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完了情況,慕容竹順手掩上門,蕭景綺這會兒已往前了走了好些步,錯了他幾個身位,見後者遲遲沒有跟上,不僅回過頭去看。慕容竹仰着頭看向那不知品種的蒼勁樹木,背挺得筆直。
不知怎的,蕭景綺竟覺得此時,應該有個人陪在他身邊,一同看着那院內的開着淡香白色小花的樹。
蕭景綺早些時候一個人來過,離開這院子的時候,那樹莫名地吸引了自己。這樹見模樣年歲應不算大,單手便可合抱住,應是這屋子常年空置,這樹無人照看,便也遭了蟲,樹皮落了好大一塊,,樹根就近土地背陽那寸,密密地長了些地衣,看得人不住皺眉。
“時候不早了……”蕭景綺開口道。
“回罷。”慕容竹轉過身時,面色一如從前,就這麼一刻,蕭景綺突然想起了那個總說着些自己聽不懂的話的客棧掌櫃了,不論是不是裝出來的,至少見着他的時候,慕容竹是活着的,有血有肉。
蕭景綺搖搖頭,復而向前走去,剛邁幾步便想起來,說道:“不是說,澈兒過段時間會過來嗎?怎麼那麼突然?”
慕容竹愣了半晌才意識到蕭景綺說的是自己的兒子——慕容澈,他點了點頭,只算是應了他要過來這一說法,卻未曾說明他爲什麼要過來。
“算了,這是你的家務事,我也插不上嘴,只是……”蕭景綺慢了幾步,漸漸和慕容竹並肩了,“這會兒,江湖怕是不怎麼安定,你這目標又大,把澈兒接來……”
“不是還有個陳嘉嗎?”慕容竹回到,蕭景綺詫異地望着他,見那神色不像是說笑,又不知如何開口問,一時竟噎住了。
這說的是你兒子的事兒,幹人陳嘉什麼關係?這話別在蕭景綺胸口,硬是沒有問出來。
“二位好興致,這三更半夜的,逛這會兒纔回呢?”廳裡,“莫銘”淺酌着,狗兒在一旁站着,不時地爲他斟酒,面上無什麼表情,和往日的他很不一樣。自從百花樓遇見商隱之後,什麼事兒都變了個味兒,怎麼不舒坦怎麼來,蕭景綺就這樣把莫須有的罪名掛在了商隱頭上,鐵板上釘了釘。
慕容竹輕聲應:“瞧見月色正濃,吃過了晚飯悶得慌,出門隨意走了走,正巧碰上了‘神盜手’,便一塊兒回來了。倒是莫掌櫃好興致,就着這月色飲起酒來。”
“莫銘”明知慕容竹說的是假話,偏偏不戳穿他,還隨着他的話往下接,他說道:“此番美景,若是慕容少莊主不嫌棄,一同喝上幾杯?”“莫銘”朝着他舉起了手中的酒杯,慕容竹一掃便知那酒杯不是店中的普通貨色,倒也真不是平凡人,喝個酒還要自備着器皿。
“那在下便恭敬不如從命了。”說罷便走了過去,蕭景綺跟在他身後,等慕容竹落座,他便抱臂站在他的身後,並不受邀,神情說不出是不屑還是警惕。
“你是聰明人,話也不需我多說,既然你選擇了站在我這一邊,我必然會許給你,你想要的。”
“哦?莫掌櫃的,知道我要的是什麼?”慕容竹接過狗兒斟的酒,淺淺地抿上一口,“好酒!不愧是掌櫃的,便是有那好酒,都是自己私藏着了罷。”
“慕容少莊主說笑了,不過是些尋常貨色罷了。”“莫銘”一口將杯中酒飲盡。
慕容竹把玩着透光的酒杯,嘴邊的笑容意味不明,他只道:“吐蕃適逢大雪,不僅少有的能種糧食田地裡糧食顆粒無收,牛羊也多不禁連日冰凍天氣,死傷大半。”
“慕容少莊主果然是聰明人,我沒有看走眼。”
“虎符?”蕭景綺似乎聽懂了一些,皺着眉提了一句。
“有些話挑明瞭就不好了。”蕭景綺禁了聲,用眼角的餘光瞟了坐着的慕容竹一眼,見對方不理自己,順勢也坐了下來,還拉了拉長凳,讓自己離對方遠上了那麼一些。“莫銘”指了指酒壺,狗兒會意,端起桌上近乎空了的酒壺退了出去。
“就着前任武林盟主的地位挑撥那些無門無派空有一身蠻力的人,便想借此奪取兵權,王爺的計謀不過如此。”慕容竹絲毫不給對方留面子,“我倒想看看,那些名門正派能否苟同。”
“只道這是能讓這邊境地區能安定卻又能不太過於虧空國庫的法子,我這難道不也是爲了江山社稷着想嗎?”有着莫銘扮相的王爺也不否認,直接應下來那層身份,“名門正派能幹淨到哪裡去?旁的東西不好找,這把柄倒要多少有多少,爲了那臉面,他們什麼事做不出來?”
