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昱心下很是疑惑,但瞧見中郎將現下這臉色,他也不敢多問。
牢牢管住自己的嘴巴,等十七站在原地終於看夠了,阿昱鬆了口氣,這纔跟在十七身後一道兒進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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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那趙黎自幾月之前拿下淮南王早年佔領的四個城池之後,準備向外繼續擴張,這一次竟是把主意直接打在了北疆領土這塊肥肉之上,意欲藉此機會,趁勝追擊,順帶一統北方。
趙黎忽然起了這樣的心思,剿滅淮南叛黨,鼓舞了士氣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原來那淮南王雖說已被新上任的中郎將十七一件射死,也不知是哪裡傳來的消息,傳聞淮南那邊仍有同僚殘黨趁亂逃了出去,而後又有心懷不軌的邪魔歪教在一旁煽風點火,那些叛黨竟一路逃去了北疆地帶,意欲與其聯手,遲早一雪前恥。
那少年天子,繼承大典之後原本就野心勃勃。再加上心高氣傲,一聽說了這事,自然怒極,早朝之時便已放下話來,要馴養精兵,一舉夷平北疆。
此話一撂下,全場譁然。朝堂之上,議論紛紛,文武百官當下分作兩派。
有人高歌皇帝聖明,有鴻鵠之志,北疆蠻夷猖獗,我軍本就不該一再隱忍,就得讓那羣不開化的蠻人知曉究竟是孰強孰弱。
另有一方則是認爲,雖說數年之前,護國將軍率軍戍守遠疆,長達三年之久。總算是暫且鎮壓住了疆北之域。這麼幾年,雖然不時有些騷動,但兩國關係還稱得上算是和平友好。
北疆自當年領主交替,軍隊實力日益雄厚,就連先帝還在世時,也對其有所忌憚。現下便因爲不知從何而來的幾句流言風聲,這少年天子竟是打算撕破臉皮,破壞這麼多年好不容易維持的穩定和諧關係。這無疑是一步險棋,若是走得不好,恐怕莫說一統天下了,自身都難以保全。
兩派各執一詞,而那被趙黎意欲繼續選作主力軍的護國將軍諸葛睿,此次竟也是站反對意見。
要知道護國將軍從前與北疆那幫蠻夷便有過幾次交鋒,對於此,自然是最有發言權之人。但對於昔日最爲重用寵幸的一再勸阻,趙黎本人卻是不置一詞。
趙黎現下心中氣焰正旺,北疆那邊他是如何不能再忍的。再加上他原本也就視“弒殺盟”這一邪教爲眼中釘,若是能一併剷除,自然是最好。
原本若這討伐北疆的號令是聖上下的,便是下面的人願贊同,也得強迫自己贊同。誰知道那諸葛將軍也是個倔脾氣,執意認定若是孤注一擲,強行宣戰,我軍定討不了好,竟是不願出兵。
但那皇帝也不是什麼軟柿子,趙黎見他的將軍在朝堂之上公然竟敢挑釁自己的權威,這還如何能忍。一怒之下,當即冷笑,“便是你護國大將軍統領衆兵,不願出軍,朕的手下也不只你一人可用。”
這話落下,皇帝便算徹底和諸葛大將軍鬧僵了。
趙黎棄諸葛睿而不用,則是將念頭打在了新冊封的中郎將身上。
十七淮南一戰,確實顯露出其能征善戰。可是便是他再英勇強悍,失了諸葛睿手下統領的三軍,他一人單槍匹馬,率領一幫雜兵,無疑是以卵擊石,不自量力。
十七並不知曉那日朝堂之上,衆口云云,有多少人覺得皇帝是在以他的性命作爲賭注,賭一步根本毫無勝算可言的險棋。那日十七被喚入長寧殿中,皇帝便是爲了同他交代此事。
沒錯,交代。
趙黎委派十七代軍前往北疆討伐,並沒有任何詢問十七本人態度的意思。
但十七也並沒有拒絕的打算,因爲事實上,他當真是無所畏懼。
即便是十七隻有寥寥無幾的作戰經歷,對於邊疆地帶更可謂是一無所知了。皇上這次卻將重任全部壓在十七的肩上,讓十七自己設法施用現有的雜兵,馴養出一批精銳部隊,替他一統北方。
十七僅僅是沉默了半響,卻還是將這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給接了下來。
接下來的半個月,十七便真的是埋身於軍營當中了。
到了白日,天還未亮,十七準時於校場訓練兵士。皇帝分配給他的這一幫雜兵,多是些早年武舉成績不好,被安插在境內偏遠之地,追剿流匪,沒真正上過戰場的散兵。
這些散兵的資質自然不如諸葛睿手下那些經過精挑細選,又常年進行集中封訓的兵士們一半優秀。故而十七需要投入更多的精力來打磨他們。
