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海西欽陵這一次選擇破局的方式實在是讓人驚詫、甚至是感到驚豔,但是真正對於大局的影響仍是非常有限。
一個人再怎麼能力卓著且強大,但終究還是需要方方面面的配合。當欽陵作爲吐蕃的大相,能夠調動這個國家所有軍政力量的時候,的確是讓人敬畏有加,甚至就連大唐都數次折鋒飲恨。
可是當這些條件都不再具備,欽陵也僅僅只是一個因爲舊年的身份、事蹟而略顯特殊的豪酋而已,憑海西一地的力量,遠不足以支持他將自身的能力完全施展出來,也更加不可能正面對抗大唐與吐蕃這樣的強大帝國。
所以欽陵在回到海西伏俟城之後,第一時間便派遣其弟贊婆奔赴海東,加強與大唐的聯絡。不只沒有坐地起價的違背此前的各類約定,甚至還主動做出了更多的讓步,希望大唐能夠更快的將人馬派駐到此前所約定的位置,將榷場建立起來,而噶爾家也願意負責承擔更多的物資消耗。
有關這一點,隴邊官員們自然不敢擅自做出決定,唯有繼續遣使、快馬入京進行請示。
如此人事消息往來之間,時間也是快速流逝,季節很快便從秋天進入了冬天。而大唐、吐蕃與海西噶爾家之間的各種明爭暗鬥,也得到了廣泛的關注與討論。
世道中的人事,從來都不是孤立存在着的。特別這相關三者,無一不是當世威名赫赫的大勢力,有着太多的利益相關。而就算沒有什麼利益的牽扯,時流們也熱衷於去討論大勢力的榮辱興衰。
時下雖然沒有後世那麼發達便捷的傳媒條件,但長安作爲一個華夷雲集的大都邑,來自天下各方的時流民衆們對於相關的事情也都充滿了濃厚的興趣,市井坊間到處都充斥着各種各樣的議論。
原本在這些議論當中,大唐的存在感還不算是太強,民衆們所討論最多主要還是吐蕃那一對君臣之間的各種糾葛爭鬥。
雖然大唐在這當中已經介入頗深,但民間所知仍是有限。所以當許多唐人在討論起相關話題的時候,往往都有一種置身事外的超然、以及幸災樂禍,對大唐而言,這雙方自然都不是什麼好東西,無論哪一個遭殃,都是讓人感到歡樂的事情。
甚至不無民衆熱心的爲朝廷出謀劃策,認爲不該錯過這樣一個難得的機會,朝廷應該積極的進行介入,從而再洗早年在青海所遭受的兵敗之辱。
雖然說早前朝廷在青海已經頗有勝績,且已經實際佔有了海東。但這對大衆而言,仍然遠遠不夠,大唐民風自有豁達大氣的一面,但同時也是非常的記仇,對於曾經傷害折辱到大唐的那些周邊勢力,報復多少都是遠遠不夠的,必須要持續不斷的反擊報仇,直到對方徹底的臣服、或者是完全的消滅。
民衆們對此並不止於口舌之間的討論,更有實際的付諸行動。雖然絕大多數人都未必能親自披甲從戎、爲國開疆拓土,但也並非完全沒有參與其中的途徑。
設立在大明宮丹鳳門外的銅匭,每天都會收到大量的民間投書,這一次可不是爲了鳴冤訴苦,又或羅織冤獄,而是各種民間人士苦思冥想所構計該要如何插手吐蕃君臣內鬥、從而爲大唐謀取利益的策略。
那一份熱情,大有一種肉食者鄙、我爲國家尋求出路的情操。而相關的上書,也自有吏員整理後呈送大內,李潼甚至還特意抽出時間來翻閱了一番。
這當中絕大多數所謂的計略,不免都是異想天開、不切實際。這倒與智力問題沒有太大關係,畢竟軍國謀計並不是頭腦一熱就能計議周詳,當中所需要的各種複雜資訊與判斷,遠不是普通人能夠接觸全面,所以思慮也就難免偏頗。
但李潼倒不覺得這件事有多可笑,雖然這些上書計略大半都無參考的價值,但背後卻代表着大唐民衆們對國家富強的期待與責任感。特別在同矛盾深刻的吐蕃國情相比,更尤其顯得大唐民衆們的可愛。
當然,也並非所有的獻計都全無可取之處,當中還是有一些來自民間的智慧不失精彩之處。而對於這一類的獻計,李潼便也挑選出來,着令有司召見相關獻計者,進行考察錄用。
雖然說大唐的選禮已經算得上是周詳細緻,但任何的選舉之法也都難免遺珠之憾。既然發現了野中才遺,良才揀用也是應有之義。
對於隴西方面所進行的請示,朝廷所給與的迴應是且依故計,此前所約定的合作事宜繼續進行,同時挖噶爾家牆角的小動作也不必收斂。
