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薩里昂拿起桌上的飲料,輕輕晃動着瓶中的液體,漣漪微微擴散,映照着桌上的光影。他的手指沿着瓶身緩緩滑動,眼神微微下垂,像是在整理思緒,又像是在衡量該如何開口。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目光掃過會議桌周圍的衆人,最後與他的兄弟對視,他能感受到對方眼神中的複雜,驚愕、遲疑,甚至還帶着些許難以言喻的疑惑。
“我做了很多事,兄長。”他緩緩地放下瓶子,交迭起雙手,語氣沉穩而帶着一絲意味深長的沉吟,彷彿要將五十年的經歷濃縮在這短短的一句話裡,“在納迦羅斯,我活動在軍隊中,學習他們的戰術,看着他們重建軍事體系。在納迦羅斯,我見證了他們的重塑,看着他們從灰燼中站起,建立秩序,重塑法典,將混亂鍛造成利刃,把信仰轉化爲驅動他們前進的齒輪。”
他微微擡起眼,目光與在坐的衆人一一交匯,許多人仍沉浸在剛纔關於杜魯奇軍隊體系的震撼之中,仍然在試圖理解他們所聽到的信息到底意味着什麼。
“我看着那些曾經崇尚殺戮、狂熱混亂的士兵,被重塑成嚴謹、有序的戰鬥機器。每一座城市都有鐵軌貫穿其中,軍營在幾個月內拔地而起,公路連接各個工廠,物流系統運轉精準,他們的戰爭方式發生了質的改變。士兵們訓練時的武器不是千百年來一直沿用的單一制式,而是種類繁多,適應不同地形和戰術需求。”
他頓了頓,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低聲補充道,“就連兩輪車,都成了戰場上的重要裝備。”
這句話讓許多回過勁的阿蘇爾的臉色更加難看,他們已經從艾薩里昂的話語中聽出了一種可怕的事實,納迦羅斯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一個他們曾經熟知的杜魯奇世界,正在向着某種更加龐大、更加高效、更加……危險的方向前進。
杜魯奇不再只是依靠掠奪和殘暴來維繫他們的軍隊,不再單純依賴鐵血統治來維持統治,他們正在構建一套比任何人想象中都更高效、更具擴張性的體系,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戰爭機器。
“所以,你在他們的體系裡扮演了什麼角色?你是士兵?是官員?還是……”阿拉加倫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他盯着艾薩里昂,眼底的困惑越發濃烈,聲音也隨之壓低,像是在剋制着什麼。
“我是旁觀者,但我得到了尊重。”艾薩里昂緩緩開口,語氣平靜卻透着一股難以言喻的重量,“五十年來,我沒有軍銜,沒有擔任任何職位,我跟在馬雷基斯身邊,作爲馬雷基斯的副官,觀察、學習、記錄。馬雷基斯和達克烏斯從未要求我成爲他們的一部分,他們允許我去看,去聽,但他們不會強迫我去效忠,也不會要求我去選擇。”
他向後靠在椅背上,深深地吐出一口氣,眼神微微晦暗了一瞬,隨即又恢復了清明,“但有些東西,一旦看見,就不可能再假裝無知。有些真相,一旦觸及,就再也無法視而不見。”
這句話讓會議室內的氣氛更加沉重,甚至讓人感覺空氣都彷彿變得凝滯起來,凝滯到就像某位大法師在不知不覺中施法,將空氣抽乾。
當然,這僅僅是坐在艾薩里昂對面的阿蘇爾們的感受,坐在他這一側的,卻是另一番光景。坐在他這一側的都是與達克烏斯進行過深入接觸的,或者是朋友,或者是戰友,亦或者在更深的層面上,與其有着千絲萬縷的羈絆,甚至已經無法徹底切割開來。他們的沉默,源自於他們比在場的其他人知道得更多,也明白得更多。
