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萊恩在天空冰冷的凝視下顫抖着,他感覺自己赤身果體,毫無遮擋。森林既多樣又廣闊,邊界內有許多空曠的地方,廣闊的草地,貧瘠的灌木叢。他不喜歡這種環境,他喜歡森林深處的黃昏,他的生命在湍急的小溪中從流逝,最陰暗的山谷,潛伏在陰影中,他不喜歡這些沒有樹葉的空間。
當奧萊恩再次睜開眼睛時,場景變了,他發現自己置身於一片沒有色採的森林中,一個由墨黑和炫白構成的山谷,沒有任何東西能緩和這種殘酷。他坐起來時,聽到了乾枯樹葉的脆響,令他驚訝的是,他意識到這聲音來自他自己的皮膚。他低頭看着自己的身體,發現身體像其他一切一樣,變得褪色、脆弱而佈滿灰塵。
“我記得……”奧萊恩的話語說到一半停止了,他驚訝於自己聲音的沙啞,隨着眼睛適應了刺眼的光,他看到了蒼白塵土的平原,被劃分成成千上萬個完美的方格,由箭一般筆直的白色荒樹分隔開來,這些樹一直延伸到遠方,消失在地平線之外。
“我來過這裡?”他低聲說着,其中一棵樹就在他伸手可及的範圍內,他伸出手試着抓過去,但他抓不到,樹迴避了他。
接着,奧萊恩的感官一個接一個地消失了,只留下過去的迴響,沒有別的聲音,沒有景象,甚至沒有氣味。只有他的先祖,向他講述之前的光輝生平,在黑暗中引導他,以歌聲陪伴。先祖們圍繞着他,支撐着他,高貴而堅定,燃燒着神性的熱火。
當先祖們一起行走時,奧萊恩意識到他的前世不再只是言語。先祖們的歌聲在他腦海中勾畫出強烈的圖像,挺拔的巨人,肌肉寬廣有力,頭頂高大結實的鹿角。他放慢了腳步,羞愧地站在先祖們的面前,他有什麼資格在這些驕傲的王者中行走?先祖們的故事如史詩般宏大深刻,每一個都將森林引向更深的野性,每一個都將臣民更加緊密地束縛在艾瑞爾的統治下,而他的故事只是個可笑的悲劇。
“我失敗了。”奧萊恩說的同時張開雙手,盯着他那寬闊且傷痕累累的手掌。
聲音消失了,奧萊恩擡起頭。其他的奧萊恩不再走在前面,而是圍成一圈站在他周圍。
先祖們的臉龐既殘酷又寧靜,每一個都是獨特的,雕刻成造就他們肉體的貴族形象,但他們顯然是一體的,他們以一個安靜的動作靠近,奧萊恩在他們的注視下畏縮,直到奧萊恩意識到他們眼中沒有審判,只有決心。
“我們不會失敗。”其中一個奧萊恩擡起下巴說道。
“可看看我,我的身體已經破碎,我一無所有了,平衡被打破了。我的狩獵以恥辱告終,我怎能不失敗?我現在剩下的只有我的火焰。”
“我們是森林的靈魂,我們不會失敗,而且我們信守諾言。”一位先祖走到奧萊恩的身邊,他比奧萊恩要高些,手持一把寬大且破舊的斧頭,他把斧頭按在奧萊恩的胸口,意味深長地看了奧萊恩一眼後說道。
奧萊恩困惑地搖了搖頭,接着他的靈魂再次回到了他的身體裡,他驚喘了一聲,他發現躺在地上的他動不了了,他連頭都無法轉動,只能看到他的呼吸在臉上方的空氣中化成霧。他試圖起身,但徒勞無功,他只勉強擡起頭,咳出一些血。
“我的愛!不要害怕,我們在一起,我和你在一起,無論發生了什麼,都不是你的錯。”艾瑞爾看到奧萊恩的眼睛睜開,驚呼出聲。她的聲音緊繃,眼睛因爲哭泣而紅腫,她緊緊抓住奧萊恩的手。
“艾瑞爾,我們是衆神的化身,我們是不朽的。”奧萊恩驚訝地看到艾瑞爾坐在他的旁邊,接着他厲聲說道。他非常憤怒,因爲他看到了艾瑞爾臉上的憐憫之情。
“是的,我們是愛莎和庫諾斯的碎片,無論我們忘記什麼,都必須記住這一點。”
“現在怎麼辦?我們要舉行儀式嗎?”奧萊恩勉強說道,疼痛讓他緊皺着眉頭。
艾瑞爾一時沒有回答,她臉色蒼白,憂慮重重,盯着奧萊恩那已經不能動的身軀沉思着。
“艾瑞爾!”