當然,儘管欽陵並沒有因爲積魚城一事而變得更加驕狂、喪失理智,但這件事也更加劇了李潼要除掉欽陵的想法。這個人實在是太不好控制,只要他存在於青海一天,那青海方面就會有太多的變數隱患。解決問題的最好方法,無疑是解決掉搞問題的人。
只不過,眼下針對噶爾家直接下手並不是最爲迫在眉睫的事情。
由於在欽陵的操作下,大唐在吐蕃內鬥中的存在感陡地加強,讓吐蕃贊普意識到想要完全解決掉噶爾家並吃下噶爾家所擁有的一切、大唐是一個極爲重要的阻力,所以在接下來大唐也不可再作側身於事外、待收漁利之想,需要做好與吐蕃正面對抗、甚至展開一場大戰的準備。
因此在接下來這段時間裡,李潼也一直在忙碌的處理着內外各項事務,務求以最好的狀態來迎接新朝以來第一次對外大計的考驗。
內部的政務問題還倒罷了,早在年初便已經達成共識,國中內部也在進行調整,到現在基本上已經是軍政分離,彼此之間的互相干涉不算太大。
而在邊務問題上,張仁願歸朝之後,李潼便以曾在契丹作亂過程中表現突出的宿將張九節接掌安東軍務,同時朝廷又派遣楊顯宗前往輔助。
在經過張仁願這個狠貨的一通猛治之下,遼邊的外虜威脅已經變得非常小。而民生政務方面則就略有欠缺,所以李潼便又將在河北政績卓著的宋璟派往營州擔任刺史。
同時,奚王李大酺以及幾名靺鞨豪酋這些遼邊重要的胡酋們,朝廷特許他們各典本部精銳於京中直宿一年,加強與朝廷中樞的溝通,以消弭契丹作亂所帶來的種種惡劣影響與隔閡。
如此一來,東北的軍政事務便安排妥當,不會有什麼大的擾患發生。
至於河東方面,軍務上因爲已經與漠南三受降城連成一體,所以也不需要做太大的改動,以楊玄基爲雲州都督、鎮撫當地漠南當地諸胡。在沒有突厥南來擾寇的情況下,漠南那些胡部們也都能保持安分守己,不爲大患。
唯一比較麻煩的還是河曲朔方,欽陵那通操作還是在吐谷渾遺民們當中造成了頗爲惡劣的影響。儘管朝廷也及時給青海王慕容萬大加殊榮,但短時間內還是不適合對安樂州的吐谷渾遺民們大作徵調。
至於河曲內外的鐵勒諸部,近來倒算是比較安分守己。李昭德多年出將入相,能力自然足夠,其人入鎮之後,不獨幫助契苾明之子順利接掌契苾部,而且回紇在其撫治之下,也並沒有滋亂的跡象。
除了穩守三受降城防事體系之外,朔方的唐軍也在進一步的向漠北磧口增派力量,控制漠北與西域之間的通道,進一步壓縮突厥人的活動空間。
在這幾方邊務之外,還有雖然遠離大唐本土,但卻與隴右脣齒相依、與朔方彼此呼應的安西,也成了近日朝中議論頗多的一個話題。
此前由於大唐專重休養,再加上沒有了吐蕃動手動腳,安西局面尚算平穩,因此在朝中諸議題內並未涉及太多。
不過今年邊務圖興,安西便也成了一個不可忽略的話題。雖然眼下朝廷還沒有針對安西經營的具體規劃,但在過去數年當中,安西方面的軍務開支在各邊中都是名列前茅,所以現在當然也需要安西能夠體現出其龐大戰略投資的價值所在。
眼下,朝廷已經確定要在年末召安西大都護唐休璟並突騎施等西突厥諸部酋首和西域邦國首領入朝,以進賀新年。相關制令已經下達,而安西方面也在進行着籌備,不日便要啓程。
但今年這個新年,註定是不能平靜的。時間進入臘月,吐蕃方面傳來進一步的動向消息,積魚城久駐無果卻被欽陵突了一臉後,吐蕃贊普並沒有直接率部返回國中,而是就駐於西康城中,並強徵西康大佛寺,驅逐寺中的唐人僧徒並客旅,同時傳令國中,要在西康舉行盟會,以討論該要如何報復大唐策反並侵佔其國邦部的惡行。
當這一消息傳來時,大唐國中自是朝野震怒。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的小弟不願意再跟着你繼續瞎混,關老子什麼事!
所以朝廷也即刻做出了迴應,一方面嚴厲警告吐蕃贊普、限其新年之前離開西康境域,同時又以同王李光順爲益州大都督、西康道行軍大總管,若吐蕃贊普於限期之內不肯離開並歸還西康,朝廷便要徵發山南道諸州卒力,大軍向西而進,直接用武收回西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