“或許……我已經成爲了他們的一部分?當我知道要返回奧蘇安的時候……”艾薩里昂的聲音忽然低沉了幾分,語氣中帶着一絲連他自己都無法言明的複雜情緒。
見艾薩里昂有些真情流露,或者說是越說越沒譜,瑪琳的目光閃動,眉宇間浮現出一絲憂慮,她知道艾薩里昂的情緒開始有些不受控制了,而這場會議,遠沒有到可以情緒化的階段,她放在桌面下的手無聲地拽住了貝爾-艾霍爾的袍角。
貝爾-艾霍爾注意到了瑪琳的動作,但他並未立刻作聲,而是等了片刻,才緩緩站起身來,目光掃視四周,神色平靜而自若,彷彿是在回憶,又彷彿是在給自己組織語言。他輕輕地呼出一口氣,隨後才用不急不緩的語調開口。
“我們倆沒有遭遇惡毒的對待,沒有被囚禁,沒有被折磨,更沒有被施加魔法控制,也沒有被迫做出任何超出底線的犧牲。”他頓了一下,視線在所有人的臉上掠過,“我抽菸,僅僅是因爲我喜歡抽菸,而不是因爲某種強迫性的習慣,我們的安全始終都得到了保證,重要會議也有我們的席位,我們的日常生活,遠比你們想象得要正常。每天要做的事情太多,忙不完,這纔是我喜歡抽菸的真正原因。”
說着,他一邊擡手,一邊輕輕一抖袍子,從褲兜中摸出一枚枚金燦燦的索維林金幣,隨後毫不猶豫地將其放在了桌面上。一枚枚金幣在一片沉寂的空氣中,發出了清脆的碰撞聲。
“每一季,我都會領取到屬於我的薪酬,偶爾閒暇的時候,我們會和隨行的海衛們一起去納迦隆德的城北商業區,吃點我們喜歡的食物,買點感興趣的東西。”
他的聲音依舊平穩,可他說出的每一個詞,都讓會議桌另一側的阿蘇爾們的面色越發陰沉。
他說的時候,他的兄弟,耶利安凝視着他,犀利的眼神近乎變成了實質的質問,彷彿在質問他,他已經變成了一名杜魯奇。換做以前,他會迴避,他會退縮,但現在,他不會了,他找到了屬於他的路,他找到了屬於他的方向,他不會退縮了。
不止耶利安,芬努巴爾的目光同樣凝重。他的雙手交迭放在桌面上,拇指緩緩地摩挲着掌心,心中充滿了迷茫。他的兒子變了,變得連他都陌生了,彷彿變成了另一個人,但相比原來的貝爾-艾霍爾,他更喜歡現在的貝爾-艾霍爾,他有一種錯覺,他在兒子的身上看到了達克烏斯的影子。
他不知道,當初將貝爾-艾霍爾送往納迦羅斯究竟是正確的決定,還是一個無法挽回的錯誤。但現在,他開始有些動搖了。
或許……這個決定是正確的?
或許……?
阿蘇爾們沉默不語,他們的表情或凝重,或冷峻,亦或是充滿疑慮。他們尚未完全接受這一切,他們仍在努力消化着眼前這個事實,他們曾經熟知的貝爾-艾霍爾和艾薩里昂,已經不是他們印象中的存在了。
聽着貝爾-艾霍爾同樣說着沒譜的話後,瑪琳重重地嘆了口氣,隨後伸出手,按住了自己的額角。她緩緩地搖了搖頭,隨後將視線移向了索維林。對着經濟有所研究的她,也不管貝爾-艾霍爾的真情流露了,將金幣拿起,舉在燈光下觀察了起來。
艾薩里昂看着這一幕,目光微微晦暗,他知道,自己剛纔確實有些失態了。他緩緩地吐出一口氣,思索片刻,決定暫時不去提及達克烏斯,也不去提及自己這次迴歸的真正目的。他明白,現在不是時候。
他重新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隨後用平穩的語氣繼續說道,“跟隨我們前往納迦羅斯的十名海衛……在一開始的時候,有三人在與混沌的戰鬥中犧牲。”他的聲音放緩了一些,眼神也變得更加深邃,“當時,我遇到了一個極爲恐怖的存在。”
他說到這裡,頓了一下,隱去了阿里斯的存在。他輕輕地搖了搖頭,繼續說道,“其餘的海衛,皆隨我們一同返回奧蘇安,留在了洛瑟恩。”
“從頭講講,從一開始。”這時,芬努巴爾的聲音緩緩響起。
