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橫於人間,何其壯哉!
傅塵臉上浮現出一種看破生死後的淡然和平靜,輕聲嘆道:“孤注一擲啊。”
天子之劍,以天下國器爲劍,制以五行,論以刑德;開以陰陽,持以春夏,行以秋冬。直之無前,舉之無上,案之無下,運之無旁,上決浮雲,下絕地紀。
此乃道門莊祖所言,後世儒門所用。
最後經由儒門方何之口,授於蕭煜。
蕭煜緩緩舉起手中之劍,每一個動作都萬分艱難,好似以凡人之力催動山嶽,緩慢無比。
但也正因如此,重生勢,也有殊無量之勢於劍上而生。
氣機,氣勢,氣數,氣運。
前兩者於當下情況而言,不過是小道,先不去說。後兩者中的氣數,人人皆有,而且不只是一人,就是一國一地一宗門一家一姓,也有。
一國者,大鄭氣數已盡,如夕陽遲暮,可就是這個已盡的氣數也是龐大無比,遠非人可以比擬。
一地者,西北江南,兩者分去了大鄭失去的氣數,尤其是西北,已經由氣數凝爲氣運,如旭日東昇。
一宗門者,道宗劍宗,道宗有千年底蘊,其氣數如同淵海,深不可測,如今更是有如日中天的氣象,反觀劍宗則是每況愈下,如今更是命懸一線。
一家一姓者,同氣連枝如山嶽的衛國五家如今已經顯現出分離崩析之勢,葉家、慕容家投向西北和江南,氣數漸盛,公孫家、上官家、葉家則是與江南和劍宗在一條船上,氣數晦暗。當然,還有一個蕭家,氣數如龍,已成潛龍在淵之勢,若是能贏下這最後的定鼎一戰,那可就真的是龍飛九天了。
一人者,蕭煜、秋葉、藍玉、陸謙、傅塵、上官仙塵、天塵、青塵、蕭烈、蕭慎、微塵、徐鴻儒、刁殷、牧觀、四長老、三大士、慕容燕等等,凡是能在這場定鼎之戰中叫得上名號的人,都有不小的氣數在身,或明或暗,或盛或衰,或氣數如火,或氣數將盡。
蕭烈將自身氣數全部轉嫁於蕭煜,是第一個氣數已盡之人。
上官仙塵的氣數已經與劍宗的氣數緊密連成一體,真正的生死一線。
天塵飛昇有望,又有都天印和玲瓏塔鎮壓自身氣數,算是最爲超然一人,就算是此次定鼎之戰大敗,他也無傷大礙,仍舊可以返回道宗,固守山門,雖然沒有千年大計的功德在身,能如紫塵那般大開天門,但以自身修爲硬抗四五道天雷後飛昇天門,那也在情理之中。
在天塵飛昇之後,秋葉無疑會獲得一筆極爲可觀的“遺贈”,他本人更是能與道宗的氣數連在一起,大受裨益。
每逢改朝換代,世上都會有一批從龍之人,藍玉無疑是如今從龍之人中的佼佼者,在這方面唯一能與他相提並論的,就是那個輔佐了陸謙,同時也是他老師的傅塵。
師徒兩人,因爲所選之路,因爲家族,因爲宗門,走到了對立之面,註定要有一人會隨着他所從之龍,徹底消亡。
青塵、蕭慎、微塵、徐鴻儒等人,皆是氣數晦暗,尚不明朗。
在所有人中,以蕭煜氣數最盛!
已經達到了一人堪比一家一地的超凡境地。
一名從內到外都透露出一股腐朽氣息的年老儒生,緩緩走到此地,仰頭望着那片蓮池,以及橫貫於蓮池之上的一劍,緩緩說道:“當真是天子之劍啊,舉之無上,案之無下的天子劍,此劍面前,任憑你仙人降世,又能如何?天子天子,蒼天之子,天下之共主也。”
這個乍一看有些不起眼的老儒生,正是儒門碩果僅存的聖人守仁先生王雲。
王雲微微拔高了聲音,對着傅塵道:“傅家小子,大鄭之所以會有今日之景象,蓋因江南黨人士族之功也!自正明二十年以來,可謂是衆正盈朝,於是這泱泱大鄭啊,就要亡了!”
王雲半是自言自語道:“既然衆正盈朝,大鄭還怎麼會亡了呢?是鄭帝秦功之過錯?是蕭氏父子之過錯?還是這滿朝文武之過錯?在老夫看來,這朝廷看起來是皇帝的朝廷,說到底還是這十餘萬官宦大臣的朝廷,大鄭亡了,不是一句皇帝好大喜功就能說得過去,這些權貴公卿們是難辭其咎的。”
“這些年,老夫不在朝堂,興許是旁觀者清的緣故,反倒是看得比以往更透徹些,朝堂之上,人人爭利,滿口百姓黎民和江山社稷,背地裡卻是黨同伐異,凡是於我不利的事情,不管有益於國,還是有益於民,都要反對,難得有幾個能做事的人,都要排擠。於他人,立於道德之上指摘,於自己,以不拘小節爲掩飾。”
“結黨一事,美其名曰,君子朋而不黨,可無論如何粉飾,說到底就是結黨二字而已,結黨必然營私,營私必然伐異,非我同黨,即我死敵,只知藏富,不知爲國,長於內鬥,短於治國,這便是江南黨人士族。”
“所謂衆正盈朝,不過是一羣腐儒坐於朝堂之上,誇誇而言,空談誤國罷了。當徐林兵敗之後,武將們已經看出大鄭傾頹之勢,開始摩拳擦掌準備逐鹿天下,文臣們在做什們?在罵蕭煜,指望用唾沫淹死蕭煜。鄭帝秦功死後,天下大亂,武人們躍馬揚鞭,他們又在做什麼?這次大約是真的淪爲戲子伶人了。”
“這個天下已經到了病入膏肓的境地,必須用一記猛藥才能起死回生,這記猛藥是鐵騎刀兵,不是道德文章,病好之後,自然會有新文人來代替這些舊文人,這是大勢所趨,傅家小子你聯合江南士族扶持陸謙,其根本還是逆勢而爲,這些禍國殃民的黨人士族,早該隨着大鄭一起去死了。”
最後老人沉聲說道:“此間道理已經說盡,老夫已經看夠了這些所謂的衆正盈朝,所謂的君子文人,這世間實在是太污濁了,就讓老夫爲這世間盡最後一分綿薄之力。”
這位曾經的儒門魁首將目光轉向蕭煜。
這位也許是世間年齡最大的老儒生仰天大笑,“老夫在這世上已經活得太久太久了,先輩有言,生,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
“蕭煜,你曾經在檄文中說要一掃天下,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今天老夫就將這一身所謂的聖人修爲交付於你,助你一臂之力,你可敢接下?可能做到?”
天上傳來蕭煜的聲音,“有何不敢?蕭煜在此謝過守仁先生,定不負先生所託!”
下一刻,一道光柱沖天而起,如同一條雪白瀑布,起點是王雲,而終點正是蕭煜。
天地爲之一靜。
這一幕巍然壯觀。
甚至九天雷動和蓮池都不能遮擋光柱的醒目,在無數人的視線中,光柱進入蕭煜的體內,剛好與傳國璽上垂落下的那道玄黃氣運連成一條直線,接天連地。
老人不去看天上的壯闊風光,而是笑着環視四周,似乎想要再多看這人間最後一眼。
守仁先生王雲席地而坐,成爲第二個氣數已盡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