曉格外興奮,湊到近前觀看,眼睛都快貼到了玉鐲上。韓學仁從褲兜裡掏出一雙白手套,甩了甩。就在韓學仁不緊不慢地往手上戴白手套時,老闆又彎腰從櫃檯底下拿出半截白蠟,白蠟坐在一個生着綠銅鏽的蠟臺上。老闆見韓學仁戴好了手套,就划着火柴,把白蠟點着了。郭梓沁覺得店鋪裡的氣氛,剎那間被老闆和韓學仁這些無聲而且眼生的舉動搞得神秘兮兮,他連大氣都出不來了。韓學仁拿起玉鐲,先是嗅了嗅,然後把玉鐲送到白蠟上方。郭梓沁拐過目光一看,玉鐲離那柱火苗,也就有一拳的間距。韓學仁晃着玉鐲,眼神也跟着搖動,偶爾會停下來,在某一細節處,不惜多耗費一些專注的眼力。

你看行嗎?韓學仁側過頭,低聲問郭梓沁。郭梓沁瞅着玉鐲,愣怔地說,行行。賈曉瞪着眼睛,不知在想什麼。韓學仁把玉鐲放回原處,衝老闆說,包好吧。老闆包好玉鐲,瞧着韓學仁,韓學仁也盯着老闆,老闆就笑,韓學仁也笑,臨了老闆先開了口,就不磨牙了,四千。韓學仁把摘下來的白手套掖進褲兜,說,值,不過三千你也不賠。老闆說,貨不欺嘴,嘴不壓貨,三千八。韓學仁道,回頭客,不走繞彎路,三千二,大家都不吃虧。老闆嘆口氣,笑道,行家一開口,賣主心裡抖,先生你封口三千二,我再說三千六,那四百銀票,也只能是在我這嘴上印了。韓學仁把錢包掏出來,正在走神的郭梓沁,頓時一激靈,接着緊忙從褲後兜裡掏出錢包,拽出一把百元票子,數出三千二遞紿老闆。老闆接了錢,也不清點,當腰折一下,就塞進了上衣口袋。

從老德齋出來,郭梓沁掂着手裡的油紙包說,也不說給個盒子什麼的?韓學仁拍拍他的肩膀說,郭處長,我說你是真不懂還是裝糊塗啊?這八棚街上的假貨才注重外包裝。郭梓沁自嘲地笑了一下,接着又問,韓局長,你說這戴過的和沒戴過的有什麼區別?韓學仁停頓片刻說,郭處長,你剛買的這隻玉鐲,要是被哪個朝代哪個達官貴人,王公貴族,皇親國戚什麼的戴過,你說你會是什麼感覺吧,啊郭處長?郭梓沁回味着韓學仁的話,就明白了戴過的和沒戴過的,區別究竟在哪兒了。韓學仁問郭梓沁,剛纔那個青銅蠟臺,你猜猜值多錢?郭梓沁回想了一下說,看不出來。韓學仁揹着手,感慨萬端地說,五十萬你能買到手,你郭處長這輩子就不用幹別的了。郭梓沁一臉驚愕。賈曉腳底絆了一下。韓學仁笑笑,顯然是來了興致,問,還需要買什麼,郭處長?郭梓沁說,不買別的了,韓局長。韓學仁看了一下手錶問,下來你們去哪裡?郭梓沁說,沒什麼事了,準備回縣上。韓學仁說,那好,你們先走吧,我市裡還有事要辦。郭梓沁說,韓局長,你也不給我個機會,讓我好好謝謝你呀?意思是想請韓學仁吃午飯。韓學仁意味深長地說,攢着吧,等日後回北京,你再謝我吧,但願那時你還能有請我的心情。說着就停下來。郭梓沁一見韓學仁不挪步了,心裡就有了數,知趣地說,那就等回北京後再好好請您。韓局長,那我們先走了。韓學仁搓了一把臉,掏出墨鏡戴上。

