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經理愣了一下,老實回答道:“我爸爸是紙一廠的副廠長。小劉的爸爸是紙一廠的廠長。”
她知道這些事情是瞞不住的,薛華鼎要查的話很容易查到,與其讓他去查出來,導致引起他的懷疑,倒不如現在直接了當地說出來。
“那你們對紙一廠的情況很熟悉吧。你先說說那裡的情況。”薛華鼎在旁邊沙發上坐下,看着肖經理說道。
肖經理道:“我們紙一廠就建在縣城東面不遠的地方,原料是用的春湖蘆葦場的蘆葦。以前效益不錯,紙廠工人的收入也高,大家都以紙廠的工人自豪,但現在不行了。”說到這裡,她停下說話,用她那雙丹鳳眼看着薛華鼎。
薛華鼎沒有和她對視,也沒有說話,等待她繼續說。
肖經理笑道:“薛縣長,你怎麼嗯都不嗯一下,我都有點說不下去了。”
薛華鼎道:“我聽着呢。請繼續說。”
肖經理道:“表面看,經濟效益差主要是我們廠生產的紙銷路不行。其實,最根本的原因是紙一廠的技術含量低,一直沿用老辦法,使用老設備,幾十年都沒變化。造出的紙以前用於學生的作業本倒什麼的,學生沒錢,所產的紙也不多,所以銷路還算不錯,基本上產多少能銷多少。現在,學生要求也高了,對紙一廠這種又黑又黃又脆的紙都不感冒。他們都願意出更多的錢來買白淨的、堅韌、表面漂亮的紙張。我們紙一廠的紙只能銷往農村學校和做衛生紙用,而且還不是高檔的衛生紙。工廠的效益也就每況愈下,工人的收入不增反降。”
她繼續說道:“本來這也不算什麼,沒有好的產品,自然就不可能有好的效益。不過,只要不是縣環保局管的太死,我們廠要自己養活自己還是沒有什麼困難的。可是,縣環保局這麼一卡,我們廠職工吃飯都成問題了。所以工人的情緒就很大。”
薛華鼎問道:“縣環保局怎麼卡你們……卡紙一廠的?”
聽了肖經理一口一個“我們紙廠”,薛華鼎差點也說成“你們紙廠”了。
肖經理回答道:“就是不讓我們廠排放污水,只要排放就死勁地罰款。如果按他們的罰款如實繳納的話,我們紙廠等於就是白幫縣環保局幹活了,越幹越虧本。”
薛華鼎皺了眉頭,問道:“縣環保局亂收費?他們沒有按一定的標準漫天要價?”
肖經理點了點頭,說道:“差不多。一開口就是十萬、二十萬的。薛縣長,你想,我們紙廠自己都是窮光蛋,哪裡能拿出十萬、二十萬元出來?當然,他們一般都拿出一個處罰標準出來,還說什麼看在是縣企業的面子上沒有按最高標準罰。如果按最高標準罰款,可能要上百萬。呵呵,每年給他們一個紙一廠都少了。”
薛華鼎說道:“如果真的是這樣,那縣環保局這麼做也有道理。他們是有章可循的,總不能爲了讓紙一廠日子好過,就讓你們……就讓他們紙一廠肆意向外排放污水,污染環境,遺禍子孫後代。”
肖經理抿了一下嘴,說道:“這個大道理我懂。最怎麼說我也是一箇中專生,也是一個黨員。不是一個只看着自己碗裡的人。可是,這事要公平處理公平對待纔好吧?”
薛華鼎不解地問道:“什麼公平處理公平對待?這罰款又怎麼公平法?他們可不是按你工廠的經濟效益來決定罰款額的,而是按污染程度、紙廠排污的量以及社會影響等綜合因素來考慮的。如果你是縣環保局的,你怎麼罰款?”
肖經理說道:“薛縣長,你錯了。”
說到這裡,才發覺自己說錯了,忙說道:“對不起,我說急了。我的意思不是你說錯了。我的意思是……,嗨,怎麼說呢,……”說着說着,她的臉紅了。
薛華鼎寬容地笑道:“呵呵,我明白。你慢點說。再說,就算你真的說我錯了,那也不是什麼大事。”
肖經理笑了一下,說道:“我說的不公平不是指這件事,是指縣環保局對待紙一廠、紙二廠的態度相差太大。他們紙二廠一樣是排污,但他們就很少罰款,就是罰款也是象徵性的。一般是一萬、二萬地罰。所以我們紙廠的工人總是罵小劉的爸爸和我爸爸他們沒用,得不到領導的歡心。我爸他們氣得要死,要不,我也懶得理這些事。”
“哦,他們二廠的排污量大不大?”薛華鼎看着肖經理問道。
“他們排污量當然比我們紙一廠的大,他們的產量本來就比我們的大,排污量肯定是我們一廠的二倍還不止。”肖經理說道。
“紙一廠的人包括你爸爸一定找過縣環保局、找過縣裡有關領導、有關部門吧?縣環保局是怎麼回覆他們紙一廠,怎麼答覆你爸爸他們的?”薛華鼎問道。
“回覆的還不都是官面話,說什麼他們紙二廠是縣裡重點扶植的企業,說紙二廠遠離縣城,他們造成的污染不會直接導致縣城的環境惡化,還是他們紙二廠的態度好。薛縣長,你是明白人,這幾條理由沒有一條是客觀的吧,都是以他們心裡的好惡爲標準的。什麼縣裡重點扶植的企業,還不是因爲有領導罩着,他們也算是虧損企業,憑什麼扶植他們而不扶植我們?污染的是自然環境,難道不污染縣城就被認爲不是污染?什麼態度好,如果縣環保局不罰這麼多款,我們紙一廠一樣可以把他們當着祖宗看,態度要多好就多好。”肖經理說到這裡有點義憤填膺了,冷笑道,“其實他們就是拍領導的馬屁,就是爲了打壓我們紙一廠。”
薛華鼎自然不會只聽她的一面之詞,嘴裡說道:“情況未必如你所說,你冷靜一點。”
肖經理放開了話匣子,就有點收不住話,說道:“除了縣環保局罰款不公平,最大的問題是現在有人又想出了歪招。不再給我們紙一廠銷售市場了,說現在不是計劃經濟時代了,各企業的市場必須自己去尋找。”
薛華鼎點頭道:“是啊。這又錯了?”