“可以,我有幸參與了一場突襲……一場針對莫拉絲的突襲。”
這段艾薩里昂說的很詳細,畢竟他真的參加過,儘管他沒有參與過策劃,但從行動開始到行動失敗,再到見到阿里斯射出的那一箭,他全程見證。他一邊說着,一邊用手在桌面上比劃着,手指翻飛,在一衆人的注視下還原了那場突襲的每一個關鍵細節。
他每一句話都帶着極強的畫面感,讓在座的每個人都能親眼目睹那場驚心動魄的戰鬥。他的指尖模擬着突襲艦和紅龍的進攻路線,但他沒說阿里斯的事,他把那一箭說成是塔洛斯射的。
最後定格在失敗的那一刻,行動最終未能達成預期。
聽到失敗的消息後,衆多阿蘇爾都發出了一聲嘆息,聽到最終還是失敗後,一衆人發出了嘆息,那可是莫拉絲啊,貫穿了精靈史的莫拉絲啊。
“他們現在有多少艘突襲艦?”從進屋之後,就一直沒說話的艾斯林開口了。
他沒有去評價突襲的失敗,而是直接將話題引向了他最關心的部分,海軍力量。
作爲海軍最高指揮官,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奧蘇安的生存離不開海洋。
在過去的五十年裡,他與杜魯奇的海軍交手無數次,他將這五十年劃分爲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是杜魯奇海軍的崛起期。
那時候,他們的艦船與過去完全不同,不僅航速驚人,轉向迅捷,靈活得讓人難以置信,而且堅固程度遠超預期。隼船在面對這些戰艦時完全不是對手,甚至可以說是毫無勝算。而且,他們的戰艦上配備了施法者,海風和海浪似乎永遠站在他們那一邊,削弱了阿蘇爾艦隊的優勢,鷹爪弩炮的射程被大幅限制,曾經能夠主宰海空的斬天艦,也被有着數量優勢的突襲艦壓制。
第二階段,是杜魯奇海軍的上升期。
那時,他們的艦隊數量比之前更多,戰術也更成熟,戰鬥素養更是得到了極大的提升。
在各種壓力之下,艾斯林不得不調動三艘龍船投入戰鬥,但當他率領艦隊進入海域時,他才意識到對方早已提前佈下了陷阱。
遠處的艦船隻是誘餌,真正的戰力隱藏在暗處,近百艘戰艦組成倒三角陣型靜靜等待,天空中的數十艘突襲艦則分層次排列,隨時按序俯衝,進行包圍。
如果不是他臨場反應迅速,或者說,瑪瑟蘭迴應了他,整支艦隊都將葬身海底。
事後覆盤,他意識到問題遠比他想象的嚴重,敵人不僅在戰術上領先一步,甚至可能在艦隊離港的那一刻,就已經得知了他們的行動。
然而,具體位置是保密的,或者說是毫無方向的,他作爲那次作戰的策劃者都不知道最後的地點會在哪裡,什麼時候會遇到敵人,敵人的規模有多大。
典型的游擊戰術,或者說是海上破交戰術,能打就打,打不了就不打,直接調頭跑。
艦隊在行進的過程中,是被魔法籠罩的,從遠處看就像艦隊從未出現過一樣,近處……那已經到了艦隊的警戒範圍了,高空有斬天艦巡邏,交手幾次後,他也大致瞭解了突襲艦的航程和飛行高度。
當他返回奧蘇安後,他才知道……港口附近或許是有間諜,但比這更殘酷的是信仰,他被攤牌了。
到了第三階段,杜魯奇海軍已經進入了強勢期。
有多時候,杜魯奇護航的戰艦甚至比商船還要多,根本沒機會。他能做的不再是進攻,而是收縮防禦,防止奧蘇安的海岸線不遭受大規模攻擊,但事實就像芬努巴爾、艾德安娜、瑪琳告訴他的那樣,杜魯奇海軍只要不遭受巨大的損失,在一定時間內是不會出現在奧蘇安海域附近的。
迴應艾斯林問題的不是艾薩里昂,而是貝爾-艾霍爾。後者緩緩吐出一口煙霧,目光平靜得近乎冷漠。
“有多少艘突襲艦,取決於杜魯奇的人口,而不是突襲艦本身。達克烏斯曾經說過一句話,縱使是萬里挑一的天才,只要人口堆上去,也有成百數千,甚至上萬個。你能理解嗎?”
