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同樣不是青厝該來的時候。
因霍衡玄此前確認牢房內不再需要忌憚黑甲衛的監視,因此顯然此刻過來的青厝,過去幾天一直在面前晃悠的呆呆獸,就是霍衡玄的人。
一個兩個,演技都好得很!
怪不得之前的計劃都那麼順利,原來是這傢伙一直在悶聲不吭打配合……
陳曠索性也懶得再裝,緊緊盯着青厝,直接問道:
“霍衡玄到底什麼打算?”
“別告訴我,他就準備這麼一走了之,然後把爛攤子留給我?”
他伸手指向旁邊的楚文若母女:“這可是你們樑國最後的正統血脈!”
“他故弄玄虛那麼久,在李紅綾身邊安插了你,或者還有更多的人,難道就是爲了這麼個草草收場的結局?”
青厝放下食盒,將其中一瓶酒拿出來,放在了自己面前。
剩下的,原樣遞進了牢房當中。
他道:“最後一頓,好好吃完。”
陳曠氣笑了:“這回真的是斷頭飯了?”
青厝搖了搖頭,道:
“不要浪費,以後……大概有很長一段時間吃不到這樣的飯菜了。”
他頓了頓,態度認真地補充道:
“如果你要帶着夫人和公主殿下逃出樑國,以你的實力,最好隱姓埋名,混入逃亡的流民當中。”
“到時候,可能連饅頭都吃不上了。”
陳曠:“……”
他眼角一跳,意識到了青厝這句話的含義。
因長生藥的線索已經被他引至自身,霍衡玄被帶走,不會是再進行沒意義的審問,他是要被處死。
但處死霍衡玄,並非一切的結束,而是……開始!
他們的暗中佈置都已啓動,而最終執行帶走公主夫人這一步的人選,就是陳曠!
青厝看了他一眼,見他正色,接着道:
“路上若見到有人以‘土正官’自稱,那便是自己人,可向其尋求幫助。”
他伸手指了指前面的食盒。
陳曠伸手打開,裡面除了飯菜,還靜靜放着一塊大約一寸見方的小木牌。
上面書寫着一個“正”字。
陳曠拿起來,鄭重收好。
而在那瓶酒下,還放着一把鑰匙……牢房的鑰匙,鐐銬的鑰匙。
“天牢外,那兩個仙師怎麼辦?”
“已有人前去拖延。”
陳曠心中冒出個疑問,既然能有人拖延,怎麼還要等到今天?
似是看出來他的想法,青厝解釋道:
“人手不夠,修爲也不足,只能以燃血秘術,強行提升修爲。”
“用了幾天時間籌備,只爲此戰,十死無生,不容有失。”
陳曠聽得心驚肉跳,這怕是跟自爆也沒有區別了……
去了就是死,然而明知是死,有這麼多天的時間給他們後悔,他們還是一樣選擇了這條路。
實在是慘烈。
然而陳曠自己本就是想借着他們的力量逃出去,沒有立場去同情憐憫,只能在心裡默默嘆了一聲。
他打開鐐銬,轉了轉手腕,活動了一下筋骨,長出一口氣。
終於感覺到了一絲自由近在眼前的輕鬆。
隨後,楚文若和小公主也被他放了出來。
樑國夫人身形已如弱柳扶風,雙眼微紅,似是因情緒激動而導致,但卻緊抿嘴脣強忍。
小公主偷偷摸摸地蹲下來,伸手從那陳曠牢房內的食盒裡偷了一根雞腿,三兩下啃得乾乾淨淨,然後又抓了一根。
將油膩膩的雙手藏在身後,仰頭用烏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面前三個大人,分外單純。
如此大的動靜終於吵醒了其他牢房當中的囚犯,紛紛躁動起來。
有人爬起來眼巴巴地大喊:“救我!救救我!夫人行行好,也救了微臣吧!我祖上世代爲官,都是大梁的肱股之臣啊!”
也有人大罵:“蒼天無眼!僅叫這兩個女流得存,忠心錯付者衆,而我等有志之輩唯有死節!大梁亡矣!”
還有人抱着不切實際的希望:“聖人……聖人贏了?”
他有此猜測似乎也正常。
今夜,天上的星光宛如迴光返照一般,叫人看了心生希望。
牢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們身上,楚文若連忙攬過小公主,有些慌張不知所措。
她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了陳曠。
陳曠一手抱着龍齦,一手拍了拍楚文若的肩膀,叫她把小公主抱起來。
他看向青厝:“那你呢?和我們一起走?”
青厝搖頭:“我不走,我還有事情要做。”
他猩紅色的眼睛閃了閃,從懷裡裡拿出一個泛黃的紙鶴,遞給陳曠。
陳曠微微一愣,伸手接過來。
青厝猶豫了一下,伸手摘下自己的面甲,露出了一張俏麗蒼白的少女面容。
他……她不再被模糊的聲音清脆如黃鶯:
“若是可以,請幫我將它埋在曲春河邊。”
曲春河在樑國南邊,武舒山的山腳下,是一條穿過了周樑兩國的大河。
武舒山,於十年前被李紅綾一拳擊碎山脊。
那時的山腳下,在那美麗的曲春河邊上,有一個無人在意、靠山吃山的小村落。
於青厝而言,就算直至今日,她也不曾明白。
爲什麼那高聳入雲的山峰,會在一瞬間在如洗的碧空中崩塌?
從天上落下來的石頭那麼大,砸死了四十三個人。
正在河邊趕着牛的少女優哉遊哉地用腳踢着河水,她剛剛學會摺紙鶴,在上面寫上了爹孃和自己的名字。
一回頭,就見到了地獄。
她那時呆呆地看着站在山脈殘骸上的一個小小人影,狂傲的聲音傳遍方圓數千裡。
“給我李紅綾十年,當入樑國如入無人之境!”
何等豪氣!
她揚言踏破樑國山河,驚世駭俗,又有誰會看見那四十三具無足輕重的屍體。
青厝問道:“你知道曲春河在哪裡嗎?”
陳曠點點頭。
青厝嘴角似乎若有若無帶着一絲笑,卻終究沒有笑,只是輕聲道:“那是個很美很美的地方,你去看到一定喜歡。”
她將那瓶酒遞給陳曠,自己也拿了一瓶:
“這是逍遙酒,可聚靈凝氣,酒氣蒸騰時可提升氣血修爲,散盡之前都有效果。”
陳曠看着她:“你……”
“踐行。”
青厝解釋道,有些笨拙地仰頭灌了一口,然後猛地咳嗽了兩聲。
蒼白的臉上泛起紅暈。
爲誰踐行呢?
陳曠喝下酒液,感到滾燙的酒氣霎時開始上涌,瀰漫整個身體,一時無言。
青厝又交代了一番路線,正準備離開,陳曠忽然叫住她。
“能不能再幫我一件事。”
青厝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我幫你。”
陳曠側頭看向天牢牆壁:“李紅綾在暗道內埋下火藥,應當不止一處,我這幾天觀察過,她用來引爆的是一個連環陣法,密咒每天都在更換。”
“你能不能幫我找到今天的密咒,然後告訴我。”
青厝點點頭:“不難。”
陳曠補充道:“那就等一會兒在城門口見。”
青厝定定看着他,承諾道:“好,城門口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