“不,親愛的,沒有儀式,沒有禮儀,森林會用它選擇的任何方式指引我們,然後我們只需等待。”艾瑞爾深吸一口氣,環顧四周,將思緒拉回到現實,接着她又補充了一句,“我向你保證,我還在這裡。”
“我也在這裡。”奧萊恩強迫自己直視艾瑞爾的眼睛,幾秒鐘後,他緩緩說道。
“我知道。”兩人對視了片刻後,艾瑞爾前傾,輕輕地用嘴脣擦過奧萊恩的脣。
“對不起……”奧萊恩發出了滿意的嘆息,他對艾瑞爾咧嘴一笑,他的心中充滿了痛苦,但艾瑞爾的話在他的腦海中閃耀,比冬日的陽光還要清晰。他費力地說着,血從嘴角溢出。
一個蒼白的形狀正在接近,那是一隻看起來像塊冰一樣冷靜、寧靜的灰狼,森林精魄,烏斯納爾。奧萊恩的視線捕捉到了灰狼,他認識灰狼,野獸,布魯伊德。
“烏斯納爾?”艾瑞爾露出了一種簡淡的喜悅。
奧萊恩不再看向灰狼,他將視線轉向了艾瑞爾,他想象着艾瑞爾曾經的樣子,還是凡人時的樣子,他試圖起身擁抱艾瑞爾,但他站不起來。
“我們常常迷失方向。”烏斯納爾的嘴中發出了嗥叫。
“我來解釋我的行爲……我的心智不受自己控制……”奧萊恩喘息着說道,他知道那句迷失方向是對他說的。
“這裡曾經有一座塔,偉大的存在將它種在這裡。”烏斯納爾繼續說着,好像沒有聽到奧萊恩說話一樣。
“你在說遙遠的過去。”艾瑞爾的笑容漸漸消失了。
“我在說自然,艾瑞爾,你們其實很早以前不應該來這裡的,你們的本性是束縛、修剪和狩獵,這些流淌在你們的血液裡,烙印在你們的骨頭裡,你們永遠無法擺脫。”烏斯納爾的話語中不摻雜一絲感情。
奧萊恩閉上了眼睛,他預料到了會有這樣的指責。
“烏斯納爾,親愛的朋友,你爲什麼這麼說?你爲什麼像對待陌生人一樣對我說話?”艾瑞爾困惑地搖了搖頭。
“這片土地被改變了,被你們的貪婪所傷害,這就是你們在歷史上留下的印記,扭曲和囚禁了自然的美麗。”烏斯納爾的聲音開始有了感情,隨着每一個詞的吐出變得更加憤怒。
“你爲什麼要說這些話?我們所做的每一個行爲都有另一個行爲平衡,每一個行動都有另一個行動相匹配。你知道我們有多麼用心,烏斯納爾。你知道我們對森林的忠誠,你爲什麼這樣說話?”
“祝福,從一開始就是一個詛咒!”灰狼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
“你認爲他的到來會讓森林變得更好?”艾瑞爾眯起眼睛,指向達克烏斯那已經離去的背影說道。
“是的!無論他帶來什麼變化,都比你們所帶來的要好,他纔是這片森林的主人!我們與森林因他的意志而塑造。”
“那麼你希望我們怎麼做,烏斯納爾?”艾瑞爾與奧萊恩交換了一個眼神後問道。
趴在地上的奧萊恩看到了艾瑞爾眼中閃爍的淚光。
“那麼,橡樹王后,你會聽從我的建議嗎?像以前那樣?”灰狼恢復了平靜,它凝視艾瑞爾片刻後問道。
“你希望我們怎麼做?”艾瑞爾重複道。
“即使現在,你們也可以彌補你們造成的傷害,離開這片森林。選擇權在你手中,艾瑞爾,現在離開吧,將你的愛人安置在靈牀上,向過去告別,在一個季節之內,你們的印記將開始消退。大自然會重新佔據它的領地,生命將重新開始。至於你們的族人、魔法、馬匹和火焰……森林將遵從他的安排。”灰狼輕聲嗥叫着,語氣中帶有一種緊迫感,說到最後它將視線投向了達克烏斯的背影。
“那魔古爾該怎麼辦?”
