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叔叔剛回來時,雖是故里卻闊別已久,對他來說甚至還有些陌生。找工作對他來說有些吃力,哪怕擁有高學歷和豐富的工作經驗,還是有些差強人意。
這時候我小姑姑出現,如絕渡逢舟。靠着她的人脈,不僅幫他找到了工作,順便還幫樑阿姨找到了工作。一來二去,兩人又曾是青梅竹馬的鄰里,不知不覺中,便生出了不該有的情愫。
兩人原本隱藏得很好,直到我爺爺過世。小姑姑深受打擊,樑叔叔便一門心思放在小姑姑的身上,樑阿姨這才發覺了其中的秘辛。
愛情是這世上最爲簡單的事,也是最爲複雜的事。
樑阿姨本就是個雷厲風行的人,當下就和樑叔叔離了婚。即使樑叔叔從未虧欠過他們什麼,但是對於樑阿姨來說,所有的一切都抵不過樑叔叔的背叛。
更何況有誰能夠忍受,一個自己全心全意愛了二十幾年的枕邊人十幾年的背叛?
你若有意,我願傾盡所有。
你若無心,我便頭也不回。
愛到深處便成恨,樑阿姨就是這樣敢愛敢恨的女子。
樑叔叔自知理虧,便應了樑阿姨的要求,甚至連挽留的勇氣都沒有。
樑爺爺知道了,氣急攻心吐了一口血,便暈了過去。這也就是,爲什麼樑小鷗和樑偉峰會從外面回來的原因。
這樣一來,所有的事情都順理成章。不管是小姑姑的痛哭,亦或是大伯父的失態,或是樑小鷗的失控,都情有可原。
那天,我們在飲品店坐了很久,什麼都沒說,只是靜靜的坐着,直到打烊。
明明只是一張桌子的距離,瞬間變得遙不可及。飲品店老闆娘還以爲,只是小年輕人之間的分手鬧情緒,還好心勸慰了我一番。我想要辯解,喉嚨卻像被人扼住一般生疼。
等我回到家時,爭吵早已結束。
空蕩的客廳只開着一盞檯燈陪伴着小姑姑的哭泣聲。
我整理好情緒,坐到她身邊問道:“大伯他們呢?”
“他們—他們—都去—你—二伯—家了。”小姑姑抽泣着,身子也跟着聲音顫動着。可能是哭的時間太長了,小姑姑的聲音已經極度的嘶啞。
我剛準備起身,小姑姑又說:“連—你—也—不想—看見—我嗎?”
“不是!只是······”
我很想問她爲什麼要這麼做?明明知道是錯的,還要飛蛾撲火。我很想問她有沒有考慮過南秣?有沒有後悔過,有沒有······
想問的太多,想知道的太多,卻說出一個字。
我站起身來,用勁全身氣力說道:“小姑姑,我先睡了。坐了太長時間的車,我好累!真的好累!”
說完,也不管她,徑直走向衛生間。
道理我都懂,但還是無法輕易原諒。內心的隔閡,始終沒辦法抹掉。我不是聖人,沒辦法大義滅親;但我也成不了惡人,沒辦法助紂爲虐。我知道現在的她一定需要人陪伴,需要安慰,可我何嘗不是呢?
我打開沐浴噴頭,捂住嘴小聲地哭泣。
小姑姑很可憐,她失去了樑叔叔,被全家人責罵,有可能會失去她的家庭,會被世人所不恥····而這些都是因爲她種下的惡果,理所應當要償還。
可我呢?我都還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就差點無辜喪命。如果沒有樑偉峰,也許現在的我,就已經是水下亡魂了。
我渾渾噩噩地回到牀上,頭痛欲裂,卻不敢閉眼。一閉眼,朦朦朧朧的意識,全都是樑小鷗那非致我於死地的眼神,拼命朝我衝過來,揮散不去。
我撐着疲憊的身子去拿藥,經過客廳時,剛好遇到我媽和大伯母。
“什麼時候回來的?吃飯了嗎?”大伯母關心的問道。
我怕她們發現我的異樣,低着頭,把藥藏在身後,點頭撒謊道:“嗯!”
“小姑,你多少吃一點。”我媽把手裡的保溫盒遞給小姑姑,輕聲地說道,“我知道,你哥他們今天說的話太重了。他們也是一時氣急,纔會分不清輕重。”
“三嫂,我知道。”小姑姑已經停止了哭泣,只是嘶啞的喉嚨,怎麼也抵擋不住她的虛弱。
我媽求助地看向我:“南楓,你勸勸你姑姑。她今天一整天什麼都沒吃。她這樣,身體怎麼撐得住?”