“我爲何要應你?便是藉着你王爺的那層身份,我也斷然不會懼你。”慕容竹放下了酒杯,認認真真地談起條件來。
“你要這盟主之位多少年了,我可以讓你不費吹灰之力便得到手。”
“我這劍法也不是白練了七年的。”慕容竹冷聲應道。
“說到底,你要的不過是一個人。”
慕容竹的眼睛微微眯起,坐他對面的人知道自己猜中了,於是趁熱打鐵說道:“我本想着日後要怎樣用盡千般手段對他,陳嘉想帶着他隱匿,隨了他又何妨?可這陳嘉在哪兒都是我心頭的一根刺。有的人聰明,是和自己的意,有的人聰明,卻是自己的威脅。現下身邊的人不可信,自己總能信吧,先有了利益纔能有盟友。說句不當聽的,慕容少莊主還是心腸太善,這人要真是想爲了自個兒,最親近的人就是最大的阻礙啊,心裡再歡喜得緊,也得面色不變地下手。”
“陳嘉暫時動不得。”慕容竹聽了對方這麼一長段明裡暗裡說明利害關係的話,卻只單單截取了自己想要的。
那人玩味一笑,應道:“哦?你們之間也有淵源?”
“那是我們之間的私事,恕難奉告。”
“罷了罷了。”那人笑道,“‘神機妙算’陳子善……可惜,可惜啊。”
王爺起身,狗兒正端着酒壺走進來,乖乖地走到王爺身後站定,低着頭也不看慕容竹和蕭景綺,就像是瞧不見二人似的。
“令符怎麼辦?”蕭景綺接了一句。
“這人都能造假,不過區區一個令符,怎麼可能難得倒當今王爺?”慕容竹也起身,“你以爲□□便是地攤上隨處可見的玩意兒嗎?要說這財力物力威懾力,誰能比得過皇家?”
王爺但笑不語,整了整衣裳揹着手上了樓,狗兒跟在他的身後,在快拐角的時候,狗兒回過頭看了慕容竹一眼,那一眼慕容竹沒有看到,他在低頭的瞬間錯過了。倒是讓蕭景綺看了個正着,那其中的憤恨是做不得假的,什麼時候這慕容少莊主結怨的手段又高上了一分,連這店裡的小掌櫃都不放過?
“你對那莫小掌櫃幹了什麼?人看你的眼神恨不得把你給吃咯。”蕭景綺在他們二人走了之後,纔敢放鬆,藏在袖子裡的針收了回去。
慕容竹聞言,轉過身看了那樓梯一眼,搖了搖頭。
“後天可就是武林大會的第一天了,你有心理準備了嗎?”
“什麼準備?”慕容竹被蕭景綺問了個沒頭沒腦,下意識地接道。
“武林盟主之位,看樣子,你是給人王爺證明身份,人王爺退位讓賢,將你垂涎已久的寶座拱手相贈,都快趕上我今天聽的說書的段子了。”蕭景綺給自己倒了杯茶,有一口沒一口地喝着。
慕容竹沉默了半晌,回道:“若是沒有陳嘉,這盟主之位七年前便該是我的。”
蕭景綺不置可否,撇開了話題說道:“不過我倒是好奇,爲什麼當初路遙要把這兩年一度的武林大會改成了七年一度,要真是有個什麼大事兒,這該怎麼解決?”
“路遙的想法,我總是猜不出的。”慕容竹應道。
蕭景綺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笑了一聲,對上慕容竹的眼神,他正了正神色說:“這麼一說,原先的店掌櫃,倒真有那麼幾分像路遙了。”
“陳嘉想培養出個像樣的人來還不簡單?”慕容竹冷哼,“七年時間,造出一個路遙對他陳嘉來說,易如反掌。”
“那倒也是。”蕭景綺思忖了一會兒回道。
慕容竹卻沒有放鬆多少,到現在他還是不明白路遙臨走前說的那句話——給我七年時間,還你一個乾淨的世界。
現今七年之約已到,可是這乾淨的世界又是個什麼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