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凌緊緊擁抱着姚霽,兩個人的身子都在顫抖着,不是因爲恐懼或傷心,而是因爲導向儀控制姚霽身體的力道太大了。
劉凌即便是在成年男人中也屬於力大無比的那種,只是他是位皇帝,平日裡並用不上一身力道,否則蕭家軍也算是後繼有人,在亂世中,恐怕又是能身先士卒的一代君王。
現在,他將自己全身的本事都用在挽留姚霽身上了。
無論是劉凌還是姚霽都有預感,只要兩人這次分開,很有可能就是永別。
然而“強制召回”如果是能夠輕易違抗的,這個功能被設置出來又有什麼意義呢?所以即便是姚霽眼看着導向儀的能源在瘋狂的被消耗中,可她還是一步又一步地飄離了地面,不由自主地向着光柱飛去。
這一刻,姚霽覺得自己要瘋了,劉凌覺得自己要瘋了,跟上來的宮人和大臣們也覺得自己要瘋了。
陛下要飛昇了!
這是所有大臣和宮人們都同時涌上心頭的念頭,即使劉凌“飛昇”的姿勢像是抱着柱子,也沒有人在這個時候考慮爲什麼會是這麼怪異姿勢的問題。
僅僅是看到一個大活人克服地心引力在緩緩上移,就已經足以打破這個時代所有人的認知範疇!
劉凌在衆人的目光中一點點離開地面,很快的,所有人就只能看到他的靴底。有些膽子大的想要上前,可一看到劉凌臉上猙獰的表情,也只敢仰着頭呆若木雞地看着。
隨着祭天壇上出現的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多的人加入這種呆若木雞之中。
沒一會兒,一聲尖叫打破了所有人的僵硬。
“陛下!陛下!”
四腳並用爬上來的王寧尖利地叫着,他年紀已經大了,腿腳並不利索,登上祭天壇的他直接累倒在了地上,無助地對着半空中伸着手。
“陛下!不要拋棄我們啊陛下!”
這一聲猶如石破天驚,剎那間,祭天壇上跪倒一片,幾個老臣哆嗦着身子掩面大哭:“陛下,人人都說成仙好,可您身爲九五之尊,豈能拋棄天下而不顧?太上忘情,您真能割捨下江山萬民嗎?”
更有情緒激烈的,當場就指着天空罵了起來:“那麼多修仙拜佛的你們不渡,偏偏要渡化一個凡間的皇帝!人人都說神明勸人向善,可你們這些天神佛祖是要把凡人往絕路上逼!”
“老天爺,之前天災**還不夠,現在好不容易出了個明君,是要連皇帝都要奪走嗎?難道天災**這樣的考驗還不夠?!”
薛棣便是那情緒激烈的人士之一。
他可以說是看着兩朝更替的,身爲舍人的他親眼目睹這位君王是如何勤勉自苦、如履薄冰的走到現在,在一個皇帝最該大有作爲的二十歲上,就要昇仙了?
簡直是笑話,這世上有哪個皇帝,不是在老朽到快要死亡的時候才求仙問道的?年富力強的年紀,誰會有這個閒心思去追求“大道”?
莫說薛棣,大部分的大臣們心裡都是這樣想的,護短的他們甚至認爲是“老天”見這皇帝太好,要將他召上天庭爲官了,“天子天子”,喊了這麼多年不是沒道理的。
否則爲什麼皇帝一臉猙獰不願,甚至還像是抱着天柱不肯走的樣子?
如果願意離開,何必飛的這麼慢?
於是希望用情打動的有之,希望疾言厲色能讓皇帝改變主意的有之,嚎啕大哭撒潑打滾的也不是沒有。
有些貌美的宮女更是壯着膽子梨花帶雨地大聲哭叫:“陛下,您還沒有留下子嗣啊陛下!”
這皇帝走了,一宮裡的女人怎麼辦呢?!