“媽,我好累。”
媽,我真的好累好累。
回到房間,我按着最大劑量吃了六顆藥。以至於,第二天醒來時已是中午。
醒來的聽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樑阿姨帶着樑小鷗和樑偉峰連夜搬走了。
沒有任何的徵兆,沒有告別,他們就這樣悄然離去。
我給早已關機的手機充電,居然收到了樑偉峰的簡訊:對不起。
簡單的三個字,時間是今天凌晨。
我不知道,這是不辭而別的歉意,還是對南秣的歉意,又或者是樑小鷗傷害我的歉意。
思前想後,簡單的回覆了兩個字:理解。
不知道這簡單的三個字,承載了樑偉峰多大的勇氣和不捨。但我的立場對於這一切都不得不理解。
昨晚離別前,我也曾表明過自己的立場:“我知道小姑姑犯了錯,一個無法彌補的大錯。只是,無論她犯了什麼滔天大罪,她始終是我的親人。她對我的疼愛從未缺席。”
這樣的我,還有什麼立場去指責別人?
我以爲最無法接受的人會是南秣,十二年的情說斷就斷,這該是多大的打擊。結果她卻不哭也不鬧,一副淡然的姿態。
而離別總是這樣猝不及防,在樑偉峰他們離開的第三天,樑爺爺也走了。
樑爺爺走的那天,只有我一個人在他身旁。
樑叔叔忙着打聽樑阿姨他們的下落;而小姑姑卻在那天選擇了離婚,淨身出戶,唯一的請求就是把楊帆留在身邊;而南秣選擇了旅行,一個人去了麗江,那曾經是樑偉峰和她的約定。
樑爺爺走之前,還特意叮囑我:“小丫頭,一定要笑着送爺爺走,爺爺只是去見樑奶奶和你爺爺,你應該替爺爺開心。是不是?”
我還是違背了樑爺爺最後的心願,在眼淚的海洋中送走了他。
人長大以後真的會變得自私,小時候面對有人離世,你知道是去了天堂,你會選擇微笑着祈禱;而長大後,你明白了那是永別,你會因爲自己的不捨而痛心疾首,即使相信那是通往天堂的路,你也還是會自私地傷心疾首。
料理完樑爺爺的喪事,樑叔叔把他家小賣部的鑰匙交給了我。
我沒敢收:“樑叔叔,我何德何能?”
樑叔叔卻再三要求:“這是你樑爺爺最後的心願,你樑爺爺看得見的話,定希望你收下。楓楓,你對他的陪伴,他從未提起,但他都看在眼裡。”
我很喜歡吃零食,小時候便很羨慕有小賣部的樑爺爺,總說:“樑爺爺,您要是我親爺爺就好了。那小賣部就是我一個人的了。我想吃什麼就吃什麼。”
哪怕,樑爺爺分文未取。
爺爺也不生氣,樑爺爺更是笑呵呵地摸着我的頭說道:“小丫頭,我就是啊!”
樑叔叔把家裡的鑰匙,順道交給了我:“如果有一天樑阿姨她們回來,就把鑰匙交還給他們。”
這之後,樑叔叔就遠走他鄉了,至於去哪,誰也不知道。這麼多年,除了樑爺爺和樑奶奶的祭日,都不曾停留。
樑阿姨觸不及防的離開,樑叔叔連墮落的時間都沒有。樑阿姨至始至終都是如此的乾脆利落。
小姑姑離婚後無處可去,只得帶着十歲的楊帆回到我家。
這場打着愛的名義的‘鬧劇’,以兩個家庭支離破碎的慘痛代價結束。
我不知道樑叔叔和小姑姑之間,曾有過怎樣的愛恨糾纏,但我懂得時間不對,什麼都變質了。如果他們還是當初那青澀的少年郎,或許他們會得到所有人的祝福。而此刻他們卻傷害了所有人,包括他們自己,包括他們深愛的對方。
我知道愛情不應該有年齡的偏見,但他們之間的愛情代價太過沉重。這樣的愛情真的值得嗎?
她的愛情,同時要了兩個無辜女人的命。
愛情本無過錯,但在愛的路途中,不該迷失對責任的堅守。
兩年之後。
小姑姑把楊帆託付給我父母后也去了外省,在外省待了兩年後遇到了現在的小姑父。
小姑父瘦骨如柴,個子不高,話也很少。在遇到小姑姑之前是個光棍,但他並不介意小姑姑離過婚,也不介意小姑姑還帶着楊帆,反而多次要求楊帆過去和他們一起生活。
楊帆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我希望她能真正的放下過去,好好生活,而不是天天看着我,沉浸在過去的陰影中自責。”
相比於樑小鷗,楊帆更理智。
有了楊帆的祝福,小姑姑安心地和小姑父在外省定居了。除了每月按時給楊帆寄生活費,其他時間很少回來。距離遠是一個原因。而最大的原因,我想這麼多年過去了,小姑姑還是無法面對南秣的吧!