“疾病是森林的一部分,艾瑞爾,你們不是。”
“烏斯納爾,我最老的朋友,我知道了。”艾瑞爾點點頭,淚水自由地流淌在她的臉頰上,她呢喃着,聲音輕得只有奧萊恩能聽到。
奧萊恩正要說話,急於向烏斯納爾更清楚地解釋他的行爲,但在他開口之前,烏斯納爾已經轉身離開了。接着,他的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彷彿一塊幕布被拋在夜空上,甚至連雨水拍打落葉的聲音也被掩蓋。他在黑暗中盲目地向前踉蹌,試圖跟隨着艾瑞爾。
隨後黑暗被一道耀眼的閃光取代,奧萊恩嚎叫着,用手遮住了眼睛。那喊聲是如此可怕,他無法分辨是來自艾瑞爾還是某種動物。耀光漸漸消失了,他睜開了眼睛。
“現在我明白了,我們必須遵守我們最初的承諾。但我們的愛永遠不會消失,無論發生什麼。開始吧,我的摯愛,我準備好了。”奧萊恩看到艾瑞爾倒在地上渾身劇烈地顫抖着,他能感覺到艾瑞爾的身體是因爲悲傷而顫抖,他想抱住艾瑞爾,他的心在痛苦中掙扎,他的眼中充滿了無奈和悲傷。但……他嘆息一聲後,平靜地說道。
“對不起……對不起……”淚水從艾瑞爾的眼眶裡涌出,力量纏繞在她的指尖,從地裡拔出更多的樹根,每一根升起的樹根都把奧萊恩抓得更緊。
奧萊恩的後背因樹根的升騰而弓起,嘴脣上流淌着血沫,在根鬚的作用下,他的身體顫抖着。當他意識到艾瑞爾在做什麼時,他對艾瑞爾露出了鼓勵的微笑。他溫柔地看着艾瑞爾,試圖讓艾瑞爾明白他的心意,儘管他無法開口了,但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愛和憐憫。他知道自己即將永遠離開這個世界,但他希望能夠用心靈的交流告訴艾瑞爾,他永遠都會在艾瑞爾心中,死亡也無法將他們分離。
艾瑞爾的哀嚎響徹了空地,她的聲音中充滿了無盡的悲傷和絕望。她的心靈顫抖着,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但她卻依然堅定地行動着。在她的心中,奧萊恩是她最深愛的人,奧萊恩的離去讓她感到無比的痛苦和悲傷。她希望能夠挽留住奧萊恩,讓奧萊恩留在自己身邊,但現實卻無情地將奧萊恩帶走。
奧萊恩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力量在周圍涌動,露出鼓勵的微笑後他閉上了眼睛,在那一刻,他的心中充滿了對艾瑞爾的深深祝福,他希望艾瑞爾能夠明白他的心意。
奧萊恩的身體被撕裂了,撕裂得如此嚴重,以至於艾瑞爾找不到地方抱住他。
無助的艾瑞爾跪在那裡不停的哀嚎着,身軀顫抖着,淚水如泉涌般不停地流淌。她的心中充滿了對奧萊恩的思念和眷戀,每一次呼喊都彷彿是在與進行奧萊恩最後的離別。悲傷深埋在她的心底,讓她幾乎無法承受。
哭聲在寂靜的空地上回蕩,似乎是在向天地訴說她的悲痛和無助。她甚至沒有察覺到天氣已經開始變化,雪花開始悄然飄落,一片片潔白的雪花在空中翩翩起舞,像是在爲她的悲傷默哀,爲她心中的痛楚降下一層柔軟的安慰。
艾瑞爾的淚水與雪花交織在一起,伴隨着呼嘯的風,她的悲痛之聲化作了這片森林的一部分,永遠地留存在這片靜謐的土地上。
奧萊恩看着艾瑞爾正抱着他血淋淋的遺體在空地上踉蹌前行,他看到艾瑞爾的長袍上滿了他的血。隨着艾瑞爾踉蹌地穿過空地,麗弗、暮光姐妹和僅剩的荊棘姐妹們圍了過去,在艾瑞爾的帶領下,侍女們向時代橡樹下一座未點燃的靈牀走去。
