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梓瑤見他突然不動了,側頭望過去,門口,似乎還站着一個人。瞧清楚了,那人正是熙太妃的貼身侍婢小影。心中不由一驚,暗叫一聲不妙,趕忙起身出去。
小影見開門的是阮凌政,驚得瞪大了眼睛,本能喊道:“皇……皇上……”
大約是沒想到皇上會在這裡,驚得她一下愣在了原地,好半響才反應過來,雙膝一軟,猛地跪在了阮凌政的面前。惶恐地跪伏下去,朝他道:“奴婢不知皇上,衝撞了皇上,請皇上恕罪!”
阮凌政好像沒有在聽她說話,只是露出吃驚和困惑的神色,一種在哪兒見過的熟悉感在心頭盤旋不去,目光直直地盯着她,彷彿要把她洞穿。
小影似乎是被他駭人的目光嚇住了,跪伏的身子不停顫抖着。而阮凌政的驚異也不會比她少,他臉色變幻,終是想起了一些往事來。極力壓制着自己內心的駭浪,半響,終是目光復雜地問:“是你?朕認得你,你是母后身邊的侍婢。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啓稟皇上,奴婢出現在這裡,是……因爲……是因爲,因爲……”小影被嚇得一身冷汗,腦袋混沌,顫抖着脣,連自己在說些什麼都不知道了。
莫梓瑤見狀,一下衝到阮凌政面前,跪下道:“皇上,我有錯。不該將熙太妃的情況隱瞞於您。不過,影兒如此急切地來,必然是熙太妃那邊出了事情,請您先過去看了,再責罰我吧。”
她心知熙太妃之事,是瞞不過阮凌政了,不如坦白。她知道阮凌政震驚着,在心理上,一時恐怕還難以接受,但卻知道,無論他對熙太妃的感情如何地複雜,都是無法逃避的。
阮凌政的臉上,終於露出難以掩飾的狂喜之色,拉起莫梓瑤,並沒有要責備的意思,而是握着她的雙臂,言語激動地道:“你說什麼?母后,她……她還活着?是嗎?”
莫梓瑤用力點了頭,握住他因狂喜而顫抖的雙手,道:“皇上,我也是前些天才發現了熙太妃。不過她的情況不是很好,我找鐘太醫來,也是爲他看病的。”
說着,走上前,問小影道:“你先起來,是不是太妃出事了?”
這一問,小影彷彿從阮凌政的震懾裡走了出來,看了一眼莫梓瑤,忽然捂着臉嚶嚶地哭起來,一面道:“這幾日下雨,太妃因此受了寒,太醫來瞧過,開的藥奴婢也餵過了。可,還是一直髮着燒,就是退不下去。”
莫梓瑤轉眸看向阮凌政,卻見他輕輕蹙眉,跨步而出。於是道:“還不快帶皇上去見太妃。”
“……”小影露出驚喜交加的神色,慌忙爬起來,擡起袖子胡亂抹了把眼淚,跑上前去帶路。
阮凌政心中焦急走得很快,一旁的金公公不明所以,但也什麼也不敢問的小跑着才追上。莫梓瑤快步追上去,走到金公公跟前時,朝他道:“去御醫院把鐘太醫找來。”
“這……”金公公遲疑着,扭頭看向前面的阮凌政,正想詢問,卻聽阮凌政沉聲道:“還不快去!”
金公公到底愣住了,須臾,才點了頭退下去。
再次來到熙太妃所居住的矮屋,莫梓瑤在心裡嘆了口氣,她知道,他們母子二人的這一次見面,在不久將來,會給整個後宮帶來多大的震動。
想到熙太妃和太后的過往,突然就覺得,有時候,仁慈,也是給自己找麻煩。就算做事狠厲果決的太后,也不會知道,因爲自己當時的一時心軟,而給自己以後帶來多麼難以承受的代價。
而之前,自己之所以不想讓阮凌政知道熙太妃還活着,就是想到了後果。不是不想讓母子團聚,而是,這個時候,不適宜。本想等一切穩定下來,再從長計議,只是誰能想得到,偏偏讓阮凌政見到了小影,得知了熙太妃的存在。
轉頭,看向他,卻見他死死地望着眼前破舊低矮的房子握緊了雙拳,微紅的眼中寫滿了複雜。
是啊,不管之前有什麼誤會,可,畢竟熙太妃是生養他的生母,血濃於水的親情。母子住在同一座皇宮,境遇卻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生不能相見,實在令人痛惜。
“皇上……”莫梓瑤走上前,悄悄握住了阮凌政的手,朝他微微一笑道,“熙太妃她,一直在等您。”
阮凌政低頭,看了她一眼,深吸了一口氣,轉身,大步朝屋子走去。
穿過陰暗潮溼的堂屋,進入到裡屋,一眼就看見熙太妃躺在牀上,一旁的桌子上,一支蠟燭搖曳着,晦暗的光線,映出她的容顏,是那樣的憔悴消瘦。
許是由於燈光的原因,她的臉色是不正常的潮紅。她一動不動,安靜地躺着,連有人走上前都不知道。
站在牀前,阮凌政的呼吸有些粗重,目光也再也沒有離開過牀上之人的臉。他的手又開始顫抖了,莫梓瑤能感覺得到。這個時候,她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靜靜地站着,陪着他,感受着他的心情。
母后……
阮凌政的嘴脣動了動,似乎是想要喚她,但終究所有的話都哽在喉頭,一個字也吐不出來。時常在夢裡出現的生母啊,她竟然就這樣安靜的躺在自己面前。他忽然覺得,在這一刻,什麼恨意和責怪都沒有了。無論她之前因爲何種原因拋棄了自己,可她,終究是自己的母后。而她先在生活得也並不好,心裡早已不再怪她。只想,在她剩下的日子裡,好好陪她。
莫梓瑤總覺得熙太妃臉色不太對,於是俯下身子,伸手才觸及她的額頭,心便往下沉去。難怪她面色潮紅,這麼燙,定是發着高燒。而小影大半夜來找自己,那麼熙太妃可能不是纔開始燒的。到底燒了多久,她不知道,大約是小影是實在沒辦法了,纔想到了自己。
在她的牀邊坐了,輕聲喚她:“太妃,太妃……”
牀上之人彷彿根本沒聽到她說話,依舊是連眼皮都未曾動一下。莫梓瑤想了想,試探性地開口:“皇上來了。’
“皇上……”熙太妃喃喃地,終於睜開眼睛,撐着身子起來,一面問着,“皇上,皇上在哪裡?”