這也剛好合了我媽的心意。一到放假,我媽便巴不得把楊帆和南柖兩個惹禍精,早早送去給小姑姑。
南秣大學畢業後,毫無預兆地就和同班同學陸奇結婚了。
我問過南秣:“你愛他嗎?”
南秣笑了笑,說:“南楓,我不想等了,這輩子,算了吧!”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陸奇身上全都是樑偉峰的影子。差不多的性格,差不多的穿衣風格,甚至差不多的興趣愛好,一樣都愛着南秣,只是南秣沒有那麼愛他,甚至是不愛。
婚禮那天,南秣穿着潔白的婚紗,宛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很美很美,但我卻看到她身上最絕望的孤獨。
形若槁骸,心如死灰。
她說“:南楓,我在玉龍雪山的山頂一遍遍地叫着他的名字,可是我們還是沒能白頭偕老!當我撕心裂肺地呼喚着他的名字,期待着他的出現,卻始終沒有任何的迴應,我知道是時候該說再見了!”
說好了要去看“憐取眼前人”的格桑花花海;說好要去“空靈清澈”的玉水寨許願,說好要去“如夢如幻”的藍月谷;說好一定要去手牽手爬到玉龍雪山的巔峰,誰也不放手;說好不負如來不負卿,到頭來唯獨負了彼此。
那天,她是全場的焦點,所有人帶着祝福款款而來。唯獨南秣,沒有很期待,也沒有很激動。遷思迴慮,南秣飽含着淚水說出那句‘我願意!’
臺下有人感動得流淚,由衷地用自己最大的掌聲,祝福臺上的新人。只有我知道那是遺憾的淚水,是南秣最後一次爲樑偉峰流淚!
南秣所有的幻想都破滅了。
往後餘生,各自爲家。
我回過神來,往事一幕幕涌現,竟紅了眼眶。
我想這個世界上一定有很多,像樑叔叔一樣逾越的人,只是他們付出的代價又會是什麼呢?
“姐?”兩個聲音同時試探性地叫道。
聽到熟悉的聲音,我側頭一看,果不其然,熟悉不過的兩個身影一臉茫然地看着我。
我不顧形象地衝向前,在兩個人的小腿上各踢了一腳,吼道:“你們兩個死哪去了?”
兩個人吃痛地抱着腿哼叫着,我那一腳使足了力氣。
“去檯球室了。”南柖邊回答,邊捲起褲腳,看看會不會有外傷。
我想,當時的我一定像極了潑婦。
眼淚似乎也找到了發泄出口,不聽使喚地往外流。
我用手矇住眼睛,至少這樣別人看不到我的臉,於是我從小聲抽泣,變成了放聲哭泣。
見狀,楊帆也顧不得吃痛,站起身來試圖扒開我的手,不可置信地說道:“不會吧?”
見到我的確是動真格,楊帆瞬間軟了下來,立馬道歉:“姐,我們錯了還不行嗎?很多人在看,很丟臉!”
丟臉?還知道丟臉,早幹嘛去了?學人打架的時候怎麼不丟臉?被學校開除的時候,怎麼不說丟臉?想到這,把聲音故意的放大了幾分。
“真哭了?”南柖更是一臉懵逼,“姐,不就是去了趟檯球室嗎?你至於嗎?”
明明我是最大的那個,我比他們年長十歲,可是每次總感覺都是他們在照顧我,忍讓我,包容我的小性子。當然,基本都是他們先惹的我。我把它歸結於身高!我和南柖明明是一母同胞,他卻比我高了整整一個頭;而楊帆比南柖還高出幾分。
高的人理當就應該讓着矮的人不是嗎?
南柖也站到楊帆對面,擋住了路人的視線。伸出手拍拍我的肩膀,低聲下氣地說:“我們錯了還不行嗎?別哭了好不好?大不了,下次我們帶着你一起去。”
楊帆也跟着附和道:“要不然,下次你帶我們去!別哭了,行不行?”
“姑奶奶,別哭了!我們錯了!”
“我們就沒對過!”
“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諒我們吧!”
······
見我不買賬,兩人又開始你一句我一句的反省道。
“錯哪了?”我適時的打斷兩人有心無意的懺悔聲。哭過之後,心情也舒暢也不少。我哭不僅僅他們兩個人,有太多摻雜的原因。歸根究底都是因爲我太委屈了,不論是小姑姑或是南柖楊帆,爲什麼我總要爲別人犯的錯買單。
“我們不應該去打檯球,更不應該不帶你·····”南柖有口無心地數着各種罪狀,卻始終講不到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