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我不能放心師父,他從沒有這般失態、這般在我面前狼狽過,故此時面對着他這麼副模樣,難免叫我心驚!
但顧及着一個時宜的問題,我也不好總陪伴在姜淮的左右。縱然我不放心,還是權且回了自己的廂房。只是,我的心不在自己身上,它早就赴在了師父的身上,又叫我如何能安心的呆下去?
輾轉了經久,到底按捺不住,我便顧不得了諸多時宜、禮儀的地方,重新披了件披風后便出門去了姜淮房裡。
守夜的下人瞧見我過來,慌地對我俯身行禮!他們從不曾見到過宮裡來的貴人,此刻一見了我自然是覺的新奇又榮幸的很!
我原不想自己帶來太大的響動,便對着他們做了個噤聲的示意,後讓他們退下去。
我擡手掀起這綽約的湘簾,一步步的入內去,見姜淮正躺在榻上一臉醉態。但他好看的眉心還是顰蹙的,似乎便連醉着都不開心,似乎哪怕是睡着都在沉淪於某一場旁人不能洞悉的可怖夢寐……
我心裡莫名其妙的疼了一下,此刻看着師父仍然會有悸動的感覺,但這感覺已不復年少時那般深濃。我把這心緒壓制着,又向他行幾步,即而將身落坐在榻沿,親自靜然的守着他,守在他的身邊。
這時有下人隔着簾子向裡邊兒張望,似乎是因顧及着我而不敢進來。
我察覺到了來人,側目往簾子那邊兒一個示意,聲音清幽:“有什麼事情?”
那下人聞了我的喚,忙把身子向我一禮,啓脣低低道:“奴婢是來給國公爺送醒酒湯的。”
我瞭然在心,示意這侍女進來。
她便嫋步而入,之後也很識眼色的把醒酒湯放在了一旁,又對我行了個禮,復才退下去。
我掃了一眼那醒酒湯,又掃了眼姜淮,心覺這個男人明日晨曦醒來後,倘使知道自己一夜爛醉,誠不知他會是何等樣的感受了!
正這時恰巧冉幸因不放心我的緣故,也掀簾悄悄的進來、後對我行了一禮。
我示意她噤聲,擔心吵擾到師父的休息。即而又在冉幸的幫助下,把師父扶起來、墊了枕頭讓他靠好。
冉幸也很識趣,她刻意有心的把獨處的空間留給我,即而頷首退下去。
我便端了那醒酒的甜湯,舀起來一勺一勺的親自喂姜淮飲下。
月色氤氳裡,我瞧着這個此刻安靜蟄伏於我臂彎的男人,內心忽而盪漾起一種畸形的渴望,我渴望着他不要醒來、就永遠這樣乖順該有多好?亦或者時光乾脆靜止了吧!倘使時光一靜止,我們便會在這一刻永恆,便不會再滋生出那樣多平添的煩惱。而我的師父,他也不會讓我得之復失之,他也不會讓我難以揣摸明白,他不會再讓我疏離,他會屬於我,永遠的屬於我!
但夜風甫一下撲過面門,我一個激靈!
蕭瑟的秋夜裡,這刺骨冷寒的四更天風最是容易使人清醒。我一任這風兒凜冽的梳理着自己的思緒,忽地被牽回神志,才恍然驚覺自己方纔是怎生的不可理喻!
但與此同時,心下感情其實是百感交集的。我不免又隱痛,因爲這該是怎樣的心緒、怎樣的逼仄之後,人才會滋生出那樣不合時宜的念頭、那樣可怖的思慕……
不過還好,時今的我已經長大,姜淮對於我來說,已經不復我幼時那樣的佔據我全部的心、是我的整個世界。
我的世界有了另外一個良人,我有了皇上。而姜淮,他興許是我生命裡的不可或缺,但他卻不是我的“沒你不行”。
念頭陡至,豁地一下,我只覺的自己此時此刻既甜蜜、又苦澀。終歸這心緒是不能言明,莫名其妙,很沒有一個收束。
是啊,昨夜的殘夢難以收拾,這散亂的思緒當然也會是無法收束的吧!
我把這一懷散思按捺住,我不再多想,眼看着一發呆間端着的醒酒湯就要涼下去。忙回神斂住這思緒,舀起甜湯先以脣畔試試溫度,倒還尚可。忙趁着給他喂下去。
姜淮原本是緊閉牙關不用的,這個男人他一向機謹,即便是在意識渙散的時候也絕對不放鬆這警惕。
我一點兒法子都沒有!師父他老人家就是這樣,倘使他不願意做的事情,誰又能去逼迫他?
但這時思緒忽轉、靈波一動,我頓有了主意。也是下意識吧!我側了面頰,將脣湊在他耳畔低低悄言:“表哥。”我喚了他這一聲不合時宜的稱謂。
果然,姜淮原本還是處在一派混沌中,此刻陡地一聞這喚,他整個人都打了個微微的激靈!