其實劉凌也是有苦不能言。
如果說剛剛還是劉凌保持着力度讓姚霽不離開的話,現在就像是姚霽身上掛着大活人,也幸虧大家都看不見姚霽,否則皇帝的名聲恐怕就要完全掃地。
此時無論是姚霽和劉凌都感受到了被巨大力道拉扯的痛楚,尤其是姚霽,已經疼的全身都在抽搐,劉凌更是根本沒有辦法開口,他所有的內力已經用來使出“千斤墜”的功夫,只要一開口力道就卸了。
腳下大臣們哭哭鬧鬧,叫罵長嚎,一聲一聲都像是拿刀在剜着他的心;
懷中戀人痛苦難忍,輕嚶低顫,每一次剋制地吸氣,都像是萬劍加身。
到了這個時候,什麼事後怎麼解釋,將來如何收場,腦中一分都無,劉凌腦海裡盤旋的都是“不能讓她被拉走”、“不能讓他們再叫下去”,兩種念頭反覆拉扯,使得他的表情越發掙扎。
突然間,奔上前來的莊敬猛然躍起,直接拽住了劉凌的腳踝,對着地上跪坐哭號的大臣們罵道:“沒看見陛下根本不想白日飛昇嗎?”
他一邊喊着,一邊對着劉凌懇求:“陛下,非臣無禮,實在是事急從權,臣不得不僭越了!”
莊敬原本就屬於宰相肚裡能撐船的那種體型,此時將劉凌一拉,那上升的速度就立刻緩了一緩。
是啊,還可以讓大臣們幫忙!
劉凌立刻對莊敬投去感激的眼光。
正是這一記眼光,讓許多大臣打消了皇帝會“事後算賬”的疑慮,猶如拔蘿蔔一般一個一個地衝上前去,有的拉劉凌的腳踝,有的拉着莊敬的手臂、環着他的胖肚子,有的乾脆抱住了莊敬的大腿。
嘩啦啦一瞬間,莊敬身上就掛滿了掛件。
然而這麼多人的阻攔,對於姚霽的離開也不過是緩了一緩而已,雖然不能上升了,可平行移動的速度卻依然沒有減下半分,沒有一會兒,姚霽半邊身子已經進了光柱。
劉凌大驚失色,眼見着環抱着姚霽肩頭的手臂被光柱的斥力活生生排斥了出來,只來得及抓住她露在外面的半個肩膀,死活都不願意放開。
我知道你痛,你堅持!你堅持一下!
劉凌看着姚霽似乎要被劈成兩半的表情,眼神中如此傳達。
事實上,劉凌現在也在承受着和姚霽一樣的痛楚。那麼多人像是拔河一般將他緊緊拉住不肯鬆手,何嘗對他不是一種折磨?
姚霽胡亂地點着頭,可一看到他腳下那麼多面露惶恐、驚懼、不安的大臣和宮人們,心頭卻五味雜陳。
她曾向史密斯解釋,劉凌的職業是皇帝,這只是一個調侃,沒有人比她更能理解這個時代,一個英明又勤奮的皇帝對於天下人代表着什麼。
在生產力如此底下的年代,皇帝的能力就代表集權勢力的效率,代表天下萬民的福祉,如果一旦皇帝出了什麼事,整個世界都會大亂。
她曾想要阻止黃博士,她曾理解劉凌對於“天道不公”的痛呼,可她現在做的,難道不是和他們一樣的事情嗎?
