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在歸德府時,十月就要預備炭盆,然而江南的十月卻大不相同。雖不能說是極冷,但那種陰溼入骨的寒意卻勝過北邊的乾冷,只要在外頭逗留的時間稍稍長一些,手指~你……你是說你要走?”
見張琪一下子提高了聲音,章晗連忙擡起手來按住了她的嘴,隨即才一字一句地說道:“咱們到京城好幾個月了。你如今已經博得了太夫人的喜愛和信任。而且又表明了心跡,我這個乾孃原本預備用來陪媵的乾女兒也就可有可無了。太夫人留着我在京城,總免不了想起之前的事,興許就會有心結,我這一走,於你於我都好。”
“可是……可是我捨不得你……”
兩人在張家屋檐下那些年。就是悄悄話也得等到無人處去說,反而是到了顧家這些日子朝夕相處。情分自然比從前更加深厚。喃喃說着這話,張琪忍不住把頭埋在了章晗的肩膀上,老半晌才訥訥說道:“那咱們……那咱們今後可還有見面的機會?”
“小傻瓜,我還沒走呢,再說就是真要走,也得回來告辭之後,這是應有的禮數,這些話你等那時候再問也不遲。”章晗笑吟吟地摩挲着張琪的臉廓,見人總算舒了一口氣,她方纔從牀上坐了起來,拉着張琪一塊到梳妝檯前梳頭理鬢,心底默默禱祝了一句。
只希望老天爺看在她進京之後一直殫精竭慮的份上,讓她心想事成,不必再戰戰兢兢寄人籬下,從此和家人團聚!只是歸德府斷然不能呆,還得另外找個棲僧所才行!
次日正是個大晴天,章晗一大早起來去見過太夫人,就帶了芳草和碧茵坐了武寧侯府的車出門,卻是顧泉親自帶了幾個家將護送。馬車從西角門出去後經過威寧侯府門前時,恰逢裡頭有車馬出來,卻只聽見哭哭啼啼一片喧鬧。車裡的芳草沉不住氣,立時挑起了一丁點窗簾,隨即就低呼一聲道:“是威寧侯出來了!”
“別哭了,我只是回鄉,又不是上法場,你是不是成心想咒我死!”
“振兒……我苦命的兒子……”
章晗雖沒看見後頭那哭天搶地的女人,可料想也知道是李姨娘無疑。想到自己便是往顧振身上燒了一把火的人,她心頭雖解氣,但仍是立時吩咐芳草把窗簾放下。
這種時候,馬車既過不去,自然只能停在一邊等顧振一行人通過,然而,顧振一瞥見這邊廂武寧侯府的這一行,立時臉色大變,突然就徑直走了過來。
“這不是顧管事麼?一大早的,是要護送誰出門?”
“三爺。今次是奉太夫人之命,護送章姑娘去見她的父兄。”
儘管被收掉了世襲鐵券的顧振可說是聲名掃地,之前武寧侯顧長風回來之後,太夫人叫了顧抒,卻沒把顧振顧拂兄妹叫過去,竟連訓斥責備都懶得做了,但終究主僕名分還在,早早下馬的顧泉自然免不了彎腰行禮。顧振對他這幅裝腔作勢嗤之以鼻,可聽到章姑娘三個字,他的臉色一下子就黑了下來。
“護送章姑娘去見她父兄?”顧振眉頭一挑,隨即惡意地嗤笑道,“我這個正經孫子啓程,武寧侯府一丁點動靜都沒有,她的父兄是什麼牌名的人,用得着你這個二叔的頭號愛將親自護送?什麼時候顧家已經淪落到要奉承外姓人的地步了?”
面對這樣的挑釁,車中的章晗卻紋絲不動,在她的冷冽眼神下,雖說芳草和碧茵都窩火得很,可終究都緊緊閉上了嘴。然而,車中的人不說話,顧泉眉頭緊皺,可身份所限,畢竟不好和顧振硬頂,顧振看在眼裡,心裡卻越發生出了一股邪火來。
分明這顧家就要屬於他了,誰知道情況竟會突然急轉直下。他都已經倒黴到這個地步了,今天要是再不能出這一口氣找回臉面,日後興許就沒這個機會了!
