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心裡,始終都是擱置不了事情的。
次日晨時,我起的很早,送走了皇上回宮後,便叫冉幸簡單的着裝打扮一番。我尋思着這個時候國公府還很安靜,衆人正盡皆籠罩在一片朦朧的睡意中,當沒有誰會注意到我的行蹤吧!
那麼,在這個時候倘使我偷偷的溜出府去,當也不會被什麼人察覺到吧?
我始終都難以放下孃親,更折磨我的是,明知道這個人就在我身邊、就在離我相當咫尺迫近的地方,但我卻無法將她尋到、無法見到她。這叫我如何不有若被火烤、被冰封一般的難受?
即便這一次出走,在昨日那天街道上我未必能找到孃親,可是去看一看終歸也能寥以慰藉,這終歸是極好的。
冉幸這丫頭與我素來貼己,她既又已答應幫我,那麼我的心事當也不需要瞞着她。便帶着她一起出去。
“娘娘,小心着涼。”臨出門時她取一件兔毛小披風爲我罩在肩膀。
彼時我剛好把這門打開,深秋的晨曦裡這一陣寒涼的風兒便順着漫溯進來,一下就叫我打了個哆嗦!果然,我自己也意識到這個時辰委實是冷煞人的。
我側首對她感激的笑笑,不由便又想起皇上每天都是深夜裡來、這個時辰走的,盡皆都是一天中最冷寒的兩個時間段,他又沒有帶一個似冉幸對我一般貼己的人照顧,他那身子骨又如何受得了?
到底是我自己太任性,才害累他如此的吃苦頭呵……
轉念我就很心疼,同時在心裡隱隱的打定了一個主意。我一定會盡快把這一樁樁瑣碎的煩心之事處理完,之後,還他一個最純粹的上官琳琅,乾乾淨淨的愛他,毫無雜質的守護他、陪伴他!
“娘娘,走吧。”冉幸見我在失神,又小聲提醒我一句,“倘使再過一會子雄雞一唱,就難免被人察覺到了!”她一向機謹。
我已然回神,心下里明白着她的好意,便點點頭。出門後擡眸瞥了眼天幕,但見這一派玄青的霧靄裡包裹着一線似透未透的天光,惝恍的有如置身夢寐。頓然的心頭就漾起了綺思。
“呵。”我勾脣徐笑,聲波微訕。
“怎麼了?”冉幸已然回身將門扣好,是時耳聞了我這笑聲,她忽感不安,機謹的問了一句。
我自覺失神,但看着時還是沒止住的扯了溫弧徐徐再道:“時今這樣的氛圍,這般的天氣,你有沒有一種我們有如化身鬼魅、魂兮魄兮幽冉飄蕩的感覺?”
說這些話的時候,我是徑自的沉淪在一種自顧自的心境裡,一個不察就忘記了保留一份機謹。卻見冉幸的面色一點點的往下沉澱,她眉目間又似乎隱有恐怖的神情漫溯而出。
我心下忽而狐疑,心道她這是被我給嚇了到?免不得蹙眉微微、側首又低低笑道:“怎麼,你的膽魄一向都是十分大的,眼下卻會爲了這區區一個鬼故事就給嚇成了這副模樣?”
“娘娘……”冉幸神色異樣依舊,聞言後她並未被我這話逗笑,而是擡
了擡首,“國公爺……”淡淡道。
我心一定!
危機感順着頭頂就兜頭籠罩下來,這身子僵僵的往後轉,我提着一口氣,但在甫一下瞧見身後立着的姜淮時我還是一個顫抖!
晨曦這天色將亮未亮本就陰鬱,彼時姜淮就那麼安安靜靜的立在我的身後,單手負後、身姿筆挺,一臉肅穆神色。
天光並未完全顯出亮澤,因而我看不出他面上此刻是籠罩着怎樣的表情。但依稀窺探到他眉峰微攏,且這周身迸發出的莫名氣場叫我這心就跟着一陣陣的發怵!
“娘娘這是要出門麼?”他先開口,聲色低沉而不失溫潤,但這嗓音即便再動聽,此時此刻聽在耳裡也不免叫人覺的詭異,“這麼早,凍着了身子可怎生是好呢!”又側首,他再度道。這口吻便成了一個長輩對於晚輩的關切備至了。
我身子一定,但在這同時已經略略的回了回神:“不曾想出去呢。”啓口徐徐的對他笑一笑,我整個人竭力做出淡然的模樣,“只是昨個夜裡睡的太早,時今便早早的醒了過來、怎樣都睡不着,便想着在院子裡走一走。”我這樣道。
姜淮心裡應該已經明白了我的扯謊,但這一刻他只是未置可否的“哦”了一聲。
我斂斂眸子,反換成了我在反問,但聲波沒有過度戲謔:“敬國公也起了個大早。怎麼,這樣心急的就想來瞧瞧本宮這個做女兒的?”我這樣調侃他。是啊,他這一大早的往我房裡跑,在我房門口立着,又說明什麼?縱然他是在監視我、在對我的一舉一動都留了心,這樣的行爲放在臺面上也是不合時宜的。
但姜淮是什麼人,他豈能被我這三言兩語的就匡住?他頷首一笑:“呵,昨個夜裡似乎有微雨揚灑下來,臣心裡頭記掛着娘娘這邊兒會不會有漏雨的現象,又怕打擾到娘娘您的休息,便悄悄的過來瞧上一瞧。”於此一頓,他緩了緩氣,又道,“卻不想,好巧不巧的竟在門口遇到了娘娘。”
反正嘴長在他的身上,要怎樣的說辭還不是全由着他?