光柱若傷害了劉凌、若他和狄芙蘿、秦銘一樣引來天雷……
“放手吧,劉凌,我痛得受不住了。”姚霽咬着牙,氣若游絲地開口:“我手臂快要斷了,不,我覺得已經斷了,一點直覺都沒有了。再這樣下去,我的身體會被劈成兩半,你拿走一半,我剩下一半。”
爲了讓劉凌放棄,她不得不將情況說的嚴重一點,語言蒼白無力的安慰:“你也不必太擔心,秦銘和史密斯都是很有本事的人,也許我到了那邊很快就會回來,我想法子回來……”
說到後來,竟無語凝噎。
姚霽眼看着導向儀的能源已經見底,可“強制召回”卻依然奏效,對自己的方案能不能奏效心中也沒了底氣,乾脆伸出手掰着劉凌的手指,試圖將他丟下去。
對於那些抱住劉凌的人來說,如果剛剛眼睛看着劉凌飛昇是巨大的震撼的話,那從莊敬和自己手臂上傳來的巨大引力簡直就是一種驚天地泣鬼神般的駭然,他們是實實在在感覺到皇帝確實是被某種力量吸引着往天空飛去的!
沒一會兒,體力原本就不好的莊敬根本支持不住了,那麼多人拉着他簡直要了他的老命,“哎喲”一聲後,莊敬捂着脫了臼的膀子仰面倒地,隨着他的倒地,嘩啦啦倒了一堆人。
剩下還抓着劉凌腳踝的人不敢放鬆,可聽到姚霽說“我已經痛得一點直覺都沒有了”的劉凌心如刀絞,原本還對他們抱有希望的,此時卻腳下一用勁,使勁將他們全部都蹬開了。
這頭角力的力道一鬆,衆人就看着劉凌猶如被鬆開的彈弓一般猛然一震,保持着單手上舉的動作直直向上飛去。
“天啊!天啊!”
無助和震驚、還有對神威的恐懼讓許多人一邊親眼目睹着真人飛昇的場景,一邊語無倫次地發出各種奇怪的聲音。
此時開了天眼將大部分事情已經看得差不多明白的張守靜已經踏上了高高的祭天壇,對着半空中的劉凌朗聲大喝:
“陛下,你身上自有一股先天之氣,原本便和仙人源出一脈,利用它!感受它!不要抗拒!”
“劉凌鬆手,會有天雷的!”
姚霽使出全身力氣也沒有辦法將劉凌擺脫,而她已經大半個身子沒入光柱之中,向上飛昇了。
再緩一點鬆手,就算他會輕功,這麼高的高度也會活活將他摔死!
此時這位執拗的天子將自己對待政事時的執着完全用在了姚霽的身上,聽到張守靜的大喊,劉凌福靈心至,丹田中氣息扭轉,局面馬上就出現了變化。
在一羣大臣瞠目結舌的表情中,原本還在飛昇中的劉凌突然消失了。
說是消失,不如說更像是融化,只見他一點點飛往祭天壇的中心位置,不見的先是伸直的手臂,而後是肩膀、半邊身子,就猶如一張無形的大口一點點吞噬着這個八尺高的男人,到了後來,連最後一片一角都不見了。
這麼一個諾大的活人,就這麼消失在了所有人的頭頂之上。
沒有天雷勾動地火,沒有漫天異象環生,沒有仙樂、沒有天門,甚至連絲微風都沒有拂過,天空中安靜的像是剛剛什麼都沒有出現過。
然而難道這麼多人一起白日做夢嗎?
看着再也沒有了影蹤的皇帝,剛剛纔爬起身子的王寧眼睛瞪得猶如銅鈴大,在百官們滿臉懵逼的表情中,他突然走近了張守靜,對着他的臉狠狠扇了一個巴掌。
就是他,胡亂喊着什麼“先天之氣”!
啪!
重重的耳光聲在氣氛凝滯的祭天壇中迴響。
“你個妖道,還我們的陛下!”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突然間,奔上前來的莊敬猛然躍起,直接拽住了劉凌的腳踝,對着地上跪坐哭號的大臣們罵道:“沒看見陛下根本不想白日飛昇嗎?”
莊敬:(內心)陛下,帶我走,帶我一起走!讓我一起雞犬升天啊!
衆人:(恍然大悟)還可以這樣!
嘩啦啦一瞬間,莊敬身上就掛滿了掛件。
莊敬:(淚流滿面)跟風可恥,你們這些狡猾的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