走出八棚街,賈曉撓着頭問,郭處,你說就那麼一個小蠟臺,真能值那麼多錢?還有韓局,他剛纔拿燭光照什麼吶?郭梓沁心情突然不爽,不耐煩地說,你問我,我問誰?賈曉心裡噎了一下,搞不明白一直好好的郭梓沁,這是怎麼了?就換了口氣,不無討好地說,郭處,你對我嫂子真是夠意思,上次我在八棚街,花一百三十塊錢給我媳婦買了一對玉鐲我還心疼得不行呢,你這一隻,就花了三十二張老頭票啊,乖乖。郭梓沁可能感覺到了自己剛纔說話的口氣不大得體,就借題發揮說,不心疼,不心疼我哪來的氣?現在的女人,口味越來越高不說,也他媽的難伺候了。賈曉縮着脖子,嘿嘿一笑。來到停車場,賈曉四下張望,自言自語道,哎,怎麼不見韓局的車呀?郭梓沁打開車門,還不等擡腿往上邁,手裡的油紙包也不知怎麼的就掉到了水泥地上,摔出來的動靜雖說不大,但郭梓沁還是從地上彈起的聲音裡,猜出那只有可能被哪個朝代哪個達官貴人,王公貴族,皇親國戚戴過的雞血紅玉鐲,肯定是碎掉了。

而這時的賈曉,還在琢磨韓學仁的車停在了哪裡,就沒意識到郭梓沁手裡的油紙包掉到了地上,不然他肯定要大驚小怪,跳下車去看個究竟。拿三十二張老頭票去打水漂,賈曉玩不起這個瀟灑。郭梓沁看一眼地上漸漸掙開的油紙包,臉色並不心疼,像清理垃圾物那樣,用腳尖一捅,就把油紙包撥到了車軲轆下。其實這個玉鐲的作用,也僅僅是郭梓沁面對韓學仁投其所好的道具,專門讓韓學仁在自己身上施展一下能耐,收穫一份爽朗的心情。投資三千掛零,就給韓學仁一個人演了一齣戲,這種奉承效果,會比直接送給韓學仁萬把塊錢還那個,郭梓沁認爲划算,成本嘛,說起來不高也不低。高了,有虛張聲勢之嫌,不真實;低了,也容易讓人想到掛羊頭賣狗肉,還是不真實!

今天是週末,四仙鎮一年一度民間演出節拉開序幕的日子。幾天前,肖明川就聽劉海濤說起了這個民間演出節。

在四仙鎮西南角上,有一個叫大河坡的地方,寬寬敞敞的一塊平地。上世紀八十年代後期,每到這個季節,一些來自周邊地區耍蛇訓猴的人,變魔術玩雜耍的人,武術表演的人,吞針吐火的人,縮骨穿童衣的人,演唱地方戲曲的人,翻跟頭走鋼絲繩的人,身懷祖傳氣功絕技的人,捏麪人糖人的人,玩口技的人,還有兜售瓜果梨桃、菸酒罐頭、針頭線腦、鞋帽衣褲、鄉土特產、地方小吃、日雜用品、手工製品、小飾品、化妝品等小商小販就會聚到大河坡,實力不俗的人,踩住一塊適合擺場子的地皮,樂樂呵呵紮下大帳篷,寒酸的主兒,就隨便找個地方支起簡易篷子,在此玩耍個把星期,臨了揣上幾個零用錢回家,所圖無非是民間聚集這一傳統式熱鬧,掙錢多少是次要。後來不知是在哪一年,政府管這事了,說是要規範化管理,其實是爲了徵收一些稅,貼補一下鎮財政,於是就打出了一塊招牌,叫四仙鎮民間演出節,歡迎各地文藝演出團體和民間藝人來四仙鎮獻藝。也正是從這以後,民間自娛自樂的景象就不多見了,人們都開始衝着錢,賣力氣吆喝了。從四面八方趕來的草臺班子和拼湊組合之類的,一年比一年多,往往是人沒幾個,扛來的招牌倒是蠻大,誰知真假呢,像某某雜技團,某某文工團,某某歌舞演出隊,某某姐妹花組合,某某相聲小品演藝公司,某某戲曲研究會,某某馬戲團,某某輕音樂團,某某動物表演隊,某某特技演出組等,五花八門,演出內容,大多粗俗低下,尤其是生猛狂歌、勁爆豔舞一路,哪顧品味和水準,一律在堵得嚴嚴實實的大帳篷裡表演,年輕的姑娘們,着裝本來就暴露,還要邊跳邊脫,脫得身上剩下兩點一點時,主持人就會跑到臺上來,神采飛揚,起勁扇情,鼓動臺下的人,膽子再擴大一點,性情再開放一點,要求再直接一點,十塊八塊的來上一點,年輕美貌的姑娘們,就會再給你們多露一點,感官享受百分百,視覺大餐在眼前!當一些呼吸急促的觀衆,被刺激得不曉得心疼辛苦錢的時候,就狂熱地往臺上甩個十塊八塊,二十塊三十塊,姑娘們見了錢,還真就回報,取下兩點一點給你看,這樣一場演出,不過二十分鐘,然後清場再來。

