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以爲自己早已忘記,自己早就強大到不會再內疚,原來這一切不過是自欺而已……
蘇燁恢復意識時,愣愣的盯着廣袤無垠的夜幕,臉頰被風吹得冰涼,半晌才擡起手來一抹,全是未乾的淚水,迷離恍惚間,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茫茫世界,唯獨自己形單影隻。心中飄零,何處纔是她的安身之處……
前世今生的場景,光影陸離,像幻燈片一樣在蘇燁腦海中閃過。她這般活着究竟是爲了什麼?內心防線瞬間潰不成軍。孤獨感由心而生,淚水汩汩的往外流。她費力的從田埂間爬了出來,恍恍惚惚的邁着沉重的步子,走在田間的小路上,向着那邊的大道而去……
每個人心中都會有一個難以逾越的坎,總以爲當我們成長到足夠強大後,便可翻過去……究竟要多強大?才能越得過去呢?
而橫亙在蘇燁心中的這道傷痛,從來沒有因爲年齡的增長而漸漸地淡去,她以爲自己早已忘卻,她以爲她早已釋然。
時至今日,她才發現,她未曾有一天沒有後悔過。哪怕早一分鐘打開房門……
蘇燁心知,蘇知樑的離世和她的那番話沒有什麼聯繫。相安無事的過來這麼多年,本以爲早就忘卻,卻不知她只是深深的將它埋在了心底,心中的防線一崩塌,這傷痛便像藤蔓一般瘋狂肆意的生長。
原來她從來沒能真正釋然過……
時間沒能治癒傷痛,時間也永遠的將她的父母留在了三十歲……
而此時,趙坤策馬也行到了這處,一邊注意着自己身後追將而來的顧修霖,一邊盯着前方的道路。突然看見了在田間小路上行走的蘇燁,堂堂八尺男兒,在初看之下,竟被失魂落魄的蘇燁嚇的渾身一緊,一個不穩,差點摔下馬去,等定下神來,才發現,此人不正是自己尋了許久的蘇燁麼。
降了降馬速,提劍就要上去了結她的性命,已斷後顧之憂。緊緊跟在他身後的顧修霖,立馬投擲劍鞘擋開趙坤刺向蘇燁的劍,隨即棄馬,飛身擋在了蘇燁的面前,用了三成的氣力,一掌就擊向了趙坤,趙坤出掌相迎,實力懸殊,一掌就被顧修霖擊倒在一旁的野地裡,口吐鮮血。
顧修霖本想立馬上去,將其制服,未料想身後的蘇燁被掌風波及,一頭就向着旁邊倒去。顧修霖驚覺,隨即轉身一把接住蘇燁,將其抱在懷中,這才發現,此時她衣袍破敗不堪,沾滿泥漬,一隻鞋也不知去向,一臉潮紅,渾身滾燙,臉上滿是淚痕,額頭也磕破了皮,狀態實在是差勁,嘗試着呼喚道:“蘇姑娘,蘇姑娘。”
瞧着她此時昏了過去,立馬將她抱了起來,轉身向着自己的馬走去,而剛剛擊到在地的趙坤早已不見蹤影,空留一灘血跡。
顧修霖心覺救人要緊,運功渡了一股真氣給她,想着自己竟是第二次給她渡真氣,見了她三次面,每次見她都是身陷囹圄,而且一次比一次狼狽不堪。
他闖蕩江湖這麼多年,心中早就練就風平浪靜的功力,沒想到這個姑娘竟讓他有些心疼起來……
還真是稀奇。見着蘇燁臉色不似剛剛那般慘白,便立馬帶着蘇燁向着村口的方向而去。
見到了黎振後,將蘇燁交至他的手中說:“姑娘並無大礙,只是有些發熱,你速速派人將她送回府中療養。一匪頭向着山裡的那條路逃走,他捱了我一掌,興許逃不遠,你可派人去追,還有一個在院中,林中的那人叫張雄,就麻煩你將他們移交官府。”
“是,謝閣下出手相救。”
“不必多禮,你還是速速去安排吧。”
“是。”說完,黎振按着顧修霖的吩咐,一一安排起來。等一切安排妥當,回過頭來,那裡還有顧修霖的身影。
雞鳴之時,兩位小姐才被下人們護送回府。這一次的遭遇真使蘇燁的元氣大傷,渾渾噩噩了兩日才醒,看到熟悉的牀幔,和額頭傳來的痛感,蘇燁心知,自己應是得救了。
阿福見自己姑娘醒來,雖被告知姑娘並無大礙,可還是哭了出來:“小姐,您終於醒來,阿福還以爲再也見不到小姐了。”
蘇燁扭頭看了一眼阿福,又將頭扭了回來,一言不語的盯着牀幔。聽見蘇燁醒來,葉氏連忙趕了過來,一見蘇燁臉上毫無血色,一言不發的盯着前方,竟也是哭了起來。
真是苦了蘇燁了,一屋子的女人怎麼都那麼愛哭……
卻忘了那日淚水汩汩往外淌的自己。
兩家人雖是竭盡全力的壓着此事,只是,好事不出門壞事行千里,牆角總會走漏風聲,流言發酵,這兩日,竟是鬧得滿城皆知,一時間,滿城的姑娘家都不敢隨意出門走動,生怕遭遇什麼不測。
那日,黎振聽從顧修霖的吩咐,將兩名劫匪交由官府看押審理,黎振心知此事不似外面傳的那般,只是什麼毛頭小賊做的案這麼簡單,手法老道,作案嚴謹,若不是顧家那邊的人幫忙,興許時至今日都未能有線索,本想借着官府的力量查清此事。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這兩名劫匪在提審的前一日,暴斃在牢房。這件事傳到顧修霖耳邊時,丁言見着心情陰鬱了好幾日的自家公子臉色一變,身上的陰鬱之氣又甚幾分……
也是,以差點犧牲顧淺予和蘇燁性命爲代價,本想借着官府之手來瓦解撼動王家的勢力,沒想到竟然玩兒脫了……
顧修霖涼涼道:“傳信,讓丁展、薛逸等人立即回錦州,通州的事全都交由鄭彥卿。”
“是,公子。”
“於斐何在?”
