佈局詭異,迷霧重重!
思來想去,蔡京只得到了這八個字的結論。以他的城府智慧,當然能夠看出王皇后是被人構陷的,就連如今牽涉到的鄭王二妃,也同樣是遭了無端的懷疑。只不過,放眼後宮,只要這三位地位最尊的女人一倒,其他所有人都會從中得益,而且更有可能問鼎後位。
“都是先帝開了先例,立下了一個壞榜樣,以後竟是人人仿效!”
這句話他也只敢在腦中想想,絕對不敢露出半點口風。當初仁宗皇帝因尚妃和郭後口角,廢了郭後的同時也同樣黜落了尚妃,另外從宮外良家女子之中選了曹彬的孫女曹氏進宮,最終冊封爲皇后,這種不偏不倚的處置一直爲大宋朝臣所稱道。但是,到了哲宗的時候就不同了。
作爲當事人,他很明白哲宗趙煦那個時候的心理。在被宣仁太后這位祖母壓制了多年之後,趙煦親政之後自然是懷着最強的逆反心理。孟後是宣仁太后選的,那麼就一定要廢黜。劉珂是他自己喜愛的女人,那麼就一定要冊封爲皇后。而這樣一來,什麼祖制規矩,全都在哲宗趙煦的獨斷專行下破了個粉碎。甚至可以說,沒有趙煦親政的那幾年,就不會有如今的朝局,什麼資歷,什麼口碑,全都比不上至尊的一句話來得重要。
可是,既然有陰謀,便應該有既得利益者,究竟是誰呢?
他在腦海中羅列了一個個名字,但一番排除下來,竟是連半個符合的都沒有。不由感到心底發虛。不怕有人算計,怕就怕那個算計的人隱藏太深,一點都找不到蹤跡。那麼,有朝一日真正發難起來。一個應對不好便會壞了通盤大局。心煩意亂,他連往日用來平息心緒地寫字也沒了興致,只是一個人坐在案前發呆。
突然,他看見外頭的窗前躡手躡腳地溜過一個人影,立刻厲喝一聲道:“誰?”
“爹。是我。”
下一刻,書房的門便被人推開了,來人自然是一臉陰霾地蔡攸。
“娘讓我來看看,說是你晚飯沒用多少,所以吩咐廚房備了夜宵,我說你沒心情,讓她別瞎操心。”
“她也是一片好意,不過算你猜準了,我確實沒胃口。”蔡京深深嘆了一口氣,擡頭打量着兒子。許久才自失地一笑,“你爹我自視甚高,從來自認爲算無遺策。想不到也會遇到算不準的時候。這一次地事情,我算不出來,只是不知道別人能否算出來。”
“爹你都不成,別人哪裡還有這樣的本事?”蔡攸輕蔑地一笑。隨手從袖子裡拿出了厚厚一摞拜帖,“這都是從早上到現在上門請見的,我知道爹你心煩,看着沒有一個重要人物,便都替你回絕了。其中有幾個是從你和叔父門下出去的官員,我稍稍花了點功夫見了見,其他人也就隨他們去了。”“嗯,做得不錯,這個時候,我沒功夫見他們。”蔡京微微點了點頭,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昨日趙佶召見,總感覺到心頭似乎耿着什麼要緊事,一時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品味良久猶覺沒有頭緒,他乾脆拋開了這些,隨口問道:“對了,少蘊這兩天沒有來麼?”
“哦,爹你不說我倒是忘了,少蘊三天前發熱,當天晚上甚至燒得說起了胡話,結果沒奈何用了猛藥之後方纔把病勢壓了下去,看那副模樣,似乎短時間沒可能下牀。”見父親眉頭緊皺,蔡攸只得出口勸解道,“爹,你看重少蘊固然好,可總得問問其他人的意見。府中那麼多幕僚,縱使不好也有幾個能用地,若是還不成,讓人在外面找找合用的不好麼?”
“千金易得,一將難求。”蔡京喃喃自語了一句,輕輕揮了揮手,“算了,即便是旁觀者清,宮裡頭的那些事他也不見得能夠看準,此番本來就用不着他。時候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吧,不要誤了自己的事!”
“我有什麼大不了的事!”蔡攸用極低的聲音嘟囔了一句,卻也不敢當面反駁,道了一聲安便轉身離開了書房。這諾大的府邸,他晚上能幹的事卻多了。
搖曳的燭光下,蔡京始終覺得心神不寧。後宮如今單居一殿的只有一後二妃,其他地便大多三五人一處宮苑,另有專門的內侍管理。若是真正是二妃之外的人構陷皇后,然後試圖一箭雙鵰,便一定會牽涉到這些位分極低地小黃門。等等,一箭雙鵰……蔡京霍地站了起來,眼睛中一下子冒出了一縷寒光。如果說,對方原本就不止是想一箭雙鵰,而是想一箭三雕甚至四雕呢?他來來回回在書房中踱着步子,最後腳下步伐越來越快,一個急停甚至差點撞在了牆上。
有人在算計自己,同時還有人在算計高俅!