劉海濤端着一盆洗出來的衣服,懶洋洋來到院子裡,剛往晾衣繩子上掛了兩件,就聽見一陣鑼鼓聲由遠而近,便停下手裡的活,來到院門口張望。塵土中,他看見一輛皮卡開過來,車上打了一條橫幅,寫的是北三北市喜劇團。皮卡後面,跟着一輛麪包和一輛如今在大街上難得一見的北京吉普。劉海濤咧嘴一笑,嘟噥道,又來了一個團,熱鬧。海濤,等你晾完衣服,咱們去大河坡看看。肖明川在劉海濤背後說。劉海濤回頭說,你早晨吃飯時,還說不去看呢,現在怎麼又改變主意了?肖明川道,那時我擔心今天有事,現在看來沒什麼事了,沒什麼事了就去看看,省得你心裡癢癢。劉海濤又開始晾衣服了,同時陰陽怪氣地說,聽說有跳裸舞的,你去看,能合適嗎,肖處?肖明川道,我去看耍猴的,你看什麼我管不着。劉海濤臉色一變,立刻正經起來,說,肖處,看耍猴,那你就不必去了,我弄幾下給你看看不就行了。肖明川忍住笑說,少羅嗦,快點晾,晾完了咱們走。

到了大河坡,肖明川震撼了,他沒想到場面會如此壯觀,在一個臨時搭建的木臺子兩側,散落着爆竹碎屑,看來這裡剛剛舉行過什麼儀式,很可能是由鎮裡相關領導出席的民間演出節開幕式。再往遠處放眼,黑壓壓的人頭像是漂浮在海上,見不到人身子。尖頂帳篷,圓頂帳篷,移動板房,車廂式露營房隨處可見,此起彼伏的叫賣聲,找人聲,嬉笑聲,廣播喇叭的促銷聲,搖滾音樂流行歌曲等交匯在一起,大河坡了一個聲音的海洋,混雜中透出粗獷的激情。

劉海濤驚呼道,嚯,肖處,是不是比老北京的天橋還熱鬧呀?肖明川被人流衝得東倒西歪,注意力全在腳下了,劉海濤說的什麼,他一句也沒聽清楚。人流厚實,空氣不流通,肖明川感覺身上熱熱乎乎,後背上還發粘,就沒了東看看西瞅瞅的興趣,插斜路往外邊拐去。一路上,不時有商販招呼他買電動剃鬚刀、性愛教學光盤、仿真快樂寶、仕女房術貼、古錢幣、神奇麻將、夜光酒杯什麼的,一開始他還能衝那些叫賣的人,搖搖頭或是擺擺手,後來乾脆就不理睬了。磕磕碰碰來到一家馬戲團的宣傳海報前,肖明川左右一找劉海濤,沒影兒了,就踮起腳後跟,在一片攢動的人頭上巡視。人山人海,哪裡找得到一個人?肖明川笑笑,獨自往前走去。