接着,奧萊恩看到艾瑞爾和麗弗將他的身體擡到靈牀上,他注意到還有一些其他的存在也圍在靈牀周圍靜止不動,時代橡樹下聚集了一羣哀悼者和管理者,他看到了擊敗他的存在,看到了他之前試圖驅趕的存在。他看到了十二領的大部分林地領主們,他們穿着寬大的黑色兜帽,頭戴常春藤和槲寄生的花環,雙手被炭灰染黑。然而,吸引奧萊恩注意的並不是這些存在,而是躺在靈牀旁邊早已死去的亞托米斯,以及一隻獵犬的屍體。獵犬沒有閉上的眼睛讓他感到不安,這與場景的其餘部分格格不入。哀悼者看不到他的靈魂懸浮在星光中,但死去的獵犬卻看到了他,隨着他向自己的身體跌落,獵犬的目光也隨之而來。
當火焰吞噬着靈牀上的身體時,奧萊恩將目光從獵犬身上移開,他感覺自己的靈魂像莢中的種子一樣,四散而去。他的一切、他所愛的、他所珍視的一切,都在此刻隨着肉體的消逝而潰散,化作了森林中無形的風聲和呼嘯,隨風飄向森林的四方。
奧萊恩知道這是最後的時刻,他將目光落在了遠處的艾瑞爾身上,一種不捨、眷戀和深深的愛戀涌上心頭。艾瑞爾是他生命中的一切,是他永遠無法割捨的牽掛。在他的眼中,艾瑞爾是如此的美麗動人,如此的高貴,艾瑞爾的一切都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中,永不磨滅。
艾瑞爾的頭低垂着,淚水模糊了視線,但她的目光依然堅定地注視着火焰,悲痛地看着她的愛人在火焰中掙扎。突然間,一股強烈的直覺涌上心頭,她彷彿意識到了什麼,她緩緩轉過頭,將目光投向了即將消散的奧萊恩靈魂。
在那一刻,她的眼中閃爍着深深的眷戀和不捨,她的靈魂也在默默地呼喚着奧萊恩的名字。這是她與奧萊恩之間深刻且無法割捨的情感凝結,是一段永恆的承諾,即便分離,他們的愛情也將永存於心。
看到轉過頭的艾瑞爾後,奧萊恩對着艾瑞爾露出微笑,向艾瑞爾傳達寬慰。在艾瑞爾的注視下,他的靈魂漸漸淡去,消散於空氣中。
火焰一直燃燒着,艾瑞爾和觀禮者們一直保持着一動不動,直到只剩下嗆人的煙霧和閃爍的灰燼。一個接一個,哀悼者們離開了,在離開之前,他們將常春藤花環放在冒煙的堆上,直到只剩下達克烏斯、艾瑞爾和麗弗。
艾瑞爾擦乾了眼淚,笨拙地站起來,從臉上拂去灰燼,轉身面對達克烏斯。她看着達克烏斯漆黑的瞳孔,露出了一個悲傷的微笑。
“他現在無處不在。”
達克烏斯點了點頭,認同了艾瑞爾的話語。
說完後,艾瑞爾開始把奧萊恩的骨灰倒進木碗裡,然而,當她動手時,她的手指碰到了一件硬物,她把這個物品從靈牀上拿起來,舉到了光線下。
麗弗驚訝地皺起了眉頭,這種儀式她已經參加了無數次,儀式一直按照同樣的方式進行。儘管這種儀式應該在冬季到來前舉行,而是不是在春天的第一天。但事情的進展總是一樣的,這次出現了新情況,一時間她不確定該如何繼續。
艾瑞爾在手指間來回滾動着那個物體,然後點頭表示認可。她清楚地知道尖銳的部分是什麼,也知道爲什麼可以不受火焰的影響。
“那是什麼?”麗弗走到了艾瑞爾的身邊悄聲問道。
“一顆蛇牙。”
“我沒有見過這個,這已經超出了我的視線,這樣的東西不是偶然到達的。”
“你把蛇牙遞給他,他知道。”艾瑞爾點了點頭,認同了麗弗的話語,接着她將蛇牙遞給麗弗說道。
將蛇牙遞給達克烏斯後,麗弗對達克烏斯點了點頭,接着從火堆旁退了一步,她張開手掌,對着蒼白的天空低聲唸了幾句話。
“最後一朵玫瑰已凋謝,樹蔭再無歌聲;
蠟質的大地將你囚禁,直到解凍之時。”
“蠟質的大地將你囚禁,直到解凍之時。”儀式的熟悉感使艾瑞爾平靜下來,她點了點回應道。