艾斯林再也崩不住了,他雖然是海軍將領,但他聽懂了貝爾-艾霍爾話語中的含義。他沒再問杜魯奇海軍的任何情況,戰艦有多少艘,配置如何,這些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他無力地靠在椅背上,整個人像泄了氣一樣,眼神空洞,彷彿所有的力量都被抽離了身體。
這還怎麼打?這還拿什麼打?這還打個什麼?
對方的實力強勁,而他這邊要人沒人,要船沒船,要錢沒錢。阿蘇爾正陷入一種慢性死亡,海上決戰毫無意義。無論勝負,都只會讓奧蘇安更加衰落。本就捉襟見肘,疲於應付的阿蘇爾海軍根本損失不起,每一名海衛、每一艘船都是寶貴的。
好在杜魯奇一直在收着勁,如果全力打,他甚至都無法想象會發生什麼。
更糟糕的是,內部還有人勾結杜魯奇,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有的甚至成爲了杜魯奇方風暴織法者教團的高階祭司。據他所知,那邊的高階祭司一共就五位,結果有兩個現在坐在他的面前!就坐在他的面前!!!
而他卻無可奈何。
阿蘇爾居然佔了兩個名額!除了他面前的艾德安娜,失蹤已久的貝洛達也是!
瑪瑟蘭的女兒選擇了杜魯奇,而不是阿蘇爾,那個什麼達克烏斯更是瑪瑟蘭的冠軍。他都無法想象真要決戰,這倆存在出現在阿蘇爾海軍面前時,阿蘇爾們的反應。
哀默大過於心死,悲莫過於無聲。
艾斯林發出連串的低沉咯咯聲,無法控制情緒的他笑了起來,笑得格外淒涼,笑得格外荒謬。他一邊笑着,一邊用手捂住眼睛,僅剩的理智不讓淚水流出。
他的笑聲在寂靜的會場中迴盪,帶着一種刺耳的諷刺,彷彿在嘲笑自己的無力與絕望。
沒人出言制止,更沒人露出鄙視或譏諷的眼神。看向他的只有悲哀、同情和憐憫。會場的一衆人看了一眼後,或是低着頭,或是透過似有似無的煙霧看着天花板,亦或是盯着桌子上的各種物品,試圖避開這令人窒息的氛圍。
壓抑、沉默……
接着,他噌的一下站了起來,對着艾薩里昂招了招手,指着桌子上的煙盒,他接過煙盒後,也學着對面一衆人的樣子,將捲菸叼在了嘴上。隨後,他接過塞里昂遞過來的打火機,有樣學樣地撥動轉輪。
當捲菸被點燃後,他猛吸了一口,接着發出了劇烈的咳嗽。
“真難抽!”
