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花兒和喬媽媽並肩往院外走的時候,已經感受到這院子裡的丫鬟僕人奇怪的眼神了。
統統都帶着不屑和生氣。
她心中明白是爲了什麼,卻半句解釋不得。
說來說去,都是沈珩的錯!
那個人,惹起禍來,也是能照着天大的去惹。
李花兒想着,嘆了一口悶氣。
偏生自己心中的話,還不能去和關舒鴻說。
真怕她誤會了自己,那可該如何呢?
反倒是喬媽媽,等上馬車的時候,拍着她的手笑道:“李掌櫃是個實心的人兒,有些事情,裝不知道便罷了。”
李花兒聽聞,心中又起了暖意,便笑道:“我知道了,喬媽媽放心了。”
喬媽媽這才上了馬車,帶着喬餘等人,向自家去了。
李花兒站在那兒,直等到喬媽媽的車子拐過了路口,這才轉身往木匠大大街的方向去了。
……
如今夕陽漸斜,許多鋪子門口,已經上了燈或者準備上燈了。
因爲心中煩亂,所以李花兒刻意放慢了腳步,想要待心情平復之後再回去。
嶽芳和李果兒都在鋪子裡,她不希望她們看出端倪。
如今事情已經夠亂了,不需要再添一筆。
豈料就在轉過眼前街角時,李花兒迎面看見沈珩和小喜主僕二人,坐在一處飯莊門前支着的攤子上,不知談笑些什麼。
見她過來了,沈珩笑着對她招招手:“李掌櫃安。”
語氣平淡地,彷彿之前的事情都不存在那樣。
李花兒突然很想撲過去,撕下沈珩那張笑臉,想要看看那張笑臉之下,可有半點兒愧疚?
不過,她只是橫了他一眼,一言不發,邁步走了過去。
沈珩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小喜見狀,連忙過來拱手笑道:“妹子,我們公子有些話想問你。”
李花兒避開,搖搖頭:“我今天話說得太多,聽到的也太多了,所以不想聽。”
說罷,繞開小喜,就往木頭大街的方向去。
小喜一時愣在那兒,也不知要如何面對了。
沈珩在後面叫道:“李花兒。”
他甚少如此連名帶姓地叫她,語氣中還帶着急切。
李花兒不理他,只是繼續向前走。
沈珩拄着柺杖起身,聲音略高了些:
“關係了十六年的事情,李掌櫃真的不聽嗎?”
十六年……
李花兒終於停下腳步,回頭看着他。
她的神色剛好藏在了街上的陰暗處,沈珩看不見她的神情,但見她終於肯停下了,舒了一口氣道:“到你的鋪子說罷。”
李花兒盯着他看了許久,緩緩道:“鋪子今天有人,不方便,換個地方吧。”
沈珩道:“好,去哪裡說?”
“既然是十六年的事情,就去開始的地方吧,”李花兒道,“去七公子如今住的屋子。”
那是大伯父曾經在平水州住過的地方。
沈珩顯然也知道這來由,只是點頭道:“好。”
……
李花兒不願與沈珩同行,沈珩的腿腳不便,所以李花兒走得快些,而小喜纏着沈珩,走得慢些。
看起來,倒像是李花兒帶着這主僕二人,去了沈珩家一樣。
院子的所在是極熱鬧商界的背面,左右鄰居多是商戶人家,與喬媽媽和關舒鴻住處的安靜相比,這裡明顯就熱鬧了。
李花兒走進院子。
此刻已經到了掌燈的時候,只是因爲這裡只住着沈珩主僕二人,所以黑乎乎。
院子中間有一片竹林,當年大伯父在時留下的。
李花兒站在竹林之前,看了很久。
大約是疏於打理的緣故,這竹子要比奉山上的竹子看起來瘦弱些。
“我來的時候,剛給除了雜草。”沈珩道。
李花兒不理他,只是依舊看着那竹子出神。
小喜點上了燈籠、燭火,沈珩本想請李花兒進屋的,可是見李花兒的神色,便對小喜道:“把桌椅搬在這兒吧,然後你到外面守着,不管聽見什麼,我不叫你,都不許進來。”
小喜略微一猶豫,在院中也多掛了四盞燈籠,搬出了藤椅、矮榻、,擺上了小几、上了茶水,一番忙活之後,這纔出門去了。
沈珩拄着柺杖,費力地坐到藤椅上,道:“李掌櫃請坐。”
李花兒終於回過神,搖頭道:“不了,七公子有話,就直說吧。”
沈珩是個健談的人,眼下心中有千萬的話想要說,但是卻在這一刻,失了言語。
從何說起?說爲何會死?說爲何重生?說自己如何懊悔?
就這樣,二人一坐一站,安靜了許久。
終於,沈珩緩緩開口,問道:“阿鄉,是你嗎?”
梓鄉是關三小姐的小名。
前世,關三小姐是生在父母返鄉的途中,母親說這孩子想必這孩子也是急着想見見家鄉吧。
於是就叫了這個小名。
及稍長,家中長輩或叫她梓娘,或叫她阿鄉,就是那些閨中好友、京中貴婦,乃至宮中的命婦,也都會如此叫她。
這是一個很久沒人稱呼的名字了,在這一刻突然被人叫了出來,還是自己恨着的人之一,讓李花兒頗覺不適。
在這一瞬間,就在這個小院子裡,時間彷彿倒回了前世一樣。
她壓抑着內心的顫抖,慢慢轉過頭,平日內心深處的關三小姐,透過李花兒那雙英氣且活潑的眼睛,恨恨地瞪着沈珩。
“七公子叫我來,只是想問我一個名字嗎?”
心中念頭得到了確認的沈珩,臉色也隨之蒼白起來。
他握着柺杖的手因爲用力過猛而開始關節發白,終於他再也坐不住,跪倒在了地上。
跪在李花兒的面前。
李花兒絲毫不爲所動。
她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看着這個前世的姐夫已經殘廢的樣子,許久才問:
“七公子,不覺得自己跪錯人了嗎?”
沈珩匍匐在地上,聲音沙啞道:“是,跪錯人了,可是我該跪的那個人,我卻不敢見,不能見,我……”
“不敢?”李花兒打斷他,“你敢,你敢!”
她用壓抑着歇斯底里的聲音叫着:
“你怎麼敢借着我的名義見她?你怎麼藉着我的名義求她?你怎麼敢讓她有這樣的誤會?沈珩,你欠了她兩條命,怎麼還敢誤她!”
她的聲音尖刻,卻突然迴歸了冰冷的平靜。
“你活該,你殘疾毀容,是你活該。”她詛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