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飯的時候,許冠華坐在下首,一言不發。古玉穿插不停,象個蝴蝶一樣飛來飛去,爲幾人盛飯和倒水。
古玉的習慣和夏想一樣,不喜歡旁邊有別人侍侯,寧願自己動手。
儘管有古玉儘可能地活躍氣氛,但收效甚微,老古還是板着臉,只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筷子,衝夏想瞪眼。
人老了,有時脾氣會很好笑,老小孩的說法一點不假,別看老古當年威風八面,即使現在表情一旦嚴肅下來,也會給許冠華帶來極大的威壓,但夏想卻不怕他,因爲畢竟他不是老古帶出來的兵。
從最開始認識老古的時候,夏想就不怕老古,就一直認爲老古是一個威嚴有餘溫和不足的倔老頭,雖然倔,卻講道理,也自有有趣和睿智的一面,雖然不如吳老爺子幾乎算無遺漏沒有缺點的過人的智慧,但老古依然是夏想最喜歡的老人家之一。
但還是那句話,喜歡不能代替政治上的抉擇。一出是一出,夏想第一次在老古面前表現出了固執的一面,就是不認同老古的安排。
雖然他不願意惡意猜測老古附和總理的提議是一時迷糊,寧願相信老古的將計就計也自有道理,他也設想過如果去了嶺南,渡過了眼前的危機,熬到了明年的換屆,陳皓天一入常,必須調入中央,不會再兼任省委書記,到時如果省長順勢接任了書記,他也許有望順理成章接任省長。
然後再順水順風的話,屆滿之後,以嶺南省委書記的身份入局,倒也不失爲一條光明坦途。
但設想總是美好的,現實卻又必須冷靜面對,不但要正視此去嶺南所面臨的巨大風險,還必須意識到許冠華所說的羊城軍區的反對力量。
假設他排除萬難,終於在嶺南站穩了腳跟,明年能否擔任省長也未可知,畢竟作爲第一經濟強省,由一名不到四十歲的年輕人擔任省長,難以服衆,即使古秋實也沒能在四十歲之前邁入正部,雖說神話也是被用來打破的,但多半四十歲左右進入正部都會在團中央過渡一下……
擔任第一經濟強省的省長,夏想還真不敢想象!
老古爲他設想的從政之路,雖然處處險局,但也體現出了一名真心關愛他的老人的迫切的胸懷,只不過夏想卻想說,近年來嶺南由省長直接升任省委書記者,少之又少,無他,只因嶺南省委書記必定要由政治局委員兼任。
一般省長不夠入局的資歷,要麼調任別省,要麼直接下臺。而且還有一點也是夏想必須考慮的問題,近年來幾任嶺南省長都是嶺南人,中央雖然不任用嶺南人擔任省委書記,但還是由嶺南人擔任省長,他身爲外來者,又年輕,擔任嶺南省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也不好就其中的環節過多地提醒老古,唯恐引起老古的多想,夏想只是堅定地告訴老古,他必須留在齊省,爲了齊省的安定大計,他最好不要離開齊省,他想在齊省順利地幹到屆滿。
但老古也很固執地告訴夏想,可以在嶺南幹到屆滿,因爲現在時機特殊,不必非要拘泥於一屆還是半屆,明年的大換屆,可是十年一遇。錯過了良機,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夏想不爲所動,依然堅持己見,結果老古就生氣了,拂袖而去。
雖然生氣,但飯還是要吃。
古玉和許冠華自然注意到了夏想和老古之間有矛盾了,古玉是快樂如蝴蝶,儘量緩和氣氛,但很明顯,她很高興。高興的不是老古的生氣,高興的是夏想拒絕了老古的提議。
許冠華不好開口說些什麼,只好眼觀鼻鼻觀口,一言不發,他也真是無話可說。
老古或許是想到了一桌子人,都和他意見相左,就更不快了,扔上飯碗就去了書房。老古一走,氣氛纔算大爲緩和,古玉偷偷做了一個鬼臉,小聲說道:“別管他,老小孩,肯定明天就好了。他生氣讓他生氣去,人老了,生一次氣也是好事,有利於身體健康。”
古玉的快樂自然是因爲她以爲夏想聽了她的話,只要夏想好,爺爺氣一氣也無所謂,女生外嚮的表現在古玉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許冠華也小聲說道:“首長輕易不生氣了,他和你生氣,是對你真關心。不過……我支持你。”說着,他還悄然一笑,也是微有得意之色。
得,幾個人都站在老古的對立面,老古能高興纔怪。