但做出評價的他沒有將煙扔出去,更沒有熄滅,而是坐回了椅子上,慢慢品嚐着菸草的味道。他的動作顯得有些笨拙,但眼神中卻多了一絲平靜,彷彿菸草的味道真的讓他暫時忘記了眼前的困境。
芬努巴爾也沒有了剛纔的從容,艾斯林的壓力大,他比艾斯林的壓力更大,他待在奧蘇安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艾斯林的失控影響了他,他的表情變得扭曲起來。
那一瞬間,他的臉上同時出現了無助、不安、惶恐和悲涼。他彷彿像不知不覺中籤署了什麼文件,導致自己欠了幾百億的債一樣,整個人陷入了深深的迷茫與絕望。
過了好久,久到好像過了一瞬間,又好像過了一個小時,他才緩緩說道。
“繼續……”
貝爾-艾霍爾看了艾薩里昂一眼。
艾薩里昂點了點頭,拿起另一個煙盒,當他發現煙盒空了後,他將煙盒擠壓丟在地上,又重新拿出一包。當捲菸點燃後,他緩緩說起了戈隆德之戰。
他講述着自己遭遇的那個混沌冠軍,講述着海衛的犧牲,講述着塔洛斯如何一箭射死那個冠軍,講述着達克烏斯手持神劍秒殺恐虐新娘,講述着他遭遇的大魔,講述着莫拉絲之死,講述着赫莉本之死。
沒人說什麼死的好,沒人評價達克烏斯的實力如此恐怖,也沒有人鼓掌相慶,有的只是沉默。會議室內,繚繞煙霧超過了植物的承載範圍,火焰在燭臺上躍動,映照着衆人沉思的面容,映照着他們眼底掠過的思索。
夜色更深了,外面的狂歡仍在繼續,而這裡,卻沉浸在厚重的沉默與未曾言明的震撼之中。
“杜魯奇現在的宗教狀況如何?”跟着有樣學樣,開始品嚐菸草的貝爾-塔尼婭吐出一縷煙霧,目光透過朦朧的煙霧落在貝爾-艾霍爾的身上,她的聲音平靜而直接,卻帶着一絲深思後的鋒銳。
“我的評價是非常神奇……”貝爾-艾霍爾感嘆道,“我後來才知道,當我踏上納迦羅斯的土地時,那一日發生的不僅僅是突襲莫拉絲這一件事。
杜魯奇的內部,經歷了一場徹底的洗牌,一場前所未有的重塑。大量不忠的貴族被處決,大批軍官被清洗,軍隊的統治階層被徹底改組,整個杜魯奇社會正在進行一場深層次的蛻變。那一天,達克烏斯還發表了一場演講,一場至關重要的演講。”
說完,他掃視着在場的衆人,目光最終落在艾薩里昂身上。
艾薩里昂無語的搖了搖頭,隨後用飲料潤了潤嗓子。他站了起來,將達克烏斯的演講逐字逐句地複述了出來。房間裡,所有人都靜靜地聽着,每個人的呼吸彷彿都變得緩慢,連火光都似乎隨之收斂了跳躍的姿態,只爲傾聽這段帶着熾烈激情與深遠野心的言辭。
當最後一個詞落下時,倒吸一口冷氣的聲音如潮水般席捲了整個會議室。
他們太知道這段演講蘊藏的含義了,而且太具有煽動力了,他們僅僅是聽着艾薩里昂的復刻都覺得熱血沸騰。
“是達克烏斯風格。”見識過達克烏斯演講能力的阿拉洛斯做出了評價。
一旁領教過的存在們也附和着點頭,沒有參與艾索洛倫那次會議的凱亞也跟着點頭,她在勞倫洛倫的時候也領教過,她爲達克烏斯的魅力所傾服,她親身經歷過那種無法忽視的感召力,一種能夠點燃熱血,凝聚意志,甚至讓她不惜一切去追隨的力量。
“所以……他兌現了他的諾言?”貝爾-塔尼婭問道。
“是的。”艾薩里昂輕輕頷首,眼中帶着複雜的情緒。
“他兌現了他的諾言!杜魯奇的上層在洗牌,底層同樣經歷着徹底的重塑。所有人都被賦予了一個機會,一個證明自己價值的機會,才華、智慧、能力,甚至是野心,都能在這場變革中找到生存之地。
在阿蘇爾社會,這種事情是不可想象的,但達克烏斯做了,而且他成功了。他不僅僅是在重塑統治階級,而是在重塑整個社會的意識形態!他做到了!做到了!”貝爾-艾霍爾接過話頭,語氣逐漸變得激昂。
一時間,衆人的目光交匯在一起,彼此交換着沉思的眼神。