後來肖明川覺得有風過往,身上也涼快了,眼光四下一掃,這才意識到此處是個賣菜的地方,人沒有演出場地那邊多,就停下來歇口氣。正琢磨着接下來往哪個方向邁步的時候,他的手機震動了,掏出來一看是失蹤的劉海濤打來的,就接了。兩人剛對上話,肖明川就覺得劉海濤的聲音不對勁,手機裡有,手機外也有,就問,你在哪?聽你聲音……劉海濤笑道,轉身,肖處。肖明川就轉過了身子,闖進他眼裡來的人,不只是劉海濤一個人,還有詹彌和護士小呂。此時這三人臉上,都懸掛着愉悅的笑容。

肖明川走過去,臉上一熱說,這麼巧?劉海濤收住臉上的笑說,無巧不成書,我剛纔跟詹院長她們也是巧遇。肖明川看着詹彌和小呂,不大自然地說,詹院長,小呂,你們也來轉轉?詹彌落落大方地說,剛纔聽海濤說,你們走散了。小呂紅着臉,叫了一聲肖協調。劉海濤搓着手對小呂說,老妹子,送禮的人來了,你說你想要什麼吧?小呂就忸怩起來,低下頭說,劉哥,看你——劉海濤斜掃了一眼肖明川,一臉正色說,這有什麼,跟領導說話,就得直來直去,拐彎抹角不行。肖明川儘管不知道劉海濤在搞什麼名堂,但他從小呂的臉色上,似乎已經感覺到了,這會兒自己與小呂的什麼事有關聯,就問劉海濤,你又在捉什麼迷藏?

劉海濤歪着腦袋,擠眉弄眼地看看小呂,然後直起身子,粗聲大氣道,哪能呢,肖處。提了提拎在左手上的塑料袋,接着說,那會兒聽詹院長講,今天是小呂的生日,於是我就請求小呂同志,給我一次請客的機會,小呂同志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和情感評估後,就給了我面子,並邀請你和詹院長親自陪同。後來詹院長說這幾天街上人多,飯店生意好,衛生上恐怕是個問題,主張去她府上包餃子吃。詹院長的這個慎重決定很英明,很健康,我就堅決照辦了。這不,菜和肉什麼的,我都買了,現在就看你肖處準備送小呂同志什麼禮物了。詹彌和小呂都給劉海濤說笑了,小呂更是笑着笑着,就用手捂住了嘴。原來是這麼回事,肖明川心裡有底了,微笑着對小呂說了幾句祝福的話。

後來在去給小呂買生日禮物的路上,肖明川傍着劉海濤,有意放慢腳步,等詹彌和小呂走到前頭去了,就悄聲問劉海濤,生日禮物買什麼合適,劉海濤大大咧咧地說,幾十塊錢的東西就行了,可是肖明川還是拿不定主意,非讓他說出一兩樣具體的東西來。劉海濤想想說,要不送她一雙鞋?我剛纔在那邊看見一雙旅遊鞋,樣子挺好看的,也不貴,八十多塊錢。肖明川猶豫着說,多少錢沒關係,問題是得要問她號碼,要不你幫我問一問她穿多大號鞋?劉海濤脫口而出,三七。肖明川步子一頓,拽了一下劉海濤,臉上有疑雲走動。劉海濤自知失言,嘿嘿笑幾聲,含糊道,三七是我蒙的肖處,要不就送點別的什麼。肖明川口氣不容商量地說,不,就送旅遊鞋,三七的!劉海濤往前一指道,她們等咱們呢肖處,快走。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好心情的劉海濤,最終沒能給小呂過成生日,在去詹彌家的路上,詹彌接到了衛生院打來的電話,說是剛送來了一個年輕的女病人,症狀像是食物中毒,讓她趕緊回衛生院看看。劉海濤雖說很掃興,但也只能調轉車頭往衛生院去了。其實呢,肖明川心裡也遺憾,只是他不動聲色罷了。

