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還有沒有一點良心!我們家小流都已經這樣了,還拿這些東西綁他!”
手術室門口,一位個頭矮小的中年女人雙手掐腰,對着一旁的護工厲聲怒斥,她穿着一身滿是灰塵的運動裝,肩膀上披散的頭髮已經花白了大半,呈現出一種不符合年齡的老態。
雖然看起來容貌蒼老,但此時女人神情激動,像一隻護犢的憤怒老母牛,纖細的身體裡好似蘊藏着無窮的力量,拼命地向手術室衝去,即使幾個護士合力阻攔,也險些抓不住她。
“放開我!放開我!你們這些草菅人命的醫生!你們這些沒良心的東西!”
女人淒厲地嘶吼着,聲音哀切,讓周圍路過的病人和家屬都忍不住紛紛側目。
“我兒子是個苦命的娃娃,從出生到現在,一身的病就沒好利索過,是,按你們的話說,他現在是得了嚴重的精神病,但是他本性不壞啊,我是他媽媽,我最瞭解他,他從小就不會幹壞事啊!”
許如流躺在搶救臺上,聽着走廊上程寶萍撕心裂肺的哭喊,只覺得一股迷茫和委屈涌上心頭,勾起了他的無限回憶。
門外哭着撒潑的女人,正是他的母親程寶萍,程寶萍原本是廠裡的會計,二十歲就嫁給了銷售員許士鵬,婚後二人的雖然收入算不上豐厚,但好歹也算過得也算舒適體面。
這一切一直維持到許如流降生,許如流出生之後,美滿幸福的生活就戛然而止,爲了給身患重病的兒子治病,許士鵬和程寶萍二人紛紛下崗,這些年來,房子賣了,首飾當了,還欠了一屁股債,連一家人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從舊衣箱和垃圾桶裡撿出來的。
許士鵬白天在工地上出力,到了晚上就騎着租來的電動車挨家挨戶送外賣,程寶萍則是在一戶富人家裡當保姆,業餘的時候,還會去附近的飯店打小時工,傳傳菜洗洗盤子,將每天的時間都擠得滿滿的。
也唯有如此,才能堪堪擔負起許如流繳費單上,那一串天文數字般的醫藥費。
可以說,如果沒有許士鵬和程寶萍傾其所有的付出,許如流早就不知道病死在哪個角落裡了。
連那個每年過年時都來許家討債的債主都不由得感慨,這兩口子確實不容易,他將本就家徒四壁的許家搜刮一空後,臨走前也會有些不忍地給許如流遞上塊糖,“小崽子,你記好了,你是吸着你爸媽的血長大的!”
這就是許如流的父母,一對渺小又偉大的夫妻。
許如流努力地側過頭,靜靜聆聽着門外母親的聲音,他多希望這一切都是真實的,多希望時間能夠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幾個月來,在詭異世界裡的種種經歷,讓許如流對父母的印象已經微微有些淡漠了,可現在母親的叫喊是如此的真切,一聲一聲牽動着許如流的內心。
“媽,我沒事......我沒事......”
許如流小聲囁嚅着,淚水卻蓄滿了眼眶,被束縛住的雙手讓他沒辦法把眼淚拭去,只能任由其越積越多,最終奪眶而出,一顆一顆從眼角滾落。
“我告訴你們,這次小流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今天晚上我就吊死在你們醫院門口!”
“不好意思,搶救時家屬真的不能進去!您先冷靜一下好嗎?”手足無措的護士一邊道歉,一邊拉扯着激動的程寶萍。
手術室的門砰然打開,綁在牀上的許如流被醫生推了出來,見此場景,程寶萍像離弦的箭一樣,
掙開阻攔的護士,竄到了兒子的身前。
“小流,小流,你好些了嗎?菩薩保佑!菩薩保佑!謝謝菩薩保佑我家小流平安無事!”她伸出那雙長滿老繭的顫抖雙手,一遍一遍撫摸着許如流的臉,激動地幾乎要暈厥過去,渾濁的淚水穿成一條線,將許如流的病號服都打溼了。
“媽,我沒事了,我沒事了......”
許如流用力抻着脖子,將臉擡高,貼緊母親粗糙的手,細細感受着有些乾硬的皮膚帶來的溫暖和刺痛,這一刻,他感覺自己無比安心。
只是,之前在那個詭異世界經歷的一切,讓他始終對現在的一切充滿了懷疑。
‘爲什麼?爲什麼會突然又回來了呢?我不是已經被冷凍了嗎?’許如流暗自思忖,初到那個世界時,雪島海邊那已經腐爛破碎的冷凍倉碎片是他親眼見過的,這總不會有假。
異常的世界、扭曲混亂詭物、在趙家村裡幾個月的生活經歷,像電影一般在許如流腦海裡一一放映,那雪仙追着他要拋心的驚悚場面,彷彿還猶在眼前。
究竟哪個是真?哪個纔是假?
“小流,醫生說你前段時間處在躁狂期,攻擊性比較大,所以纔給你上了束縛帶,這幫喪良心的!要不是他們把你捆起來,你這次心臟病也不會犯的這麼嚴重!”
先前在手術室裡被許如流啐了一臉的那個胖醫生打斷程寶萍的絮叨,“程女士,我知道你現在不好受,但是這是醫院的規章制度,按說這麼嚴重的精神病患者,是不太適合在醫院裡住院治療的。”
“沒有將他送到精神病院,已經是充分考慮了他的身體狀況和你們的家庭情況下,多方協調才做出的妥協。”
“沈醫生,我不是那個意思......哎呀!”程寶萍見來人是許如流的主治醫生沈冰,程寶萍語氣明顯軟了下來,她帶着拽着沈冰的衣角,極力堆出一臉討好的微笑。
“沈醫生,我這個當孃的剛纔太着急了,說了些不該說的胡話,您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許如流眉頭輕皺,聽着二人之間的對話,他感覺很多重要的東西都發生了變化,這個所謂的主治醫生沈冰,好像給了他們一家極大的便利,才讓許如流得以繼續住院治療。
可是,在自己的印象中,他的精神病根本沒有嚴重到要送進精神病院的地步,雖然之前由於長期的臥牀和獨處,讓他患上了雙向情感障礙,精神科的醫生還嚇唬他說已經有了輕微精神分裂的徵兆,但其實許如流內心清楚,自己的思維大部分時間是正常的,只是情緒時高時低,吃了一段時間的藥,已經基本控制住病情了。
怎麼在沈冰嘴裡,自己卻成了一個隨時發狂,必須要關進精神病院的瘋子?
許如流不滿地扭動着身體,將身下的活動病牀晃地咯吱作響。
“媽,我腦子沒病,還有,這些繩子勒得我好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