“這纔是杜魯奇真正令人恐懼的地方,在納迦羅斯,傳統與變革並行不悖。當他們打破了謀殺之主的枷鎖,在這場自我淨化的過程中找回了古老的榮光。
現在,他們的社會結構已經發生了徹底的轉變,達克烏斯設定了新的宗教體系,使信仰不再只是舊日枷鎖,而是成爲了統治的一部分。陸軍方面,他們擁抱了刀鋒之主與欺詐者,而馬雷基斯成爲了艾德雷澤教派的主教;在工業領域,他們信奉魔法女神與鍛造之神。”
“他們的經濟是如何維持的?”不再把弄金幣的瑪琳將夾在手指間的金幣敲向桌面,語氣冷靜而尖銳。
“艾希瑞爾的銀礦取之不盡,戈隆德的金礦源源不斷,除此之外,馬雷基斯與莫拉絲的金庫儲備極其龐大,除了這些,還有……”
“我是問,他們如何維持這種運轉方式。金礦與銀礦並不能決定社會的長期穩定,財富的分配方式,生產的組織形式,勞動的再分配機制,這些纔是關鍵,你知道我在說什麼。”瑪琳搖了搖頭,直接打斷了貝爾-艾霍爾的話語。
“在徹底重塑後,納迦隆德經歷了一場驚人的整體拆遷,一座全新的城市拔地而起,北方商業區的輪廓漸漸清晰。在變革完成之後,達克烏斯遵循着他一貫的果決和遠見,以服役年限爲依據,向所有曾在軍隊服役的士兵發放了一筆可觀的金錢,這筆錢連傭兵也能領到。孩子在成年後會進行評估,父母們會跟根據評級獲得一筆豐厚的生育補貼。在那裡,結婚要進行登記,是一項必須登記在冊的制度,夫妻關係需要經過官方註冊,纔會合法。”
貝爾-艾霍爾說着說着,突然想到了什麼,掀起袍子,將揣在褲兜裡的身份證掏了出來遞給了瑪琳。
“在那裡,每個人都會有身份證。它不僅是身份的象徵,也是進入社會體系的憑證,登記、檢查、交易,甚至是領取補貼時都需要它,一旦遺失,必須立刻補辦。”
瑪琳接過身份證,打量了一番,這張薄薄的卡片承載的意義遠比它的重量更深遠。她隨手將其遞給凱亞,語氣帶着些許戲謔,“來自勞倫洛倫的材料。”隨後,她接着問道,“這麼做會讓大量的現金流流入民間,他到底是如何維持軍隊的?那些貴族呢?他們的利益如何得到保障?”
貝爾-艾霍爾輕輕彈了彈菸灰,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
“據我瞭解,杜魯奇貴族在最初開發艾希瑞爾的時候獲得了一份投資計劃,你們知道納迦羅斯原來是什麼樣子,不投資沒有立足之地,被視爲不忠,而達克烏斯的慷慨和仁慈則保證了貴族們最終會收穫投資。所以,在他出現在埃爾辛·阿爾文時,那羣貴族想方設法的對艾希瑞爾進行投資,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的。”
伊塔里斯低頭掩飾自己的情緒,貝爾-艾霍爾說的事,他太清楚了,他從露絲契亞大陸返回納迦羅斯後,就開始幫他的父親張弄這事,想方設法的收刮財富,變賣屬於家族的不動產,只爲了將投資最大化,換取政治和經濟的保證。
結果……
他處理完這些事後,被馬雷基斯召去了,再然後,他成了伊塔里斯王子。
“慷慨……仁慈……政治承諾!我始終認爲達克烏斯的慷慨也是一種武器,以前,現在以及未來,我都會這麼認爲,更確切地說,這是一種優越感的展示!他是在表示他自己纔是優勢的那一方。他總是想幫助我們,幫助杜魯奇,幫助所有人,幫助這個世界,從來沒有反過來過!”瑪琳先是冷笑了一聲,隨後發泄了一通。
她頓了頓,仰頭灌下一口飲料,嘴角浮現一絲玩味的笑意,“這意味着貴族們沒錢!除了一文不值的房地產和維持日常運轉的花銷,他們手裡沒有一分錢。讓我猜猜,讓我猜猜,在整合結束後,他兌現了他的承諾?是的,兌現承諾,他會這麼做!那些還存留的貴族會領到投資收益,但他沒有全部發放,是嗎?”