杵在一旁的達克烏斯感覺詞似乎不對?他知道奧萊恩不會再回來了,但他也沒有說什麼,他也沒必要在這個時刻說些什麼。
“麗弗,你看見了什麼嗎?”艾瑞爾把奧萊恩其餘的骨灰倒進碗裡,轉身面向時代橡樹。她將目光鎖定在那棵樹上,對着站在她身後的麗弗詢問道。
面對艾瑞爾的詢問,麗弗一時間顯得有些無措,她對第二次儀式的偏離感到驚訝。她轉過頭看了一眼達克烏斯,但達克烏斯的目光卻看向了時代橡樹。她搖了搖頭後伸展手指,讓長長的指甲在陽光中閃閃發光,隨後她走到艾瑞爾的身旁,試圖直視艾瑞爾,艾瑞爾的體內充滿了時代橡樹的力量,那種感覺就像凝視太陽一樣。
“我看不見未來了,我的女王,我失去了預言的能力,我被困住了,我越是凝視,就越是看不清。”麗弗謹慎地選擇着詞語。
“他們會延續下去嗎?當森林沉睡時,敵人會前進,精魄會退縮。我們將孤立無援地置身寒冷之中,沒有了我和奧萊恩……”艾瑞爾的聲音是堅定的,說到最後她閉上了眼睛,片刻後,她接着說道,“達克烏斯?你可以保證他們的安全嗎?族人、魔法、馬匹和火焰……”
“當然,我保證。”達克烏斯做出了承諾。
“奈絲特拉、阿洛翰。”艾瑞爾點了點頭,她的目光在空地上游移,最終停留在樹下的一對身影上,她呼喚道。
暮光姐妹走了過來,在距離艾瑞爾不遠的地方跪了下來。
“我的孩子們,我馬上將要離去,不要爲我悲傷,不要爲我哭泣。你們要聽從達克烏斯的安排,迎接新的未來,代替我見證我所無法見證的,向我發誓。”
“我發誓,母親。”
“我發誓,母親。”
艾瑞爾點了點頭,她轉過頭對着站在那裡達克烏斯、麗弗和暮光姐妹微笑着,當她正要再次開口時,她的長袍突然發出更加明亮的光芒,她發現自己正在飄向時代橡樹。當她的身體融入陽光時,她對着空地上注視她的臣民微笑着。
遊行的隊伍穿過一個滴水的拱門,融化的雪和冰落在走過的精靈身上。達克烏斯走過拱門時擡起頭,冰冷的融水浸透了他的臉頰,讓他渾身發冷。
麗弗帶領着隊伍,隊伍浩浩蕩蕩,阿斯萊、杜魯奇、艾尼爾和杜魯奇們都來了,刀鋒之主的信徒們跟隨着她的步伐,肩上扛着戰死戰友的屍體。她的灰色羽毛貓頭鷹奧圖飛過隊伍上方,甚至奧圖的梟叫聲也在傳達着無盡的悲傷。
悲傷的隊伍穿過樹林,穿過寂靜的林間空地和冰冷的小徑,伴隨着輕柔的哀悼之歌,樹木發出無聲的嘆息。冰凍的蕨類和荊棘爲精靈們讓路,森林內的居住者與精靈們一起哀悼着。
最後,遊行隊伍來到一個寬闊且簡樸美麗的空地,高大的樹木像警惕的哨兵一樣環繞着,細長的綠芽穿過開化的土地。擡着頭的達克烏斯看到這個空地向天空敞開,暗淡的天空被鮮豔的紫色和紅色所穿透。儘管他不瞭解阿斯萊的喪葬習俗,但他確信這是一個非常好的最後安息之地。
隊伍繞着空地轉圈,隊伍中的阿斯萊歌唱着一曲令人心碎的悲傷之歌,達克烏斯被歌曲共鳴了,他發現自己無法抑制住對悲傷的哀嘆。他想加入其中,但……他只擅長跳舞,歌唱他是真的不行,還是算了吧。
隨着隊伍從長列變成了一個圓圈,麗弗走到空地的中央,她身穿一襲銀色羽毛長裙,身形纖細高貴,當她舉起那用編織的樹枝做成的法杖時,奧圖落在了她的肩膀上。她腰帶上的寶石在編織的葉子間閃爍着光芒,她的髮絲中編織着荊棘葉子,但她的面容比達克烏斯以往看到她時更加的憔悴。
“死亡會加速衰老,即使是阿斯萊。”達克烏斯對站在他旁邊的芬努巴爾輕聲說道。
芬努巴爾默默地點了點頭,他知道達克烏斯的話不僅是表面含義,也是對自己的提醒。
扛着死者的精靈們將屍體輕輕放下,然後整齊地向前邁了一步,將各自的戰友和親人輕輕地放在土地上,隨着麗弗的指引,他們緩步後退,離開了空地中央環繞的死者。
