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煜突然笑道:“謝姑娘,你爹如果知道你竟然勸我放下,恐怕要氣得背過氣去。”
女子輕拍了蕭煜肩膀一下,微嗔道:“不許你這麼說我爹。”
“也別叫我謝姑娘。”女子原本揉按着蕭煜太陽穴的雙手,輕輕環上了他的脖子,“叫我思思。”
蕭煜從善如流,笑道:“思思,你膽子也太大了,竟敢一個人跑到兩湖來找我,你也不怕半路被山賊搶去做壓寨夫人。”
謝思輕笑道:“我纔不怕呢,我爹嘴上雖然說不管我,但肯定派人暗中保護我。”
“你有個好爹。”蕭煜輕拍女子的手背,示意她鬆開自己的脖子,然後起身道:“時候不早了,與我一起用晚膳吧。”
女子笑着說了一個好字。
蕭煜吩咐人設宴,因爲是私宴的緣故,所以並不分桌。兩人相對而坐,桌上菜式相對簡單,只有幾道。謝思是大家小姐出身,吃起來是細嚼慢嚥,即便是吃不慣西北的口味,也僅僅是輕皺眉頭,從不抱怨半分。而又秉持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兩人這頓飯難免吃的乏味。
用膳之後,蕭煜開始處理公事,這已經是圍城的第二個月,襄陽和襄樊兩城都有了不穩的跡象,其中守軍曾經出城野戰,但被西北軍打退回去,甚至弄得城門差點失守,自此以後就再也不敢出城。謝思就坐在蕭煜書案的一旁,雙手托腮,呆呆地看着他,看他凝神沉思,看他執筆揮毫,看他輕蹙眉頭。
蕭煜無意中回頭,正好與謝思的目光交匯在一起,她非但沒有半點不好意思,反而還略顯花癡地衝他一笑,蕭煜忍不住伸手颳了一下她的鼻樑,調侃道:“看什麼呢?我又不是四大公子,有什麼好看的。”
最近各種榜單層出不窮,有四大美人之說,自然就有相對應的四大公子,全是美姿容的世家子弟,分別是衛國公孫家的公孫仲謀、後建完顏家的完顏弘、大鄭皇室秦家的秦趙,以及江南大族章家的章文同,此四人被並稱爲四大公子。公孫仲謀和完顏弘不用多說,都是聲名鵲起的年輕俊彥,就是名聲相對不顯的秦趙和章文同也是大有來頭,秦趙是當年蕭煜、張餘、齊豫一干人等的“領頭人”,東都城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小王爺,他的父親是與秦權並稱爲文武兩王的宋王。而章文同的父親則是與陸謙一文一武鎮守江南的江南總督章傳庭。至於蕭煜、藍玉、徐琰等人,家世出身是足夠了,無奈相貌最多是中等偏上,故而無法上榜。
謝思笑着說道:“我娘說過,男人好不好看,不用看皮囊,只需看兩件物事,才情和權勢,有才情的男子讓女子心動,有權勢的男子讓女子心折。”
蕭煜搖頭笑道:“有些偏頗了。”
女子道:“我卻覺得很有道理。”
蕭煜笑道:“權勢難得卻易失,以權勢觀人如女子以色事人,非長久之道。”
蕭煜忽然想起了自己做得那個夢,想起了夢中的青娘,又是嘆息一聲,“貧賤夫妻百事哀,也不怪人人羨富貴、慕權勢。”
謝思低聲說道:“章傳庭向我爹提親了。”
蕭煜皺眉道:“江南總督章傳庭?章文同他爹?”
謝思輕輕嗯了一聲,悶悶道:“我見過章文同一面,生得倒是劍眉星目,一副美姿容,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一肚子草包。”
蕭煜道:“四大公子中,我與其他三人有過接觸,都有過人之處,章文同能名列四大公子之列,自然不會差得太多。”
謝思憤憤地哼了一聲。
蕭煜安慰道:“好了好了,我給你爹去信一封,滿意了吧?”
