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聲悠遠,混着清凌凌的流觴曲水,時而高亢入雲,時而婉轉纏綿的吟唱,熟悉的音符,清妙的吟唱中似是壓抑着歌者的靈魂。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日見許兮,慰我彷徨。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鳳兮鳳兮歸故鄉,翱翔四海求其凰。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豔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何緣交頸爲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凰兮凰兮從我棲,得託孳尾永爲妃。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餘悲!”
琴止,歌停,風不定!
綰意站在竹橋盡頭,不動,靜靜的看着碧水中央的男子,長亭輓歌,這裡的一切像極了兩人琴歌相和的“清月小築”,物在人在,經歷世間的種種,只是少了當初那份懷揣着希望的心情。
長亭外,鐵血夕陽,綰意長身直立,碧波中倒影着她清雅脫俗的身影,像是吹氣球般急速脹大的肚子挺立着。眼前是翠竹褪去碧綠的華裳,空留下一道枯黃編織成行人腳下的竹橋。竹橋盡頭,一長亭獨立於碧水中央,滿池青蓮競相開放,或少女含苞羞澀掩面,或花開正茂風姿卓卓,更有落寞花瓣不戀花,空逐流水亦隨風。
風不定,蓮葉翻飛,迎面撲來淡淡的,淺淺的清香,沁人心脾。耳邊的靡音漸漸消散,綰意的臉上重新拾起那淡定從容的笑意。
她,目光悠遠,眉眼之間,溫情脈脈。
他,神色空迷,琴聲唯妙,歌聲悠遠,只是多了幾分迷惘和哀傷。
十指撥弄,依舊是那曲《鳳求凰》,琴聲將他期待的心情傳遞到綰意心底,她卻只是靜靜的站在那裡,默默的當一個聽衆。
當!琴聲戛然而止,百里鳳熙終是擡頭看着他,眸光錯綜複雜,有怨,有失落,有哀痛……
“我以爲你能再聽到那心靈契合的歌聲,就如同當日在清月小築一般,琴歌相和!這些年每每閒暇下來,我就會來這裡彈彈琴,只是總覺得少了些什麼!這把鳶尾琴是爲知音而在,這《鳳求凰》也只爲你而彈!”
“鳳求凰,鳳求凰,你是鳳,可惜我不是你的凰!”
“真是無情的話語啊!”百里鳳熙苦笑着。
“……”綰意但笑不語,殤崖的風波雖然解除了,但是她的身體卻受到太大的損害,爲了給她最好的環境休養,流雲祈羽不惜留在蕭國,甚至住進了蕭國的皇宮之中,每日面對覬覦自己的情敵,以他的性情,能爲她做到這步,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她的身體已經好的差不多了,隨着戰天戈的死,有些封存在時光中的記憶被撩開了面紗,她本是亂世浮萍,無根無果,卻不曾想她在這亂世里居然曾經有過一個家。當年的一幕幕在眼前晃過,原來一切不過是一場鬧劇,她一生所追求的親情竟然如此的涼薄,一會兒是宸妃的女兒,一會兒是玉太妃的女兒,有沒有人問她到底是誰?
也許他們都不在乎,因爲她也不在乎!可是當那一段溫暖的記憶在心頭回放時,那種對親情的渴望幾欲燃燒她的整個生命。當年,斷盟臺上,生死一線之時跳動在腦海中的畫面逐漸變得清晰,她以爲那只是無望的夢,哪裡知道這是真真切切存在着的!
她不過是山間的一個野丫頭,有爹爹,有孃親,還有哥哥,他們意見幸福的生活在苧蘿山下的小村莊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簡單而溫馨。而她真正來到這是世界的時間不是八年前,而是墨國被滅的前三年。
作爲一個帶着前世記憶出生的嬰兒,她沐浴的愛中長大。爹爹是個教書先生,孃親溫婉動人,最壞的就是哥哥,總是喜歡捉弄她。有次竟然在她辮子上栓蘿蔔,害的她被村裡的毛驢追的滿身跑……
“你,怎麼了?”百里鳳熙見她遲遲無語,以爲她身體不適,關切的問道。
綰意一愣從往日的記憶中醒過來,不知何時百里鳳熙已經走到她的面前,她搖搖頭,“我沒事,我今天只是想向陛下打聽一個人!”
“我們之間還需這般客氣嗎?說吧,只要是你的事兒,朕一定知無不言!”
綰意暗自思量了一下,“我想問陛下知不道一個叫墨淵的人!”
百里鳳熙一驚,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墨,淵!你,找到,幹什麼!”
“其實我真正想找的是一個叫墨月濯的人,陛下認識他嗎?”綰意認真的看着他,從他剛纔的反應,她知道他一定認識這人,墨淵這是她這一世的父親,慘死在當年的那場大火之中,而墨月濯則是他的兒子,也就是她的哥哥。
“你是誰!”
“我是誰?終於有人問起我是誰了,快五月了,苧蘿山上的槐花該開了吧!”
轟隆,百里鳳熙已經不能用震驚來形容此刻的情緒,心口碰碰的亂跳着,伸手想要觸碰那個似是陷入無限遐想的女子,會是她嗎?是她嗎?脣瓣蠕了蠕,終是吐出了記憶深處的那個稱呼,“丫頭……”
綰意回頭,臉上笑容清淺,像是偷吃了槐花蜜的孩子,“哥哥!”
很多年後,百里鳳熙一直想起那個午後,空落落的心房隨着那一聲“哥哥”瞬間被填滿,也許他這一生能以兄長的身份守在她的身份,也是一份獨一無二的榮耀吧!他半生爲恨,一世浮沉,他想他想要的從來不是《鳳求凰》中比翼雙飛的愛戀,而是自血脈中源遠流長的羈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