飯後,許冠華告辭而去,也沒多停留。他可不想當首長的出氣筒,因爲他可是明白,首長寵愛古玉關愛夏想,只有他可以隨便被罵上幾句,還是三十六計走爲上策。
許冠華一走,夏想也想走,剛邁到門口,老古又從書房出來了,板着臉說道:“你不許走,晚上住下,好好反思一個晚上,明天我還有話問你。”
話一說完,又關上了門。
真是一個讓人無語的老小孩,夏想只好住下。
半夜裡,聽外面蟲鳴聲聲,感受到涼風習習,倒也舒適。夏想卻沒有睡着,一直想着老古的話。
其實他並不是猶豫是否答應,而是在想老古何時氣消。他並不擔心老古會和他一直生氣,以他對老古的瞭解,明天老古氣準消。就算不全消,也會消掉大半。
再不消,他另有說法迴應老古,保證讓老古不再因爲嶺南之事和他生氣。
迷迷糊糊中,快要睡着時,感覺一個模糊的影子飄進了房間,嚇了他一激靈,睜眼一看,古玉身穿白色睡衣,在月色的清輝中,飄然若仙,光着腳丫摸進了他的房間。
古玉進來後,卻沒有上牀,而是躡手躡腳來到窗前,在皎潔的月光之下,悵然若失地望向了窗外,也不知想起了什麼,一時竟是癡了。
從側面望去,古玉的臉龐沐浴在如水的月光之中,整個人就如被月華沖洗一樣,而她望月的姿勢,就如奔月的嫦娥,令人無限遐想。
此時的古玉,美侖美奐猶如玉人,倒不是她的身姿有多曼妙,姿態有多優雅,而是她出神的神態,凝望的眼神,以及出神入化的神情,就讓夏想暗中喝了一聲彩——好一個望月春心託杜鵑。
古往今來,有多少美人如玉,望月思人,或許在許多詩句中,穿透千年的光陰,依然可以體會到無數女子思念的憂傷。但此時古玉凝眉而望,靈動而悠長,既無憂傷又無思念,只是若有若無的凝思,就讓夏想一時看得癡了。
而窗外的蟲鳴愈加響亮,更襯托得夜的寧靜和優美,就在一個令人沉醉的秋夜,夏想第一次回想種種過往,竟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處……
過了不知多久,古玉回神過來,關了窗戶,一回身,身上的睡衣悄然滑落,她如一隻小貓一樣躺在了夏想的牀上,臉上滿是淚水。
“我想爸爸媽媽了,我想奶奶了,我……想你了。”也不知靈玉一樣的女子,是怎樣玲瓏的心思,反正她的莫名的淚水,一瞬間融化了夏想的心腸。
“你還有我。”夏想說。
“我希望永遠有你。”古玉依然淚流不止,她的身體冰涼,緊緊貼在夏想身上,“抱緊我,我想感受你的體溫。”
一個秋月夜,夏想和古玉的又一次合二爲一,卻是從未有過的心靈的撞擊。一個男人可以收留一個女人的身體,但只當他真正收留她的全部憂傷和心事之後,她纔是他的唯一。
第二天,古玉沒有悄然返回自己房間,而是一早就從夏想房間出來,大大方方地對坐在客廳的老古打了招呼。
“爺爺,早。”
老古驚訝了片刻,見古玉坦然而淡然,又無奈地搖頭笑了,卻不和古玉說話,看向了古玉身後的夏想:“怎麼樣,想通了沒有?”
“想通了。”夏想也臉皮厚了一點,一點也沒有不好意思的覺悟,“爲了不讓古玉擔心,我還是留在齊省好了。”
“你……”老古差點沒氣着。
不過夏想隨後又說了一句話,多少讓老古氣順了一些。
“您老應該想到另外一種可能,就是我到了嶺南,也許一敗塗地,最後當了炮灰。畢竟嶺南是戰場,戰火無情。萬一在嶺南折戟沉沙,豈非得不償失?還有,嶺南離京城太遠了,回來看望您老和古玉,太不方便了。”
老古不說話了,似乎在思索了什麼,過了半天才說:“先吃早飯,吃完飯後,你趕緊走,老吳頭還有話對你說。”
難道吳老爺子也是贊成他前去嶺南的態度?怎麼會?夏想無語了,怎麼現在老人家反倒比他更有熱血和激情?
飯後夏想也不停留,動身上路,畢竟國慶期間會很忙碌,後天又是許冠華的大喜之日,他的時間安排得沒有一刻空閒。才走到半路上,卻又接到了陳皓天的電話。
“夏書記,聽說你在京城了?”
夏想大爲撓頭,調他去嶺南的事情有點古怪,他身爲正主兒並不積極主動也就算了,總書記那邊,吳老爺子那邊,都沒有一點動靜,偏偏是和他不熟的陳皓天一再出面要和見面,到底是唱的哪一齣?
誠然,作爲政治局委員的陳皓天,有權直接向中央提名嶺南省委班子人選,但他如此迫切,難道是說嶺南的局勢已經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