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地兒,葉曉在轎外喊道:“老規矩,新姑爺,還不快快把新娘子抱進去?”
我隔着轎簾,咬牙切齒道:“葉曉,你給我記着。”
葉曉竊聲道:“阿姐,我這也是爲了你們的和諧幸福着想啊。”
只是沒想到,葉曉的話音兒一落,原本熱鬧喧譁的巷弄裡突然就安靜了下來。半晌我才聽得葉曉嚥了咽口水,與我道:“阿姐,你面子可真大,皇上和破玩意兒來了。”
我頓了頓,輕微撩了撩轎簾偏角。果真看見裴子閆和長瑾正從街角拐進來。兩人均着了便裝,一人黑衣黑髮俊朗沉魅,一人榴羣似火百皆羞。我面子果真……很大。
想必今日所來之賓客,其中一部分是朝中官宦,還有一部分是街坊四鄰。爲了不驚擾普通老百姓,秦方辭只用了尋常禮,淺淺潤潤道:“見過公子,見過小姐。”
裴子閆意味不明地笑了兩聲,道:“今日熱鬧,本公子過來順杯喜酒喝,秦大人不會不歡迎吧?”
“公子請裡坐。”
我以爲秦方辭忙於招呼裴家兄妹自然無暇再將我抱出來,正好我也鬆了口氣,便自發撩起轎簾走出轎。哪想纔將將卡在轎門,紅蓋頭下的眼前,赫然站着一人。紅袖掃過暗自盈香,他伸手來抱我,直往裡走。
頓時又是人聲鼎沸。
拜堂的時候,滿堂賓客喝彩,我聽得見卻看不見,倒也免去了許多尷尬。只是,整個過程,有兩道異常灼辣的視線投來,秦方辭尚且從容自得,我卻如芒在背。
進了新房,前堂熱鬧非凡,後院卻十分冷清。我坐在牀榻前,桌上燃着的紅燭偶爾噼砰一聲擾得我着實心神不寧。原本葉曉是和我一起在新房這邊等着入夜的,這是她自告奮勇要當喜婆兼孃家人的職責。只是還不等喜宴散場,葉曉便溜出了新房,美其名曰給我拿吃食去了。
但願,她莫要再和前堂的長瑾碰見纔好。
這樣一想,心裡左右有些毛躁,反正就我一人,索性撩起了頭上的紅帕。然還沒來得及長出一口氣,偏偏擔心什麼來什麼,只聽外頭一聲清脆的瓷皿落地的摔裂響,緊接着就是少女吵嚷的聲音。
其中有一部分就是葉曉的,另一部分毫無疑問是長瑾的。
長瑾嗓音有些異於平時的低沉,帶着滿滿的怨毒,道:“葉曉,你敢幫你姐姐搶本宮的男人,找死!”
葉曉不知天高地厚地尖叫道:“怎麼,明媒正娶先來後到,這事兒你能奈我何?有本事來咬我呀!”
“你給我記着,總有一天你落我手裡,我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噯媽呀好可怕呀~~~救命呀要殺人啦~~~”
旋即外頭就是匆匆忙忙的先後追逐。
葉曉這性子,我實在不知該說什麼好。天不怕地不怕,真以爲她家裡的爹姐都是打不壞的鐵金剛,能一直爲她撐起一片天。
之所以這少女能這麼囂張,敢和公主對着幹,約莫是從小到大家裡人都將她捧在手心裡,不曾吃過半分苦頭。
後院鬧的動靜不小,卻無一個人出聲阻攔,想必人都被長瑾給支走了。我尤爲擔心葉曉在這種情況下會吃虧,故而想也沒多想,拾起長長的嫁衣裙襬便開門出去。
霞光散盡天邊一縷殘紅。紅燈掛於門前,卻落下一方黯然。我擡頭看去,心裡倏地一驚,不自覺後退了兩步。
裴子閆來了。正悄無聲息地英挺地站在門口,一身黑衣修美無邊,半低着狹長的眼,捕捉不到眼裡的情緒。
他踏進了屋,向我靠近,無聲無息,卻壓迫得我陣陣窒息。我步步後退,他步步緊逼。直到再無退路,身後已是掛滿大紅簾帳的喜榻……
“皇、皇上。”我一下跌坐在牀上,緊着喉嚨喚道。
“害怕了?”裴子閆沉魅着聲音,帶着輕佻,“早知道害怕不就好了,你就不會天天想着如何嫁給別人。你覺得,我會這麼輕易放任你嫁給別人麼?”
我揪緊了身下的被衾,問:“你想怎麼樣?”