集團公司安全生產巡察小組一行十餘人來到車西,下榻在天星宮大飯店。晚上,項目經理部唐總經理在飯店的蓮花廳宴請了巡察小組全體成員,肖明川和郭梓沁也給喊來陪吃陪喝。宴席散夥後,巡察小組的人不必出飯店,就地可以唱歌聽歌,洗浴桑拿,足療按摩,打保齡搓麻將,當然了,不想娛樂不想享受的人可以出去走走,而一些身子骨差勁的人,這時回房間睡覺也不錯。總之,這一夜的花銷,全部由項目經理部來承擔。

唐總經理和韓學仁陪着巡察小組長和副小組長去了酒吧,像是還有什麼話要說什麼事要商量。轉來轉去的肖明川,稀裡糊塗就轉到了一樓大堂。他尋個空沙發,一屁股坐進去,泛着酒暈的臉上有些失意。本來呢,他打算跟從北京來的家裡人聊聊天,聽聽北京方面這陣子有什麼新鮮事,哪知晚宴一收場,家裡人就都散沒影了,好不容易碰上小組裡僅有的兩位女士,可是一搭話就沒戲了,兩位女士要去洗桑拿,其中一個愛說愛逗的中年女人找樂說,沒事就來一起桑拿吧肖處長。肖明川不敢再多嘴,紅着臉溜走了。坐了不長時間,肖明川的目光在樓梯那兒一頓,正看見郭梓沁陪着辦公廳後勤處王處長走下來。肖明川雖說跟王處長都是正處級幹部,但他這個處長的含金量,怎麼說都沒法跟人家王處長比,王處長掌管着集團公司局級以上領導的吃喝拉撒睡,官不大,操持的事可是不小,得一綽號叫小管家。

肖明川站起來,不等他倆走到身前,就主動打招呼,轉轉啊王處長?王處長說,肖處長,一個人呆在這裡想什麼好事吶?郭梓沁插話。不會是看見了同志們,就想家了吧肖處?肖明川笑道,想有什麼用?王處長笑着說,石油人四海爲家。臉色不怎麼純淨。這時郭梓沁的臉色,看上去也不怎麼純正。王處長說,要不一塊出去遛遛?肖明川眼力再不濟,這會兒也不會去湊這二人的熱鬧,連忙擺着手說,不了不了,酒喝多了,頭有點疼,你們去轉吧王處長。郭梓沁看着王處長說,肖處既然不舒服,那咱們就別打擾肖處了。肖處,那我們走了。望着郭梓沁與王處長走出旋轉門,肖明川臉上的失落已經很濃了,像是剛剛受了那二人的夾板氣。擦邊球、小管家。他在心裡叫着。後來由於心裡空得慌,肖明川就摸出手機,埋頭翻看存儲的短信息。看過幾條後,他的心情有所好轉,偶爾還嘿嘿樂幾聲。當看到詹彌前幾天發來的一條半葷半素的段子,他心裡一陣泛熱,下意識往左右看了看,身上居然冒汗了,前胸和後背粘粘乎乎。是不是有十幾天沒洗澡了?他這樣想。把手機收好後,肖明川就不在大堂裡呆坐了,去了飯店的洗浴城。

多日未洗的身子泡了,蒸了,淋了,然後去那邊搓澡。躺在搓澡牀上。他剛跟搓澡師傅搭上話,臨牀那個正在閉目養神的人,突然歪過頭來叫了一聲,喲,明川。肖明川側頭一看,原來是張主任,就是質監局那個當初因沒能來水廟線掛職鍛鍊而大罵領導的張主任。那會兒肖明川在晚宴上聽說,張主任是在集團公司張羅這個巡察小組期間重返原位的。肖明川說,張主任。張主任坐起來,抹了抹肚皮上的水珠說,纔來,我都完事了。肖明川脫口道,你胖了張主任。張主任說,哎,我這是坐冷板凳時,坐出來的一身閒肉。一聽對方的口氣,肖明川就覺得這一句欠思考的話,捅到了張主任的傷疤上,於是就用安慰人的口氣往回抹了一把,說,能上能下,能退能進,你張主任操練的是綜合素質,有本事的人,哪個不是折騰出來的?張主任笑道,吃一塹,長一智,從哪跌倒從哪爬起,說別的都是忽悠啊肖處長。肖明川說,你不會是一日遭蛇咬,就十年怕井繩了吧張主任?張主任說,死裡逃生,你說我還有什麼可怕的?肖處長,還是說說你在這裡的感受吧,你可是北京方面關注的後備局級幹部啊。肖明川唉了一聲說,東跑西顛,沒黑沒白,見佛燒香,逢人磕頭,飢一頓飽一頓,日子就是這麼過來的張主任。張主任道,這麼說肖處長活得很充實,看來掛職鍛鍊的收穫確實不小啊!肖明川忽然覺得,重返工作崗位的張主任,似乎比挨收拾前的那個張主任謹慎多了,至少讓自己感覺到他在嘴上和表面上比過去謙和了,閃、躲、繞的功夫也出來了。

