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天欲雪一

九十四 天欲雪 一

歡快的氣氛緩緩從屋裡消散。

阿福看着李固的神情,即使她不懂政治,也看出來,這件事似乎不像她和朱平貴以爲的那樣,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知道這些話是從哪兒傳出來的嗎?”

阿福搖搖頭:“今天哥哥也只是順口提了一句,想必……說的人不少,不必刻意也能聽得到一言半語的。”阿福輕聲問:“有什麼不妥嗎?”

“也許是我想多了。”

能這樣說,就說明他一點兒也不認爲自己想多了。

有人散佈謠言?是什麼人?他們想借這謠言達到什麼目的?

阿福腦子裡一瞬間全是宮變政變的字樣在晃來晃去。

李固笑笑,把話題又轉回玉米:“過兩天我們一起去莊上,記得找桿秤,我可要當面稱稱看那玉米一畝能產多少斤。唔,帶兒子一塊兒去,讓他也看看莊稼收成,知道稼穡艱難,將來不至於變成個小紈絝。”

他說得輕鬆,明明就是不欲阿福爲這個擔憂,阿福也就做出並不在意這個事的樣子。

晚上躺了下來,雖然白天疲累,可是一時睡不着,阿福靜靜躺着,聽着身旁李固的呼吸漸漸勻淨綿長。

她側過頭看他。

那些大事,她不懂。

權力那種東西,阿福也不在乎。

她只願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哪怕沒有什麼錢財田產,她可以做繡活兒,開小鋪子賺錢養家。

但是世上的事沒有那麼簡單。

沾上了權勢的邊,只怕……就再也脫不了身了。

李固的睡顏在幽暗的光線下,顯得那樣沉靜平和。

阿福朝他偎近了些。

可這事兒到底還是存在心裡,第二天早上起來,阿福和朱平貴說起來,也不轉彎抹角,直接問他那些話從哪兒聽來的,除了那幾句還講了些什麼。

朱平貴仔細回想了:“就是在路途上聽人說的。在三橋停下來歇腳的時候,茶棚里人挺多,雖然聽着這麼幾句,可沒看見是什麼人說的。嗯,有一人說了那兩句,和他坐一桌的人,那什麼人敢謀害皇帝……”

“先前那人又怎麼說?”

“那人說,這還有什麼好想的,端看什麼人得了便宜,那肯定……”

阿福覺得心裡咯噔一聲。

什麼人散佈這些話?明明就是指向……

外面不知何時起了風,吹得廊下吊的那隻竹雁子拼命敲撞柱子,咯嗒咯嗒響的讓人心煩意亂。

“是不是,要出什麼事兒?”

阿福看看朱平貴。

他們都不懂這些,但是,小人物也有他們的警覺。

這是多歷磨難,不得不學得謹慎圓滑。

“哥不要擔心,應該不會的。”

阿福有些心神不寧,連二丫都看出來了,瑞雲她們不敢問,二丫卻沒那麼多顧慮:“夫人,你有什麼心事?”

阿福摸了一下她的頭,二丫的辮子梳的光亮齊整,已經穿上了秋裝。阿福回想當日自己進宮的時候,差不多也就是這麼高。一起進宮的那些小姑娘,姜杏兒和陳慧珍都已經不在,淑秀現在已經是個端莊秀麗的大姑娘,心裡不知道爲什麼有些隱隱的發酸,感慨無限。

“沒事。”

二丫眨眨眼睛:“您老覺得我是小孩兒,我可不小了。夫人要是有什麼煩擾事,說出來了,就算我們沒法兒幫着出主意,可是說出來夫人心裡也會好受點。”

阿福心想,這事兒和別的事兒可不一樣……而且,就憑她們這些內宅裡的女子,能有什麼主意?

院子裡朱平貴又被李譽纏上了:“舅舅,馬,騎馬馬!”

