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記告訴張建中,他還是比較瞭解大強的。他是在縣城接父親的班分配到邊陲鎮的。按常規,他應該分配在縣城,但他說,有人頂替了本該是他的名額,把他發配到這裡來了。
真實情況就不必追究了,也不是我們追究的範圍。但因爲這個原因,大強一直耿耿於懷,一直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回到縣城。
老實說,他還是算一個有能力的年青人,幹事很有衝勁,不足的是,也可以說,他最致命的一點是,太多恩怨,因此,太急功近利。在邊陲鎮,這個致命點還沒什麼,但一與外界接觸,他的致命點就被人利用了。
你也知道,我們與省城的一家企業聯合打造花生種植基地的事。如果,他不是那麼貪功,小心一點,就不會造成那麼大的失誤。
這麼大的失誤,對他的前途必然造成非常大的影響,別說回縣城,就是想保留公職也難!或許,我說的是或許,在這種壓力下,他覺得再沒顏面見人,因此選擇了跳樓結束自己的一生。
“這是一個大概的思想脈絡,要證明它,需要許多事實做依據,你現在要乾的是,找到各種事實依據。”書記笑了笑,說,“你在縣委辦工作過,知道材料是怎麼寫的,這主題出來了,怎麼寫好這個材料,你看你怎麼添枝加葉了。”
張建中沒想到,這麼複雜的東西,自己還滿頭霧水的事件,竟讓書記說得那麼透徹,這還真像是寫材料。細想想,也真就是那麼回事,事先,你不可能沒有一個根本思路,有了思路,就用事實去證明它,或者否定它。
證明它,讓人更信服。
否定它,重新設計一個新思路,這時候,你掌握的事實更充分,思路也會更接近事實。
張建中回到辦公室,關上門,打電話給副縣長,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他,包括從書記那得到的啓發,自己的思路,自己應該怎麼開展調查。畢竟,這並是不寫材料啊!他還告訴副縣長,據說,書記與鎮長之間存在非常大的分歧,我是不是還要聽聽鎮長的意見?
副縣長在電話裡笑,說:“你的顧慮不是沒有道理。你打電話給我,也說明你懂得依靠領導。當然,還不僅僅是依靠領導。”
那天,從娜娜的房間出來,兩個年青人的表現還是讓他滿意的,娜娜說,希望老爸別B他們,給他們一個彼此瞭解的過程。畢竟,他們一直都沒有這種想法,冷不丁要他們進行角色也不行。不過呢,他們一定不會讓老爸失望。張建中也表態,他不是不喜歡娜娜,是不敢喜歡娜娜,覺得自己太渺小,覺得娜娜太高不可攀。
副縣長問:“真的高不可攀嗎?”
張建中忙說:“不了,現在不了。”
娜娜便說:“你也別太得意。”
張建中說:“我沒有得意了。”
副縣長說:“得意也沒什麼嘛!能與我女兒處朋友,他不得意也不現實!”
說完,便哈哈大笑。
他覺得,兩個年青人還是說實話了,如果,他們說他們相愛了,彼此喜歡了,副縣長會信嗎?肯定認爲他們在房間裡密謀騙他。
這會兒,副縣長一接到張建中的電話,一聽他說的事,便覺得,他是朝着他希望的方向發展的,如果,他不想喜歡娜娜,還敢依靠你嗎?躲都躲不及吧?當然,他已經更清楚,有他這個後臺背景是多麼重要了。
副縣長說,首先,你要多聽各方面的意見,多瞭解大家的看法,除了書記的那種死因,別人又有什麼看法呢?普遍幹部的意見要聽,領導的意見要聽,特別是站在書記對立面的意見也要聽。
副縣長說,下午,你就開展這項工作,找幾個有代表性的人談一談,第一,和他接觸最多的人,特別是這段時間接觸最多的人。第二,他的頂頭上司要談,與他沒有太大關係的中層幹部也要談。有時候,他們的分析更真實。第三,領導也要談,鎮長是一定要談的。如果,白天談不完,晚上加加班。
副縣長說,明天一早,我趕過去,也算是去看看你,給你打打氣!