都說你和梓沁在這裡幹得有聲有色啊肖處長。張主任下了牀,把鑰匙牌套到手腕上,回過頭接着說,你搓吧,我去休息廳等你。肖明川這才意識到自己說話時,搓澡師傅就那麼一直在邊上候着,於是說,好好張主任,我這就完。

從浴室出來,換了衣服,肖明川來到休息廳。這兒肖處長。肖明川順着招呼聲走過去,把手機放到小桌子上,坐在了張主任右手邊的牀上。張主任說,喝茶吧明川,給你倒上了。喝了茶,躺倒,兩人身子對側着說起來。沒什麼主題,北京車西,老婆孩子,汽車房子,貪官暗娼,中東局勢,月球開發,巡察小組水廟線,話題散碎,間或來幾句泡人的玩笑話。後來肖明川坐起來抽菸,張主任起身喝茶。肖明川問,這次你們整條線都要巡察嗎?張主任道,好像不是。肖明川說,哪天能轉到我那裡?到時我請你們去老窯篷吃地方風味小吃。張主任對地方風味小吃有胃口,就讓肖明川介紹了幾樣,於是四仙鎮老窯篷的扒羊蹄、燉牛頭、油辣牛尾、羊雜湯等風味小吃的香氣,就從肖明川開鍋似的嘴裡,咕嚕咕嚕地冒了出來,聽得張主任的嘴角,時不時就嚅動幾下。不過這地方風昧小吃,吃進嘴能飽人肚子,聽多了,耳朵也會覺得撐,過了半天耳癮的張主任,喝下幾口茶後另尋話題開口,明川,不知你聽說了沒有,集團公司打算在西部某一地設一個派駐機構,可能叫聯絡站,也可能叫辦事處什麼的,代表集團公司在西部地面上行使協調、督察、項目監管等管理職能,新市場開發和對外聯絡也在這裡邊。

這倒是個新鮮話題,過去肖明川還真沒聽人說過這方面的事。不過肖明川心裡有數,在西部幾省區廣袤的土地上,集團公司下屬的局級或準局級產、供、儲、運、銷單位,少說也有十幾家,除了這十幾家從事主業的核心單位,還有更多家與油田關聯生存的非主業單位,再就是還有流動作業的施工單位,這樣看來,在西部設個派駐機構也是有必要的,一家人內訌和相互扯皮拆臺的事:肖明川來到水廟線後聽到了也看到了,內耗的成本,就是集團公司倒黴,國家減肥。肖明川說,好地方啊,張主任,你還不想辦法挪動挪動?張主任沒有接話茬。肖明川笑笑,長出了一口氣,把兩隻手墊到頭底下,右腿架在左腿上,剛要再開口,就聽到了張主任的鼾聲。肖明川扭過身子,腦袋離開枕頭,目光在張主任臉上轉了半天,感覺張主任確實是睡着了,便在心裡嘀咕,怎麼說斷電就斷電了,剛纔他說的那些話,不會是夢話吧?嘴閒了,腦子卻靜不下來,肖明川拿來手機,把鈴聲調成振動,然後把詹彌發來的那個段子,轉發到了劉海濤的手機上。工夫不大,劉海濤就給他回了一個頂級黃段子,看完後他左右瞟了幾眼,心裡一通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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