他彎下身來,修長的手指來撫我的腰帶,低着眉,輕輕道:“將你綁在朝中這麼多年,不迫你不傷你,我一直在努力,到有一天能夠名正言順地讓你站在我身邊,和我一起俯瞰天下坐擁山河。可等到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的時候,你卻不願了。若是我早日對你用強,你也合該成了我的人。何必有今日你嫁作他人婦的光景。”
我渾身僵硬不已,他卻輕輕將我抱着。墨發兩相糾纏。
“葉阿琤,你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你看不見我爲你做的一切?你看不見我的一顆真心?若非爲了你,我何苦要爭那朝堂上的金椅,我何必要置身於爾虞我詐波橘雲詭的權謀算計裡?若非爲了你,我此生閒雲野鶴踏遍大好河山天下又奈我何?!我就是見不得你喜歡我的時候有人欺負你,你喜歡我的時候我卻不能自主自己的終身大事要被先皇賜婚!就是爲了你,我才下定決心要當這個皇帝,要去爭奪要去守護!阿琤,是你把我變成這個樣子的,覆水難收你知不知道,就是因爲這個位置,我一腳踏了進去便再也收不住了。呵,一生只一位妻,相敬如賓舉案齊眉,是何等的美好幸福,只可惜,那是生在帝王家早已被剝奪了的權利。”
可惜了今日王嬸兒爲我描的如此精緻的妝容。我捂着眼,眼淚拼命溢出,橫落進發間。原我一直以爲,總是我一個人孤獨地追隨在那風流倜儻的背影后面。總是我看着梨雪紛紛落下的時候,那英挺的黑影慢慢走遠,不曾回頭看我一眼。總是我一個人在付出,一個人疲憊不堪。
到頭來,裴子閆也爲我一直努力着。一朝爭了太子之位,一朝奪了天下當了皇帝。
心裡像是被針扎一樣密密麻麻的痛,我哽咽道:“可我對你,也只有這麼一個要求而已。我不喜歡,我受不了,我自己喜歡的男人,夜裡和別的女人耳鬢廝磨。縱然他心裡裝的是我,我也不能忍受……昭妘皇,她的一生……不也是隻有一位皇夫俞昕麼?爲什麼,爲什麼我們就不可以?”
裴子閆薄涼地笑了,那音調裡的莫可奈何,讓我痛得喘不過氣來。我以爲我放下了,卻還是那麼在意。有些疤,一傷就是一輩子了,豈能輕易說痊癒就能痊癒的。
他道:“昭妘皇,正是因爲她只有一位皇夫,不知籠絡大臣,朝廷人心渙散,十三年前,亡國了。阿琤,你莫不是想我最終也落得一個和她同樣的下場?”
“也是……”我吸了吸氣,道,“罷了,那你還是不要和她一樣了,後宮三千榮寵三千妾華,沒有我葉琤的位置。子閆,放了彼此罷。”
“我放不了。放不了。”話語間,他手指已然挑開了我的衣帶,整個人驀然間欺壓了上來。我瞬時涼透,愣愣地將他望着,他脣粗魯地啃咬在了我的脖子上,我整個人嗡地一下空白了。甚至都忘記了掙扎。由着他一邊褪去我的嫁衣一邊深深淺淺地呢喃,“我過不去,阿琤我過不去……以前,都是我對你太好了,你膽子這樣大,敢隨隨便便嫁給別人……”
脖頸間傳來火辣辣的痛,令我陡然清醒。腦海裡突然閃出一個清晰的念頭,這裡,這個地方,是我和秦方辭的新房……
我用力推拒着裴子閆,他卻巋然不動。手指靈活地剝開我的衣裳,我顫聲道:“夠了……裴子閆夠了……我求你別這樣……”
“長瑾說得對,你葉阿琤就合該是我的人。你是我裴子閆要過的女人,這輩子都磨滅不掉。”
字字冰冷刺骨。
我拼命拉住肩膀的衣襟,叫道:“可是你先背棄的我,是你先有了別的女人,讓我看着你們魚水相歡,讓我生生受你煎熬……裴子閆,我爲什麼就要這麼被你踐踏,你是個掠奪狂……”
“是,你說對了,我就是掠奪狂。將你扒皮拆骨,絲毫不留地全部要了。”
“秦方辭……秦方辭……方辭……”我不曉得爲什麼要叫這個人的名字,就只曉得只有他能給我安定能讓我不害怕。阿爹是對的,要想做平凡人,就要承受像平凡人一樣的風險和傷害。手無縛雞之力,任人宰割。
“他被我的人拖住,這個時候不會來這裡。阿琤,便死了這條心。”
紅燭淚落滿了冷銀階。夜裡寒涼,彷彿院外的幾樹梅又放了陣陣香。衣衫撕裂的聲音尤爲刺耳,伴隨着攝魂奪魄的杜衡身息。恍惚間,似有白芷的味道入鼻,清澈安然,卻又極度瘋狂。
一切的吵鬧打鬥都與我無關。我只蹲在牀腳,裹着被衾,看着房裡一玄黑一緋紅的兩抹身影四處飛竄,大打出手。
我終還是辨認出了秦方辭那雙怒紅的眼,陰鷙,殺氣騰騰。能夠爲了某一個人或者某一件東西,拼盡一切。我笑着喚他:“方辭……”
他怔了怔,不顧捱上對手一拳,向我奔來。坐在我身前,細緻溫柔,輕聲道:“別怕,別怕,我在。方纔前堂有事,所以回來得晚了……”話未說完,他嘴角不慎滑出一縷血絲兒。
那樣豔麗刺目的顏色,與他身上的緋袍一般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