朱平貴把李譽抱了起來讓他騎在脖子上,李譽無師自通的抓着他頭髮,嘴裡還喊着:“駕駕,快快。”其他人在一旁看着,笑個不停。

外面一副安樂情景,阿福卻覺得心裡隱隱浮起惶恐。

這不知何處的風吹來的謠言,把玉米收穫的喜悅全衝散了。李固說與她去城外的莊子看收成時,阿福竟然一時沒回過神來:“看什麼收成?”

“玉米啊。”

“啊……”阿福纔想起來,可是:“你走得開?”

“偷得浮生半日閒。”李固笑着說:“只可惜不能陪你在莊上住兩天了。”

阿福看了看天色:“今天沒太陽,不知會不會有雨雪。”從早上刮的風就陰惻惻的,阿福把夾襖都穿上了。雖然說往年沒有這麼早下雪,可是看這天色可真說不準。要是真下雪,那路上就不好走了。

“快去快回,應該沒事。”

車沒有備好,阿福抱着兒子,李譽裹得像個小棉團兒,就露出粉嘟嘟的一張臉兒。難得出一次門,小傢伙兒興奮不已,阿福說了他幾次,他還是要扒着車窗子朝外看,樣樣都新鮮好奇。

李固說:“他難得出來一回,就讓他看吧。”

車馬出了城走得便快了,天冷,路也硬,車子顯得更顛了一些。顛來顛去,阿福就靠在了李固的肩膀上,李譽一手挽着母親,一手拉着父親,外面又是新奇的景緻,小臉兒紅撲撲的,咯咯笑個不停。韋素騎馬在車外頭,時時探頭和李譽說話,哄着他叫叔叔。李譽光顧着看樹看路看鳥,對他理也不理。韋素笑着一指停在樹上的麻雀:“喊我聲叔叔,我給你把那雀兒捉下來。”

李譽果然上他的當,傻傻地喊:“叔叔。”

韋素笑着合不攏嘴,阿福只想看他怎麼捉鳥,可是沒等韋素動手,那隻麻雀許是被車隊馬蹄聲驚動,拍着翅子支棱棱的飛了。

韋素的笑容僵在臉上,李譽看鳥兒飛了,急得喊:“叔叔,叔叔,鳥鳥!”

韋素鬱悶之極:“鳥沒了……”

李譽小嘴一扁一扁,眼圈泛紅,眼看就要哭出來了。

“不要緊不要緊,到莊子上我肯定給你捉鳥兒,要多麼只捉多少隻,哎,你可別哭!”

他不提還好,他一說個哭字,李譽臉一皺,嘴一張,這就預備要放聲嚎啕了。

阿福把他攪過來,拿點心吸引他的注意力。李譽吃了兩口點心,又揪起李固的玉佩把玩,把剛纔的捉鳥事件忘到腦後,韋素在外頭長長鬆了口氣,瞅見阿福朝他丟白眼,急忙打馬上前溜之大吉。

車馬走得快,到莊上的時候天還沒過午,朱平貴已經召了莊丁佃戶在地頭等着,李固他們到了,朱平貴一邊迎上來招呼,一邊吩咐人收玉米。沉甸甸的一穗穗玉米被掰下來放在地頭,漸漸成了一堆。李譽早忘了鳥兒的事,揪着玉米穗頂上的纓子揪得不亦樂乎。幾畝地分別在不同的位置,最後報來的數,最少的那一畝,也產了五六百斤多,這時候一斤尚是十六兩。阿福琢磨着,換成現代的算法,那也就上千斤了。雖然和現代那種能產一千公斤的畝產量不能相比,但這時候也沒有化肥什麼的,大概栽種方法也還待改進。

朱平貴剝了一把玉米粒下來捧給李固,笑着說:“這跟金子似的,黃燦燦着實喜人。”

李固雖然看不着,攥着一把玉米,只說:“好,好。”

“就在莊子上用飯吧,已經都預備下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李固阿福都比平時吃得多,連李譽也是胃口大開。山蘑,新挖的蓮藕,沒成王府中那樣精食細膾,卻別有種自然風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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