麗弗開始講話,聲音如同清泉流淌,柔和而優美,彷彿穿越時光的漣漪。話語充滿了古老的智慧和沉重的責任,每一個音節都帶着對過往的回憶和對未來的擔憂,這是一種深刻而真誠的呼喚,呼喚着團結、勇氣和希望,希望能在黑暗中找到一線光明,引領阿斯萊走出困境。然而,她眼中的悲傷卻深不可測,那是一種來自內心深處的痛楚,難以掩飾。
達克烏斯靜靜地聆聽着,他知道麗弗在請求森林接納這些死者。新官上任肯定是要三把火,但關於這方面沒必要,他對這方面充分地保持着認可和尊重,現在這個情況他也沒建議讓死者轉化成樹人。
麗弗從一開始的演說變成了歌唱,歌聲如同悲鳴,穿越了歲月的長河,喚起了無盡的哀傷和悲愁。當她婉轉動人的歌聲達到了新的悲傷高度後,阿斯萊們也跟隨着哀歌,將自己的心情融入其中,唱出了他們對逝去的歲月和摯愛的思念。
歌聲穿透了天空,漸漸褪去了日間的輝煌,讓黑夜降臨在大地之上。而火炬搖曳的橙色光芒在黑夜中顯得格外溫暖,照亮了空地,彷彿爲這哀歌增添了一層慰藉,將夜晚的寒意驅散。
“我沒有看到工具,就這樣把他們留下?把他們暴露在外面感覺不對……”芬努巴爾對着達克烏斯悄聲問道。
“當然?”達克烏斯有些不確定的迴應道,接着他又問道,“還能怎麼辦?”
“埋葬他們?立一些墓碑以紀念他們?以確保他們不會被遺忘。”達克烏斯的反問把芬努巴爾問的有些懵了,片刻後,他建議道。
“像那幫矮子那樣把死者封閉在石頭的牢籠裡?不,這裡與奧蘇安和納迦羅斯不一樣,有那麼些許差別,把靈魂禁錮在那樣的地方就是否認它的最後旅程。”
“旅程?”
“是的,旅程。森林會收回它的……子民,是的,子民。他們會成爲偉大森林的一部分,他們爲森林提供生命而永生。森林持續的美麗就是他們的遺產,還有什麼比森林永生的靈魂更好的紀念呢?”達克烏斯先是搖了搖頭,思考後,他迴應着,與之前不同,這次的聲音稍微大了一些。他不止說給芬努巴爾聽的,還說給正在無聲觀察的阿斯萊們聽的。
麗弗的歌聲結束後,她從空地中央走出,精靈們分開,讓她通過。但精靈們並沒有跟隨她移動、返回的跡象,精靈們將目光看向還在準備說些什麼的達克烏斯。
“走吧,對死者的責任已經完成,我們必須讓他們在星空下擁有自己的時間。今晚大家好好休息吧,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感受到目光的注視後,達克烏斯嘴裡的話變了。他的聲音在夜空中迴響,話語充滿了悲涼和沉重。
遊行的隊伍迴轉了,漸行漸遠,但沉默卻如同一片厚重的陰雲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阿斯萊們默默地凝視着星空,臉上都寫滿了對逝去親人的眷戀和對未來的憂慮,他們心中的悲傷和哀思無法言說。在這場規模不大的戰鬥中,他們失去了親人、失去了戰友,那些曾經與他們並肩作戰的親族們,如今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他們心痛,但也感受到一絲無奈。
“這裡是艾索洛倫,一切皆有可能。”達克烏斯與芬努巴爾並肩行走着,當來到空地即將分別後,他對芬努巴爾說道,見芬努巴爾點頭後,他又微笑着說道,“別想那麼多,明天,我們坐下來好好談談。”
夜裡,貝洛達來到了阿蘇爾使團所在的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