莫梓瑤伸手去扶她,她一把抓住她的手,盯着她看了許久,突然皺眉道:“你是誰?”
莫梓瑤怔住,她問自己是誰?可是前幾日,她還拉着自己的手,和自己說話呢。大約是房間裡光線較暗,亦或者她剛剛醒轉,還不太清醒,居然一下還沒看到身後還站着的人。
莫梓瑤沒有立即回覆她,而是笑着道:“太妃不認識我了沒關係,您瞧,誰來看你了?”說着,站起來,把阮凌政拉到她眼前。
“母……後……”阮凌政哽噎着,再也忍不住喚了一聲,衝上去一把握住了熙太妃的手。
“啊,你……政兒,你是我的政兒。”熙太妃原本無神的雙眸裡,突然迸發出難以形容的光彩,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阮凌政的上身,再也離不開。
“我的政兒,你終於來看母后了!”她欣慰地笑着,眼角的魚尾紋都疊在了一起,笑得很慈祥。只是她的雙手,卻緊緊地抓着阮凌政的手,彷彿是怕一鬆開,人便會不見了。
阮凌政聞言,緊抿着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莫梓瑤瞧見,他的手腕處已經是青紅一片。她知道,熙太妃枯瘦的手指裡潛藏的力道,上一回自己不過被她稍微抓了一下,便是疼了許久。心疼着,真想上前去叫她先鬆開手,卻見阮凌政朝自己輕輕搖了搖頭。她只得愣在原地。
熙太妃又瞧了他很久,突然伸手撫上他臉,小聲道:“政兒,我的政兒,你瘦了。”話語裡,充滿了憐惜,卻又突然轉頭,將目光看向莫梓瑤,責備道:“是不是你們平日裡沒有把皇上照顧好?”她質問着,眸子微微睜大,可到底是身子還虛弱着,聲音也有些恍惚。
莫梓瑤自然不會和一個生病之人計較。站起來去扶着她,把枕頭拉過來,墊在她的後背,讓她能坐得舒適些。
熙太妃的精神彷彿好了許多,也不知是服用過鐘太醫給她開的藥的原因,還是見到阮凌政的原因,這會兒,她能清晰地分辨人,也能條理清楚地開口說話。
她和阮凌政說着話,莫梓瑤便招呼進來的人都退出去,讓他們母子能好好獨處。
在堂屋裡坐了會兒,便聽得外頭有人進來的聲音,回頭,見果然是金公公帶着鐘太醫來了。鐘太醫見到莫梓瑤,朝她行了禮,便徑直進了裡屋。小影也從外頭進來,她的手裡端了一盆水,匆匆忙忙地跑了進去,不過很快又出來了。
她來到莫梓瑤跟前,突然朝她跪下,說道:“瑤貴妃娘娘,這後宮之中也就您的心地最好。這一次,奴婢替太妃謝謝您!”
莫梓瑤有些愕然,其實她知道,自己其實也不是那麼心慈。朝她道:“你先起來吧。”
小影謝了恩,纔起來。莫梓瑤朝裡屋看了一眼,便問她:“本宮前幾日還聽你說,太妃的病情已經有了好轉,如今怎麼就感染了風寒,發了高燒?”
小影的臉色有些蒼白,半晌才道:“其實太妃她不是因爲感染了風寒才發的高燒,而是因爲有人想害死太妃。”
莫梓瑤臉色一變,“怎麼回事?”
小影遲疑了一下,這才娓娓道來。
“今日太妃心情很好,奴婢看她還不錯,就帶她出去走走。誰知,走到無名湖的亭子裡,迎面來了清兒姑娘。也不知怎的,太妃突然一下子就衝了上去,扯住她的衣服用力推她。奴婢當時嚇壞了,想上前去勸阻,卻不想清兒姑娘一把將太妃推開,太妃收勢不住,便跌入了湖中。”
莫梓瑤蹙眉,問:“清兒?你確定是她?她爲何要推太妃?”
聞言,小影用力點道:“是的,當時奴婢離太妃不是很遠,親眼所見。至於因何,奴婢也不清楚了,等奴婢跑過去的時候,清兒姑娘已經走了。”
莫梓瑤又問:“此事,皇上知道了嗎?”
她搖頭,“沒有,太醫給太妃紮了針,這會兒睡過去了。奴婢端了水進去,才擱着便被打發出來了。還沒來得及說。”
莫梓瑤想了想道:“你先下去歇着吧,這些事情,我會和皇上說。”
小影伸長脖子往屋子裡瞧了一眼,覺得今夜也不必自己守着了,便道了聲“是。”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