謝思轉嗔爲喜,“這還差不多。”
蕭煜笑罵道:“章傳庭不過是冢中枯骨,你爹心中有數,不會讓你嫁給章文同的。”
謝思低着頭沉默了一會兒,冷不丁擡起頭來正色道:“我就是想讓你說。”
蕭煜輕咳一聲,沒有說話。
謝思望着蕭煜許久,臉上的失望神色越來越濃,最後低下頭去,徹底傷心。
江左謝家出身的謝思在江都結識了蕭煜,短暫的相處就像一粒種子扎進了女子的心底,繼而謝公義一次次對蕭煜的稱讚和對女兒心思視而不見的放任自流,讓這粒種子慢慢生根發芽。這次謝思一個人跑出來,遠沒有她嘴上說得那麼輕描淡寫,一個弱女子走在兵荒馬亂的湖州,哪怕是知道有人暗中保護,也是心驚膽戰,只是想着很快就能見到那個人,才讓她壯起膽子,做出了她前半輩子從未想過的壯舉,孤身一人橫穿了大半個湖州,來到西北軍的大營。她很想告訴蕭煜她很想他,想問蕭煜有沒有想過她?可真正見到了蕭煜,她卻不爭氣地什麼都沒說出口。
現在她鼓起勇氣開口了,可爲何會如此的揪心難受?
蕭煜想要開口安慰她,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謝思擠出笑臉道:“多謝王爺的信,小女子可以安心回家了。”
蕭煜默然無言。
謝思神情恍惚地起身,有些踉蹌地走出帳去。
紫水陽走進大帳,道:“王爺,我看到謝姑娘一個人跑出大營,讓黃水泉跟過去了。”
蕭煜點點頭,“紫老想的很周到。”
紫水陽笑問道:“王爺,跟謝姑娘鬧彆扭了?這女子就是要哄着的,說話別那麼直。”
蕭煜苦笑道:“在女人的事情上,我比蕭烈差遠了。”
紫水陽呵呵笑道:“謝姑娘是個好姑娘,不過依老朽愚見,王爺還是收收心,免得刺激到王妃,自從入冬以來,王妃的病情就多次反覆,實不宜大怒大悲。夫妻是什麼?年輕時恐怕覺不出來,可到了老朽這個歲數,就越發感受深刻,夫妻就是老來伴,不談什麼山盟海誓,也不談什麼花前月下,說到底就是有陪在身邊的伴,不至於變成孤家寡人,孤苦伶仃。”
蕭煜感嘆道:“是啊。”
紫水陽大概也意識到失態了,不該在蕭煜面前倚老賣老,於是緩和了語氣,輕聲說道:“老朽也曾年輕過,同樣經歷過一些事情,過去王爺一向對女子不算太過上心,有些話老朽也不好多說,現在可以說了,王爺是天人境界的高手,逍遙境界也是指日可待,壽元長久,世間的美好風光不必急於一時看完,日後有的是時間去慢慢欣賞,而王妃修爲全失,又病痛纏身,說句難聽的,花甲之年都是奢望,老朽說這些就是希望王爺不要日後回頭再看時,追悔莫及。”
蕭煜靠在椅背上,喃喃自語道:“紫老說得有理啊。”
紫水陽猶豫了一笑,有些話還是沒有說出口。林銀屏所代表的已經不僅僅是一個王妃那麼簡單,她還代表着草原上的各大臺吉,若是沒了林銀屏,蕭煜與林寒和草原之間就會割裂出一道無法彌補的巨大裂痕,這對意在中原的蕭煜來說是極爲致命的。
蕭煜不是看不破,他只是身在局中,不願正眼去看。
看到蕭煜若有所思的申請,紫水陽猶豫再三,還是沒有將手中的信交到蕭煜的手中,而是默默地退出了大帳。
這是中都發來的飛劍傳書。
信上只有寥寥數言,卻讓紫水陽整個人後背發寒。
王妃病重,已經昏迷數日不醒,請王爺定奪。
這不是林銀屏第一次病重,但可能是來勢最兇的一次。
紫水陽精通巫教醫術,也曾爲林銀屏診治,自然熟悉這位王妃的病情的來由,通幽,通幽,不僅僅是送別人去幽冥,也是送自己去幽冥。
如果這次扛不過去,就真的回天乏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