想到這裡,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竟是森然獰笑着提起馬鞭就衝着那車簾重重擊打了下去。只聽啪的一聲,他含恨出手的馬鞭就重重掄在了厚厚的棉簾子上,一時間棉布面子裂開了一條縫。露出了裡頭的棉花襯裡。當第二鞭再次落下的時候,雪白的棉絮就隨着那力道飄散了出來。此時此刻。顧泉忍無可忍。正要上前攔阻,卻只聽陡然一聲破空厲響,他一下子反應過來,正要抽刀時。那一箭竟是徑直正中顧振的鞭柄。鞭子脫手的顧振驚得一個哆嗦,下一刻。當瞧見一支箭擦着自己的臉飛了過去的時候,他一下子嚇得大聲叫嚷了起來。
“有刺客,快來人哪。有刺客!”
眼見威寧侯府的人亂成一團。顧泉卻衝着手下家將打了個手勢,示意衆人稍安勿躁,隨即立時往街口看去。就只見那木質牌坊下頭,一行七八個人疾馳了過來,爲首的那個少年十五六歲光景,身材壯碩。手裡還挽着一張弓,到了近前。他看也不看圍上來的威寧侯府衆人,徑直居高臨下地看着馬車前的顧泉等人,臉上滿是惱火。
“顧家難道沒人了,就任憑這麼一個敗家子胡鬧?”
顧泉被這一句話堵得臉色鐵青,可還不等他說話動作,那少年後頭的其他人便上來將其簇擁在當中,另外一個同樣挽着弓的人策馬微微往前了兩步,這才說道:“郡王,何必和一個罪人置氣?”
聽到這稱呼,聯想到這會兒這位郡王出頭的可能性,再加上剛剛那射箭的準頭,顧泉一下子醒悟了過來,慌忙下拜行禮道:“參見東安郡王!”
正衝着下人使勁嚷嚷的顧振一聽到顧泉口中的這四個字,一下子呆若木雞。他性好漁色,事有不遂則暴躁易怒不假,可那也得看是對誰。倘若此刻太夫人亦或是武寧侯顧長風在面前,他就立時老實得猶如貓兒一般,可顧泉等家將自然嚇不了他。然而,如今面前這個人是比他的祖母二叔更加惹不起的角色!臉色蒼白的他不知不覺往後退了兩步,可緊跟着就發現那馬上東安郡王的鋒利眼神倏忽間落在了他的身上。
“怪不得皇爺爺要把你趕出京師,有你這種人在,已故陝國公和如今武寧侯的臉都給你丟盡了!”
陳善嘉撂下這麼一句話,隨即就衝着車內大大咧咧地問道:“可是章姑娘在車中?”
外頭的變故章晗雖沒有親眼看見,可只聽那些聲音動靜就能約摸猜得出來,等聽到外頭趙破軍叫了一聲東安郡王,她一下子就想起了那個發起怒來氣勢洶洶,可平時只像是靦腆少年的皇孫來。因而,當她聽到外頭這喚聲,連忙打起一些車簾,隨即欠身答道:“是,多謝郡王解圍。”
“你爹和你大哥我見過了,尤其是你大哥,這武藝竟和趙破軍不相上下。”陳善嘉說到武藝,頓時興致勃勃,倘若不是趙破軍在旁邊乾咳一聲,眉飛色舞的他倒很想在章晗面前再誇上章晟兩句。頓了一頓後,他方纔沒好氣地說道,“趙破軍來向大哥請假說是要來接你,大哥答應了,我正好沒事,就索性一塊跟過來瞧瞧,誰知道竟碰到這種事。得了,有我這些人在,顧家也不用派人護送了,免得再碰上這種只會仗勢欺人的敗家子,展不開手腳!”
他說着就不由分說一揮手,讓身旁護衛代替了顧泉等一衆顧家家將,這才居高臨下地看着顧泉道:“我瞧你這肩膀腰腿和架勢,就知道必有一身好武藝,可惜了!”
眼見得陳善嘉和趙破軍等人接手了馬車緩緩出了威武街,想想剛剛那句話,顧泉只覺得心裡五味雜陳說不出什麼感覺。又瞥了一眼面色一陣青一陣白的顧振,還有那些呆若木雞的威寧侯府家人,他什麼也沒說,打了個簡單的手勢就帶着幾個家將徑直往回走去。
今天這事情實在太沒來由,東安郡王確實是性子直爽好男兒,而顧振……威寧侯這世襲鐵券都奪了,居然還不知道改過,這個敗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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