“昨日已到城中,現在城西橋溪巷的院子。”
“讓他過來見我。”
“是,公子。”
不過多時,顧修霖的院子便進來一黑衣男子,面容普通,毫無特色到令人過眼便忘。
“公子。”
“嗯,五行宮的事情,進展如何?”
“回公子,五行宮那處傳來消息說,當年顧老爺將《天魔錄》的秘密一分爲二,一半藏在賬本之中帶在自己身邊,另一半關鍵之物交給了一個人,而如今世上已出現四本賬本,兩本已落入五行宮,兩被我們所得,還有一本不知下落,而賬本的承載着何種信息,都還未參透,說是和另一半關鍵之物有關。現五行宮各大宮主都在密尋此人,前些時日五行宮白水宮宮主來過錦州,據傳此物件在錦州城一女子的手裡。”
顧修霖看着眼前的兩本賬本問道:“他何日來的錦州?”
“三日前?”
話音一落顧修霖立即擡起頭來,三日前?可不就是蘇燁、顧淺予遭劫的那日?“可知是何物?”
“據說是一玉石墜子。”
顧修霖思忖了片刻對着於斐說:“你速速去查探,弄清玉墜是何樣,又是在何人手中。”
“是,公子。”說完於斐便出了院子,消失在了人羣中。
等於斐走後,顧修霖氣定神閒的行至窗邊,整個人籠罩在斜陽的餘暉中,思緒不由自主的飄到了六年前。
六年前,江湖上發生了兩件大事,一是閒雲散人被五行宮的青木宮和魔火宮的兩位宮主聯手殺害。據傳是爲那《天魔錄》,衆人駭然,這閒雲散人乃是江南第一高手,早就隱退江湖,行蹤不定,竟被五行宮的兩位宮主殺害。一時間人心惶惶,談之色變。
這第二件是,同年裡,九月,閒雲散人坐下關門弟子隻身前往青木宮,殺死青木宮主並屠盡宮中十二護法,等五行宮的人發現時,青木宮內慘不忍睹,屍橫遍野,鮮血淋漓。而青木宮宮主的頭顱卻不知去向,幾日後魔火宮宮主魏青空接到一密封的木匣,裡面盛放的便是那青木宮宮主的頭顱,並有一信函,上面寫道:三日後,血洗魔火宮。
一時間,五行宮衆教徒是人人自危,魔火宮上下是提心吊膽,做了足足三日的準備。三日後,一白衣少年身負閒雲散人的追風劍,隻身前來魔火宮,血戰一天一夜,十二護法身首異處,魔火宮宮主魏青空被斷右臂,緊急關頭其他三宮宮主聞訊趕來,救了他一命。
後來那少年怎樣卻是無人所知,從此杳無音訊。江湖傳言,這少年那日便已命喪黃泉。又有人說這少年被打成重傷,後被人救去,從此隱居起來......
自那以後,五行宮元氣受損,一番整頓後,第二年便又開始橫行霸道,惡貫滿盈。縱觀江湖,也就只有歸雲莊能有所牽制。
江湖之中流傳着一句話“江南丁博通,塞北千面郎,汀城五行宮,通州歸雲莊。”
這“江南丁博通”說的是江南的丁氏兄弟,兄長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醫術了得,是藥王谷的谷主的大弟子,雖文采過人,卻因身體緣故,不得習武。而此人胞弟武功過人,江湖輕功第一,是那閒雲散人師弟的弟子,功夫了得,此二人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形影不離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五年前不知何緣故二人一同消失在江湖之中,不見其蹤影。
而“塞北千面君”說的就是易容高手千面郎君,甚少有人見過其真是面目,有人說,這千面郎君真實面目,其醜無比,自幼被父母遺棄,幼年間受盡欺侮,一路摸爬滾打,後跟在塞外易容高手身邊研習這易容之術,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便成了江湖上有名的千面郎君。
可還有一傳聞,說這千面郎君男生女相,極其俊美,後被父母賣給一有狎玩男童的惡癖的富商做了孌童,一月後受盡屈辱折磨,逃了出去,後習得易容之術,五年後這富商被人殺害,手段殘忍。衆人傳是那千面郎君所爲,之後千面郎君便再未用真實面目示人過,因隨時更換面容,行蹤不定,顧名號雖響,卻是異常神秘。
五行宮本是塞外一魔教,行事詭異,乃根據古代陰陽五行學說命名,下設黃金宮、青木宮、白水宮、魔火宮、戊土宮。陰陽五行相生相剋,五宮人衆各有神通,但均奉黃金宮爲主腦。六年前殺死閒雲散人後,便踏入中原,盤踞在汀城,在中原爲非作歹,後被閒雲散人座下弟子滅掉青木宮後,元氣大傷,第二年便東山再起,而後更是猖獗無懼。
而唯一能與之抗衡的便是通州的歸雲莊,歸雲莊是這天下第一莊,富甲一方,門客無數,歸雲莊現任莊主鄭清風便是那閒雲散人的師弟,武功了得。歸雲莊的實力可見一斑,所以,五行宮和歸雲莊一直以來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任誰也不會想到“江南丁博通”和“塞北千面君”竟隱居在錦州的一商戶家中。而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當年隻身獨闖五行宮的那個少年會是顧家這個重病纏身的三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