我忙不迭的把勺子再湊到他嘴邊去。
他不再抗拒,啓口用了。
即而這一整碗醒酒湯,他都用的很暢快。根本不消我哄慰。
就此,我愈發確定他與那位“表妹”之間有着一段篤厚情感。倘使不是這樣,他爲何會抗拒這個世界卻唯獨毫無防備的願意相信她?
只是忽然的我就有點兒後悔,我不該太過着急的喚他這一聲“表哥”。我該先喚他“師父”,告訴他我是琳琅,是你的丫頭。
倘使他知道是我,他又會不會也張開嘴不加懷疑的把醒酒湯用下?這是他一個最本能、最下意識的反應,他是無法欺瞞自己的。
這麼想着,我心裡忽然就對那位並不能瞭解更多、並不認識的女子,升起一股深濃到化不開的妒火!即便這妒忌的火焰其實來的莫名其妙,即便我已經有了皇上。
好吧,興許我當真是一個慾望太多的女人,總希望全世界的人都圍着自己轉,希望身邊這兩個優秀的男人心裡都只有我。這麼想着,忽然覺的委實是自己太過分了。
我將湯碗擱置,即而把姜淮放下來讓他平躺。但我卻已睡意全無,我頷首微微,略把身子俯下去,目光專注的看着沐浴在月華微波里的姜淮。
他時今依舊是俊美如神的,可是瞧着他躺在這裡昏昏沉沉的模樣,我心裡忽然覺的他與臥牀嗜睡的老叟有得一拼了!
“嘖,果真是老人家……”不免細細微微的啓口,聲音很淡,淡到連我都聽不見。我
這樣慨嘆。
而這一夜,再也沒有誰不識眼色的進來打擾我們。就這樣不知不覺的,晨曦已經來臨。
當清晨的第一米陽光隔過嬌美的雲牆撒向大地,也絲絲縷縷嫋娜着漫進窗子時,姜淮終於甦醒過來。
彼時,剛好有一米微光打在他的面上,一下子就把這張美的人神共憤、慘絕塵寰的面孔給分成一暗一明的格局。這當真是自然造化無限的妙手啊!這般面貌呼應着他多變且莫測的內心,這個男人他委實有着光明與黑暗兩種截然不同、很是相悖的屬性。
我正這麼無聲感慨着,便見他輕輕的咳了一聲,即而緩緩睜開眼睛。
這雙眼睛依舊處在醉眼朦朧裡,他的目光有些呆滯。
我卻笑起來,微微的莞爾。這笑容來自內心那一點歡喜,因爲隔過綽約的晨霧與蒸騰的水汽,這個男人他醒來時一眼看到的人是我,我如何能夠不開心?
好吧,這是自我幼時就落下的病根,總喜歡師父的眼裡心裡只有我,總希望他每一次醒來都第一眼看到我。
“琳琅?”他斂目徐徐,啓口薄驚。顯然他還不知道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是呢,這樣一個一向冷靜且自持的男人,昨天卻能半夜三更的飲酒飲到喝醉,他也沒想過自己能夠這樣失態吧!想必是因爲佐以了心緒和回憶爲下酒菜,所以他越喝越醉、越醉越喝,連他自己都不能知覺的,就一下子醉意潦倒了!
“嗯,是本宮。”我沒有多說,只是應他。
他的目光便定一定,很快不復了方纔的渾濁,想必他是明白了自己昨天的飲酒狂醉。隨着他意識的回籠,見他把面頰向一旁側側,似在遮掩些什麼。
我心照不宣,啓口平和着聲色:“昨天本宮歸家,父女久別重逢,父親您一開心便陪着女兒多飲了幾杯……嘖,女兒是無論怎樣都勸不住您呢!”我這樣開口,以這樣的方式算是爲他圓了場、也爲他這一通狂飲而找了藉口。
姜淮辰目一亮,重新轉過面目看向我,目光有着欣慰。
他是在欣慰,自己的丫頭終於長大了,終於懂得人情世故、知道爲人圓場了!呵。
“琳琅,我……”這時姜淮又起囁嚅,他目光轉動了一下,旋即又沉澱下來,“昨夜裡,我是不是說過什麼話?”似問又非的模樣。
我斂了神緒,心波一動,頷首垂了垂眸子:“並不曾呢。”這樣矢口否認。
我瞭解姜淮,倘使讓他知道他不僅失態,且還言出了潛藏在心裡、並不願意被人知曉的某段秘密,他一定會愈發的不知該如何自處!
況且,就算我告訴他說他委實向我說了很多話,就連這醒酒湯都是我以他的心事來誆他才哄着他飲下去的,又有什麼用?
他不想讓人知道的事情,即便我再怎麼多問也是無濟於事的!那麼做人又何必太執着?
我已在不知不覺中淌過了那些刨根究底的年紀,時今的我更加懂得凡事留有餘地。這樣對大家都免了尷尬,多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