“錯當然沒錯。可是,薛縣長,你知道二家紙廠原來是怎麼分我們瀏章縣的市場嗎?縣城和全縣其他八個鎮被分爲二個部分,我們紙一廠擁有縣城和其他二個鎮,這裡學生用的作業本、練習本,還有衛生紙都是由紙一廠來銷售。其他六個鎮歸他們紙二廠銷售。大家互相遵守,這麼多年一直是這麼來的,這也保證了紙一廠有口飯吃。”肖經理道,“如果不這麼規定了,那麼紙一廠就只能垮了。現在那些學校、商店都被他們紙二廠撬過去了,人家紙二廠有後臺,只要請那些學校領導和商店老闆吃一餐飯就可以了。”
薛華鼎笑道:“那人家這麼做,也是正常的商業競爭,特別是私人老闆,他們有權選任意一家的產品。難道你要政府指定他們只進紙一廠的紙?就如你們招待所,你們要買哪個菜市場的菜,還不是你們自主選擇,不會有人限定你非得買東城的,不準買西城的吧。”
肖經理不好意思地說道:“反正他們這麼做不地道。怎麼以前不提出來,以前我們紙一廠的紙比他們還好呢。”
薛華鼎問道:“你開始的時候說什麼有人要買廠,工人不願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肖經理說道:“現在一個姓王的老闆提出用一百五十萬購買我們紙一廠。我們當然不同意,可縣裡的領導已經做了好幾次工作了,說要進行股份制改革,搞產權置換。”
薛華鼎道:“這確實是一個趨勢,工人爲什麼不同意?是工人怕下崗還是這個工廠遠遠不止一百五十萬?如果要賣的話,價格問題還有國資委這個機構把關。”
肖經理苦笑道:“如果如目前這樣繼續打壓我們廠,不說一百五十萬元,一年之後估計一百萬都不值了。”
聽到這裡,薛華鼎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從心裡開始真正重視起肖經理的話來。如果肖經理說的是真實情況,那麼這個姓王的就是狡猾多端、能量不小,或許還真有不少領導在幫他怎麼更名正言順地侵吞國有資產。
肖經理沒有發現薛華鼎感情的變化,而是繼續說道:“我們紙廠真要賣給了他,他只要一二年就可以收回成本再得一個廠子。工人們也會被他趕跑只剩幾個。爲什麼說不公平呢?如果容許別人也可以買,我也可以把這個廠買下來。”
薛華鼎笑道:“呵呵,想不到我們肖經理是百萬富婆啊。”
肖經理一愣,想不到剛纔一直嚴肅的薛華鼎開起了玩笑,就說道:“買這個廠要什麼百萬富翁?只要認識銀行裡的人就行。先貸款幾十萬,交了前期款。等廠到手之後再以這個廠爲抵押,待款一百萬、二百萬還不是簡單的事?然後把購買款交清,什麼事都可以了。如果我在縣裡有門路,也許還不要交多少前期款,可以等我賺到了一百五十萬再交給縣裡就是。完全可以空手套白狼,得一個乾乾淨淨的紙廠。”
薛華鼎驚訝地看着肖經理,問道:“這是你的想法還是你父親的想法?”
肖經理不以爲然地笑道:“這種事只要你想,就能想出來,又不復雜。如果我是那個姓王的,只要這個紙廠到手,立馬就可以盈利。而且還可以交好不少縣裡的領導。”
薛華鼎先是驚訝,但立即就明白了她爲什麼這麼說。要紙廠盈利很簡單,無非是權錢交易,只要他在瀏章縣裡真有官場上的人脈關係,要賺錢真是輕而易舉。不過,出於試探心理,他笑着說道:“那你說一說,如果你是他,該怎麼贏利?”
肖經理見薛華鼎滿臉笑容,就知道薛華鼎打什麼主意,笑道:“薛縣長這是考我了。我說出來你可不要見笑。”
又笑一下,她說道:“很簡單。只要我把廠子買下來,做三件事就可以贏利:第一,精簡工人,把工人減少一半,節省成本開支。第二、勸說縣裡取消原來劃分銷售範圍,容許‘公平競爭’,然後請各學校的領導吃飯,給私人商店的老闆軟硬兼施,讓他們只進我廠子裡的貨。把紙二廠的市場都奪下來。第三、暗地裡送一些股份給縣領導、縣環保局的領導,讓他們對自己的排污睜一隻眼閉一隻,或者象徵性地罰幾千一萬的。有了這三招,想不發財都難。”
薛華鼎故意問道:“你就不擔心紙二廠告你?”
肖經理道:“呵呵,告?現在我們紙一廠也在告,有用嗎?再說,我有了錢,送一點錢給紙二廠的領導,只要他們閉嘴就行。或者讓我的後臺將鬧得兇的領導幹部調離這個廠,又撫又打還不容易安置下來?”
“讓你只當一個招待所經理還真是委屈你了。”感嘆完,薛華鼎突然很快地問道:“那你父親收了多少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