這話兒我只當是玩笑話,聽聽也就算了,深究委實沒什麼意思:“是啊,好巧不巧呢!”我這樣道。
我們兩個人誰也沒說真心話,那真心話橫豎是隻能藏在心裡的陰霾處、上不得檯面兒見不得光的。
眼見着氣氛就要沉默下來,隨之而來的尷尬不動聲色波及而過。
冉幸這個時候回過了神,忙不迭的啓口打破這沉默:“國公爺進去喝一杯熱茶吧!”她已回身把房門重新打開,又笑一笑,“大冷天的,在外邊兒立着終究是容易受涼,奴婢這就去煮了奶茶來。”
“不必了。”姜淮在我之前先行開口回絕,旋即行了幾步至我身側,“娘娘既然與臣一樣,都沒有了睡意,不妨就在院子裡相攜漫步,散散這心呢?”
“也好呢。”反正我的態度很隨意,順着他的提議點了點頭。
於是便跟姜淮肩並着肩往這院子裡走。
一陣晨風撩撥
面靨,面眸生寒的同時,聽得柳樹枝葉被撩撥的也是一陣漱漱有聲。
這晨時的庭院沒有旁人,只有我與姜淮兩個。大地似乎也沒有完全睡醒過來,就這麼行步其中、足音料峭,似乎無意中就把這一場好夢給剪了破。
“這兩年的光陰隔絕在當中,娘娘似乎有了很大的改變。”姜淮再啓口,聲音很淡,淡的比天風還要耐人尋味。
我聞言後笑一笑,頷首徐徐:“是啊,不過國公爺似乎還是老樣子,並沒有怎樣過大的改變。”這樣道了句,聲音如是輕描淡寫。
姜淮似乎也淡淡笑了笑,又似乎沒有。他將負在身後的手重擡回來,握了握拳湊於脣畔輕咳兩聲。
他這一咳嗽,我這心就跟着一顫,下意識的向他看過去,想問問他是不是覺的冷了、是不是受了寒涼?
但我終究沒有。
姜淮做了須臾的平復,又狀似無心道:“娘娘自幼便對琴棋書畫無有不通,其中特別是樂理,更爲出類拔萃、世間難有其二。”
聞了這話兒,我心裡跟着又是一陣酸楚。我把面頰重新轉了轉,徐徐淺笑:“你親自教授的,自然是要出類拔萃,不然豈不是對不起了師父?”這一句話的聲音很輕,有如蚊蠅的低語。
姜淮似乎聽到了,又似乎沒有。須臾沉默後,他再道:“這兩年來不曾見你,也不知你身處宮中有沒有疏於練習、有沒有技藝退步。”
我且嘆了一口氣,心中頗感玩味。真是難得,姜淮居然好端端的關心起了我的曲樂才能來?
但我還是持着這玩味,莞爾徐徐道:“師父想要聽我彈琴直說便好了,又何需這般兜兜轉轉委婉言及呢?”這話出口才發現,承載了心緒,帶着一股誚意。
這一次姜淮當真笑起來,他忽地停了步子。
我一陣不明所以,也跟着他停了步子。
四目相對,隔着晨霧與料峭的水汽,我看定他這一雙滿是深邃的眼睛。不多的停滯,他啓口定聲:“只怕時今娘娘這琴音,是隻會爲了當今皇上一人演奏吧!”臨了一嘆,仍然有如幽風過樹。
恍惚中我覺的他這是在吃醋,但我知道他不會。不過這不妨礙我的心頭還是一酸澀。
我也笑笑,聲波斂了訕意、只剩下隱隱一種疼痛:“倘使是不瞭解敬國公的人,一定會以爲國公爺……這是吃了醋。”
“爲什麼就不能是呢?”姜淮頷首,聲音且玩且肅。
我生怕自己會情不自禁的被他迷惑,把眼瞼略略的轉向了一旁去,我沒有言語。
原本打算在與姜淮散步的時候,可以於言談間體味出關乎孃親的一絲半點兒事態。但是我錯了,師父這個人啊,還是他一貫的針插不進、水潑不進。
我愈發覺的裡邊兒有着什麼秘密,並且這個秘密師父不想讓我知道,是委實巨大的一個秘密、一樁陰謀!
不過,投石問路若做不好,難免做到打草驚蛇。故這一次點到爲止,我也並不多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