張建中還有什麼可顧慮的呢?按照副縣長的部署,他立即拉開了架勢。
先和賈主任談,再跟大強的頂頭上司農業辦主任談,快下午的時候,跟鎮長談,晚上,與幾個與大強住一個宿舍的人單獨談。瞭解大強的性格爲人,瞭解大強參與打造花生基地的情況,特別是,這段時間,他的情緒等等。他讓阿啓當他的手下,每談完一個人,就議一議,聽聽阿啓有什麼新想法。
最後,再結合自己的想法,羅列出一個大概的思路,他還是忘不了從書記那得到的啓發,只是,他沒有固定在他那個思路上,而是在各種看法中尋找形成了一個自己的新思路。
第二天上午十點,副縣長就到邊陲鎮了,由此可見,他起了個大早。而且,他誰也沒打招呼,一下子,就直接見張建中,等書記和鎮長知道副縣長大駕光臨時,他已經在鎮府小會議室裡聽張建中和阿啓的彙報了。
大強的跳樓由他本人的性格是有關的,與他的失誤是有關的,但是,有一個疑點,他的失誤是不是他的失誤,有沒有人強加在他頭上?張建中說,發生“種子事件”後,鎮政府曾追究省城那家企業的責任,但那家企業已人去樓空,也就是說,在整個事件中,煉油基地只是一廂情願,或者說,那只是一個誘餌,引誘他們高價購買榨過油的花生種。
有人說,當初大肆宣傳“煉油基地”的人是書記,簽訂購種子合同,以及秋後那家企業回收所有花生的合同,雖然是大強籤的,但沒有書記授意他敢籤那麼大的合同嗎?
有人說,正是書記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了大強身上,才讓對他充滿信心,以爲自己可以依靠他可以出人頭地的大強徹底絕望。
副縣長也知道“種子事件”原以爲,是大強的失誤,卻不知道,這一調查,矛頭都指向了書記。
他一根菸接一根菸地抽着,想了很久,最後,叫阿啓去給他衝杯濃茶,才單獨對張建中說:“這摻雜着權力之爭。鎮長利用這個機會,向書記反擊。”
他說,失誤是明擺着的,書記應承擔的責任也明擺着,至少,他要負領導職務。如果,證明書記把責任都推給大強,問題就不一樣了。
他說,這裡還有一個經濟問題,那家企業有沒有賣通書記或是大強呢?買通了大強,問題倒也過去了,買通了書記,性質就完全不一樣了。又或者,兩個人都買通了。
張建中說:“不管怎麼說,對書記都不利,或大或小。”
副縣長點點頭。
阿啓端着一杯熱茶進來了。副縣長想說什麼,又咽回去了。
張建中便對他不客氣地說:“你迴避一下。”
阿啓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把茶放在副縣長面前,又退了出去。副縣長望着阿啓的背影問:“他是幹什麼的?”
張建中說:“鎮委鎮政府的幹部。”
“以前認識?”
“學校的同學。”
“有些事可以讓他知道,有些事卻不能讓他知道,比如書記和鎮長之間的矛盾。”
張建中想起還是阿啓告訴自己,才知道邊陲鎮黨政一把手有矛盾的,便說:“許多人都知道他們有矛盾。”
副縣長說:“你現在遇到的難題是,偏向哪一方。書記讓你調查這件事,很明顯,是要你偏向他,只要你偏向他,從某種意義上說,還爭取到了我的支持。按正常思維,我是不希望你出差錯的,而且,這還是你到邊陲鎮後辦的第一件事。如果出錯,對你今後的影響是非常大的。”
“沒想到,他還給我挖了這麼個陷阱。”張建中有些恨這個笑裡藏刀的書記了。
“什麼樣的可能都要想到。”
張建中覺得太難了,你一個對人沒有忌心的人,一個不會心懷不軌的人,怎麼就知道人家腸子裡藏着什麼壞水呢?
副縣長笑了笑,說:“還有你更沒想到的,按照黨性原則,書記是一把手,鎮長如果反對書記,最後倒黴的一定是鎮長,即使書記因爲這事,下了臺,他也不會有什麼好結果,因此,鎮長只是暗中使勁,不與書記明鬥,他也利用你,希望你揭開所謂的事實真相,把書記拉下來。”
“怎麼這麼複雜啊!”
張建中說這話時,有佩服的意思,也多少有些撒嬌的意思了,讓副縣長感覺到了他的可愛。目光便變得慈祥了。
“沒關係,有我在。”
“沒有你,我真不知怎麼辦?偏向那一邊都中槍。”
副縣長說:“去一趟省城,找那家企業。”
“那企業已經人去屋空了。”
“找那企業所在地的派出所,一定要確定那企業還在不在?那些人在不在?能拿到證據,一定要拿到證據,如果,什麼都沒有,書記只是承擔領導責任,如果,再能把責任往死人身上推,比如,大強是因爲得了那家企業的好處,才造成現在的結果,書記承擔的責任又會輕幾分。”
“這就是說,還是更希望偏向書記這邊?”
“如果,不能證明書記與那企業有瓜葛,什麼不利於書記的言論都是子虛烏有。所以,還要提防鎮長手裡有沒有不利於書記的證實,或者,他是否有找到那家企業線索?”
“警察都找不到,他能找到嗎?”
“很難說,不是沒有這種可能,事情一敗露,他就沒有先一步暗中收集了證據。”副縣長點頭,像是做了某一個決定,說:“我不得不親自出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