他咬牙切齒地返身坐在了椅子上,信手拿過了一張紙,但只寫了幾個字便將其撕了個粉碎,最後厲聲叫道:“來人,給我喚蔡平來!”
夜幕之下,只見一條人影自蔡府後門匆匆而出,不一會兒便消失在了街角下的陰影中。
雖然把錦帕還給了阮大猷,高俅卻記清楚了那形式質料,因此一回府之後便讓英娘找尋這年前的賜物。等到找出來一看,他卻皺起了眉頭,以自己家的恩寵,賜下地三方帕子還是和那半方錦帕一樣的顏色一樣的式樣,可想而知,這一批貢物根本就沒有什麼區別。要靠這個找到幕後黑手,正可謂是難上加難。
見丈夫躊躇,一旁的英娘便開口言道:“怎麼,這些東西干礙很大麼?”
“我也不知道,但這些錦帕如今是最大的線索。”高俅輕嘆一聲,見一旁的伊容也死死盯着自己,不覺更加煩惱。他自然知道伊容在擔心什麼,事實上,英娘和皇后交好,伊容和鄭貴妃王德妃交好,這幾乎是公開的秘密。如今,一杆子打落一船人,自家女眷竟是受影響最大的,這怎能不叫他心煩意亂?
沉思許久,他還是把事情始末原原本本說了一遍,最後纔不無猶疑地道:“阮大猷這個人我深有了解,典型的牆頭草,雖然人家看他是高黨,但可以說,關鍵時刻他只會比別人溜得更快。這一次看似聖上沒有發落任何人,也沒有大動干戈興秘獄的跡象,但是,他這消息來得如此及時,這便免不了蹊蹺。”
“你不是有那些人麼,讓他們替你打探這些消息,應該很容易。”
英娘是唯一知道高俅在外頭班底的人,此時自然不會忘了提醒。”你也別光顧着鄙薄阮相,他是當初曾相的人,蔡相不待見他,他這個時候就算改換門庭,又有誰會信任?倒是宮裡的事奇怪得很,鄭貴妃的淑寧殿自從出了一個韋美人之後,立刻又多了一個喬才人,聽說,前些時日又冊封了一個劉姓女子爲郡君。雖然都是平常事,但全擠在一起,是不是就有些太過巧合了?”
“韋美人,喬才人……”高俅陡地感到心中一凜,一股很不妥當的感覺一瞬間衝了上來,這使得他立刻轉向伊容,滿臉肅重地問道,“自從韋美人之後,鄭貴妃那裡又有一個宮人得到了寵幸?一舉而封才人,這也太快了!”
“是啊,我也覺得奇怪,那天還追問了鄭貴妃幾句。”伊容偏着頭一想,便很肯定地答道,“鄭貴妃說,喬氏和韋氏往日是最要好的,似乎還約定過先貴者當引薦後者給聖上,而這一次,喬氏還是在韋氏的寧芳堂得幸。爲此,我還說鄭貴妃太過大度了。”
韋氏先懷孕,然後便引喬氏爲援,應當是爲了固寵,這份心機着實縝密,不過要說此事是她區區一個女子策劃的,那也太誇張了。高俅品評着其中意味,又漫不經心地問道:“那個劉氏又是怎麼回事?”
英娘搖了搖頭:“先前從來沒聽說過。”
“我也不知道,似乎最初只是掖庭的宮人。”伊容也隨之搖頭,她雖然在宮中多年,但畢竟自欽聖太后去世之後便出了宮,而後又只在鄭貴妃王德妃那裡走動,自然不可能熟悉只是尋常宮人所住的掖庭。
“唔,我會讓人去探探情況。”高俅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隨即又聯想到趙佶那棘手的病情,頓時覺得腦袋隱隱作痛。翰林醫官院那批人都是給朝中貴人看慣了病的,等閒小病固然是醫不好也醫不死人,大病上的本事卻難說,再加上那是一朝至尊,估計開藥方的時候更是慎之又慎,僅揀那些溫和的藥方開。
“相爺!不好了,內廷來報,宮中走水!”
聽到外頭這乍一聲叫喚,高俅只覺得頭皮發麻,疾步上前拉開房門。不用再問,他便看到了西北面的一大片紅光。漆黑的夜裡,那片紅光就猶如濃稠稠的血色一般,煞是可怖。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這是眼下高俅心中唯一的一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