而這一天,十七結束了白日的操練,回到營帳,草擬了一份訓練期間表現優異突出的名單表,準備拿去給皇帝瞧看。
然前去御書房的途中,他意外地望見護城河邊,熙熙攘攘地圍了一圈的人。人羣擁擠,但十七生得高大,還是一眼瞥見平靜無瀾的河畔,停靠了不少高篷小舟。
十七見此,開始並未放在心上。現在入了六月,天氣逐漸回暖。富裕人家的公子小姐便是喜愛趁着這個節氣,出來泛舟納涼,沿着護城河畔欣賞美景。
就在他轉過頭去,欲要離開。身後卻傳來一婦人飽含豔羨的一句:
“公主同世子當真是鶼鰈情深,公主都已身懷六甲,還能有這般情趣。若是我家夫君能也如世子一樣包下這護城河堤陪我泛舟賞玩,我做夢都笑醒了。”
隨後便是一陣鬨笑聲,該是與那夫人同行的,笑她白日作夢,她家那位如何能同堂堂世子爺相提並論。
而那原本準備離去的十七,聽了這句,硬生生地止住雙足。
他下意識側目一看,果然瞧見河面正中,最爲華貴顯眼的那一隻精緻船舶。船舶平穩緩慢地向前駛進,船尾則是安靜立着一對璧人。
湖面清風依依,岸上楊柳低垂。船尾之上,兩個背影並肩而立,男的身形修頎,一席白袍,俊逸灑脫。女的烏髮如緞,繡衫羅裙,纖柔秀美。
目光相對,兩人相視一笑。微風拂過,吹得這對璧人衣袂飛舞,不時糾結纏繞在一塊兒,何其的親密和諧。
長寧殿前那一別,他們又已半月未見。
他整日苦練軍士,試圖藉以身上的疲乏忘卻內心的悵然艱澀。但她似乎同那世子兩人,依舊過得極好。
十七默默立在暗處,眼前的這副畫面如此和諧,落入他的眼底。他只覺得胸臆發澀,心口那處再一次悶痛難抑。
十七深吸了一口氣,咬牙握緊雙拳。他艱難地回過頭去,不忍再看。
就在他轉身,擡步欲要離開。
就在這個時候身後又傳來一陣驚聲尖叫。十七一愣,下意識回過頭去,待十七看清了那邊發生了什麼之後,他霎時間瞪大了雙眼,面色倏然煞白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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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風大,平陽公主現下又懷了身孕,世子爺怕她涼了身子。便回了船艙欲要親自替公主取她的披風過來。
之後趙清顏獨自一人安靜立在船尾,望着平靜的河面,似乎在想着什麼,看上去目光有些出神。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意外發生了。
也不知從哪裡竄出來一個體型頗爲強壯,膚色偏黝的婢女,趁着下人們沒注意悄悄溜出船艙,她一見着平陽公主,忽然呲牙咧嘴地俯身向前衝來。一個用力,兩個人竟是齊齊落入水中。
平陽公主突然遇害,岸上圍觀的人羣頓時亂作一團。而船舶之上,那些原本應當仔細守着平陽公主的一票隨從,見了這陣仗竟是一時間嚇得愣在原地。
終於緩過神來,等那羣侍衛慌慌張張地準備下水救人的時候。卻是隻聽“噗通”一聲,耳畔傳來一道男人撕心的怒吼,竟已經有人先一步躍入河中了。
岸上有幾個眼尖的辨認出方纔躍入水中的不是那前些日子剛立下頭功,凱旋歸來的中郎將還能是誰?當有人開始疑惑,平陽公主遇難,這個八竿子打不着邊的中郎將爲何會慌成這般模樣?跳水的時候,瞧上去臉都白得發青了。
後又有人爆出這中郎將早年曾是平陽公主府中的一個家奴,這是不忘舊恩,捨身護着昔日的主子呢。
正當岸上人羣議論紛紛,指指點點之際。渾身溼透的中郎將,已經顫抖着抱着同樣渾身溼漉漉的平陽公主上了岸。
公主府的隨從們也已經紛紛趕到了,遠遠瞧見中郎將身上除了溼嗒嗒的水跡,似乎還沾染着些其他的東西。定睛一看,霎時間大驚失色。
中郎將的衣衫,袖擺,甚至手上,臉上,赫然都是鮮紅的血跡。
而毫無生氣地躺在中郎將懷裡的平陽公主更甚。不斷從身下股股淌出的鮮血,已將公主月牙色的裙衫染成令人膽寒發怵的殷紅顏色。
意識到這是發生了什麼,隨從立即蜂擁而上,一邊聲音發抖地大聲喊着傳喚太醫去府上侯着,一邊手腳慌亂地就要自中郎將手中接過昏迷不醒的公主。
誰料那中郎將雙手死命護着懷裡的人兒,發了瘋似地眥目怒吼:
“都給我滾開——”
那幾個身形也算高大的隨從,硬生生被十七臉色猙獰駭人的模樣給嚇的兩腿發抖。一個個面面相覷,竟是真的都不敢再靠近半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