“這或許就是達克烏斯一直兼任府庫總監的原因。”貝爾-艾霍爾點點頭,說了一句雙關話。
“相比宮廷職責,我寧願全身心奉獻給瑪瑟蘭。如果不是該死的政治,我的能力足夠成爲高階祭司!”瑪琳嗤笑一聲,目光掃過在場衆人,接着,她的目光轉向艾德安娜和凱亞,嘴角微微上揚,“海洋的脾氣比政治更容易應付,不是嗎?”
凱亞和艾德安娜笑着點頭,算是承認了瑪琳的後半句,至於前半句嘛……笑就對了!
“他比我更適合擔任這個什麼該死的府庫總監。”瑪琳自嘲地搖了搖頭,“既然有艾希瑞爾的投資,那就有第二輪投資,如果我沒猜錯,第一輪的投資收益會流入商業區,甚至工廠,但他們沒有經營權,只有用來維持日常花銷的分成。他將風險轉移了,轉移到了奧蘇安!換句話說,他篤定杜魯奇最終一定會取得勝利!
但僅憑這一點還不夠,他一定還有其他手段,將流入民間的財富重新回收,一定有,不然民間經濟是運轉了,但他手裡沒錢,這將會引發一系列災難,他纔不會這麼蠢,是什麼?”
“房產和農場,用他的話來說:蓄水池。”貝爾-艾霍爾將煙點燃後,不緊不慢地說道。
“這……蓄水池?”
瑪琳先是愣了一下,她感覺有些不可置信,思索片刻後,瞳孔微微收縮,她想明白了,“奧蘇安的房產和農場?是的……還有艾希瑞爾!那裡有廣袤的可耕種土地!你們還記得吉利德嗎?他擁有泰倫洛克王國的宣稱權!”
她的語氣越來越快,情緒也愈發激動。她擡起手示意,衆人不要打斷她,頓了頓後繼續說道。
“他和蜥蜴人有着緊密的聯繫,這也是當初在艾索洛倫時,那位史蘭站在他身後的原因,這也是他能支配艾希瑞爾的原因,他在露絲契亞大陸的影響力甚至要比精靈社會還要高。
他完全有能力讓史蘭們出現在奧蘇安,驅動靈脈網絡中的能量,將沉沒在海里的土地重新升起,就像查佩由託,將土地進行改造,適合耕種、放牧,進行發放。”
對蜥蜴人和史蘭有些瞭解的莫瑞安張開嘴,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但他還是沒有將他的疑問拋出來,他知道他的學生正處於一種推理的狂熱狀態,在這種狀態下,最好不要做的事就是——打斷!
“我的導師,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他能做到!史蘭們也有能力做到!就看他想不想這麼做。”瑪琳說完後,又看向了準備要說些什麼的莫拉里昂,“他不會這麼做的,他不會讓蜥蜴人的軍隊出現在奧蘇安,與杜魯奇的軍隊並肩戰鬥!用他的話說,蜥蜴人是用來守護這個世界的,精靈的事由精靈來決定。雖然我始終認爲兩者不衝突,但他堅持這麼認爲,除非……他陷入了瘋狂!”
說完後,她發出了重重的嘆息,身體無力的靠在椅背上,左手擋住眼睛,拇指和中指用力的揉着太陽穴。原本她還留存了一絲希望,她認爲杜魯奇的經濟會出現問題,進而導致一系列事情發生,這樣或許阿蘇爾還有機會,還有迴旋的餘地。但事實是並沒有,一切的一切都如同在那次包間中會談的那樣。
隱隱之中,她又感覺哪裡不對,似乎少了點什麼。
“還缺了點什麼,是嗎?”
“是的,積分!按照你的邏輯,他將一部分風險轉移到了積分上。”艾薩里昂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