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雙生

最後一抹殘陽消失於天際時,路度之戴上夜行斗篷的帽子轉身踏入了世人聞之色變的禁地。

雨後的空氣裡夾雜着一股濃烈的腥味,時不時的隨着渾濁的罡風撲面而來。路度之捂住口鼻,忍着嘔意,小心翼翼地穿行於森然白骨間。

腳下的腐土埋了半尺深的枯葉,踩上去鬆軟得彷彿棉花一般,若不仔細瞧,是極難分辨枯葉間隙裡蟄伏的怨靈。人一旦被纏上陷進去,不死也得脫層皮。

三日前,路家祠堂裡供奉的封魔軸突放異光,對應着封魔地南方或生異象。

路家便是鎮守這南方封印的世家。

只不過,如今的路家已沒落至七大仙門世家之尾。他身爲家主,從出生起便肩負着重振路家的重任。

異光一閃而過,轉瞬即逝。思忖再三,路度之沒有向扶桑上報封魔軸的異樣,對外謊稱自己修煉至瓶頸,需閉關堪鏡,實則深入險境於死地尋求生機。

他有預感,路家所遇之困,或在此行會有所得。

封魔地周遭寸草不生,死樹上吊着的枯葉經萬年風吹雨打仍巋然不動。樹下露出半截的屍骨比比皆是,土中棲息的亡靈更是不計其數,因此得名——死靈之地。

這還只是封魔地外圍,若是再靠得近些,猛烈的罡風直直能將十人抱團粗的大樹攔腰折斷。

封魔地,埋骨場。

路度之用劍將掛在樹上的白骨捎到一旁,側身穿過樹洞。不是他沒有悲憫之心,而是死在封魔地的人,生就屍骨不腐,墮育怨靈,人一旦接觸便會怨念纏身,極易受蠱心之毒墜入魔道。

這裡沒有時間的概念,踏入此地則永夜無光,沒有晝夜之分。

穿過亡靈之地,絲絲縷縷的清光從半截石碑上泄落,將將能看清碑上力透脊骨的“封魔地”三字。

罡風呼嘯,摧拉枯朽的風聲中夾雜着鋪天蓋地的嘶吼,這已是離封印最近的距離。

萬年前,仙魔大戰,凡間飛昇了一位上神,大半的魔族身囿此地,魔族因此墜入下界,萬年來衆魔日夜不息的試圖衝破封印。

絕望,殺戮……這片土地上滋生的怨氣甚至遮住了天幕。

路度之打了個寒噤,手中的劍只往前送了一分就被罡風颳得氣血翻涌。強忍下口中的腥味,他將劍收回鞘中,抽身退回大樹後運功調息。此時若見了血,引得方圓百里的怨靈聚過來,到時候這兒便真成了他的葬身之處。

呼吸間,萬年不息的罡風驟然靜止,封印那頭的嘶吼聲驟歇,周遭陷入了一片死寂,只聽得見他猛烈的心跳聲。

路度之從樹後探出身,只見罡風停歇的封魔地,一輪皎月高掛蒼穹。

手持佩劍護在身前,路度之試探着靠近結界。

冷月下結界反射出層層白霜,他將手貼在結界上,白霜便像活了似的凝結於他掌下成了一個光團,不過剎那的光景便像曇花似的剝落。路度之被眼前這一幕震驚得僵在原地的,心跳驟停。

忽然,一道嬰啼聲從封魔地深處傳來,驚得他所剩不多的神志打了個激靈,身體比心智反應得更快——利落的縱身躍至罡風吹拂的範圍外。站定的須臾,結界重築,一道紅光擦過結界封頂的瞬間飛出封魔地向着北方墜落而去。

罡風再度重啓,封印裡的嘶吼聲較之方纔更爲猛烈。聲音裡的怨恨一陣一陣的衝擊他的神志,激得他胸中氣血翻騰得更加厲害。

可一想到那紅光,路度之還是御劍追了過去。

那紅光往北而去,也不知落到了何處。他強撐着一口氣飛了數十里,體力不支了便拄着劍一點一點往前探。就在他快放棄時,枯樹枝葉間隱隱約約透出星點紅光。心頭一喜,他連忙揮開枯葉走了上去。

紅光落下之處,方圓十寸之內的地方,不腐之樹盡成灰燼,黑色塵沫的中心裡安靜的躺着一個嬰兒,額間閃着微弱的紅芒。

路度之單手抱起她,伸手剛觸到她額間,那道紅芒一眨眼便沒了蹤跡。女嬰膚若凝脂,一雙黑黝黝的大眼直愣愣的盯着他,面無表情。

路度之心下詫異卻也來不及細究,他得趕在仙門和世家察覺到異常前將她帶回路家!

取下披風裹住女嬰,路度之念了隱身訣隱去行蹤。

封魔地遍地哀鴻,一如往常。

與此同時,一道白光於九天之上直直墜下,落入扶桑山門。

扶桑立派三千年,在靈氣稀薄的凡界是凡夫俗子們仰望的存在,是爲凡界仙門派別之首。門派隱世於東海滄波之上,仙山共計九十八座,因山中遍植扶桑樹而得名。

扶桑現任掌門南陽是第五代掌門,自執掌扶桑以來,開山廣收門徒,將扶桑規模壯大了數十倍。

山中鎮有兩件上古神器,其中一件便是坤天鎖,此器感應天地氣息,應天道而生,連接地運走勢。千年來安然無恙,不料近日卻止不住的不安震動。

前日,鎮守封魔地東邊的慕氏傳信,告知他南方封印有所異動。思忖了一番,南陽真人便囑託座下大弟子道合留守山門,自己則率座下其餘弟子奔赴封魔地察探究竟。

一行人交代完瑣事,這纔剛出山門不過數裡,便見一道白光落於山門前。南陽心下一驚,囑咐弟子撤回山中,待白光散去便隻身靠近光源。

熹微的晨光裡漂浮着濺起的塵土,驕陽投下的第一抹光裹在那道白光外,教人看不清裡面究竟是什麼。南陽真人緩緩靠近,拂開扶桑樹枝椏,待到熹光散盡方纔看到隱於光下的東西——一個剛足月的奶娃娃。

初時,他眉間有一道金印,隨着白光的消散而漸漸隱去,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直直的看着南陽,又隨着南陽的視線移到他墜落的上空。

男嬰墜下的地方,扶桑樹枝繁葉茂,片刻的功夫竟長出了朵朵指甲蓋大小的粉色花朵,層層花瓣交錯,白色花蕊沁出絲絲淡香。

扶桑樹,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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