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個作父母的,誰又願意自己的孩子一錯再錯而不知悔改?
千尋暗暗感嘆,就是不知道這個跪着的男人,是否真的能夠明白那一番苦心。
高天明所有的銀行卡和信用卡均已被其父親下令凍結起來,除了療養院的費用早已提前支付,沒有任何可以動用的資金。
並不是真的想逼他到絕境,若是狠了那心,那便會不管不顧,任他自生自滅,不會保證他還有積極治療的費用在那,不會逼迫他去戒毒,不會給他聯繫最好的治療方式。
其實只是想通過這種經濟管制,讓他遠離從前糜爛的生活圈子。
高天明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那羣人,有錢就是哥兒們,沒錢,那就什麼都不是,更別提若是知道他身染hiv這種人人談之色變的病毒,一定是叫他有多遠滾多遠。
人心,就是這麼地現實。你什麼都有時,人人就來奉承巴結你;你什麼都沒有時,你也就淪落成了落水狗。
那時候,恆都沒了,他被逐到國外,身無分文,除了家裡爲他在醫院裡預先支付的戒毒和治療費,他什麼都沒有了。他永遠都記得跟那羣稱兄道弟說什麼兄弟有難必定會兩肋插刀的狐朋狗友借錢時,他們個個找着各種理由推脫的醜惡嘴臉。
所以,有時候他也覺得,還是家人好,無論什麼時候,雖然恨他不成鋼,可也是從未放棄他。
“爸,我知道錯了,現在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現在已經把毒癮給戒掉了,我保證再也不會去沾染那東西。我會跟以前的圈子劃清界線,再也不會去觸碰。爸,對不起,我知道錯了,你就原諒我好嗎?”
堂堂一個男兒身,竟也說得快要哭起來,想必這一段時間的經歷也讓他心裡也有了些感觸。
千尋側過頭望向老高總,那臉色,好似無動於衷似的,只冷冷相問,“你能保證不再上天使騷擾千尋的工作?不再打天使的主意?”
“千尋把天使經營得很好,她比我有能力,我除了花天酒地結交一些狐朋狗友什麼也不會,以前在恆都那個總經理的位置,也是因爲爸您的關係才坐上去,可是除了幹一些混賬事,我什麼作用也沒有,還把恆都給敗掉了。再去天使,我也沒那個臉,還會給您添堵,得時刻擔心着天使會不會又毀在我的手裡。所以,爸,我會聽您的話,去外面踏踏實實找份工作,憑自己的能力養活自己。這輩子我不說給爸您和媽掙個臉面,至少,我不能再讓你們二老操心了。爸,您就相信我這一回,我是真心地想改造自己,想做一個全新的人。”
高天明這番話,說得倒也誠心肺腑地。
田蓉麗不知何時已經推開門走進來,她走到兒子身邊,心疼地看着這個迷途終於要知返的孩子,“老頭子,既然天明能誠心悔過,你就再原諒他這一回吧,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是啊,高叔,誰能無過呢,知錯能改,善莫大蔫。”千尋也適時地幫着說話。
高翰文無奈地深嘆了口氣,目光炯然地望着兒子,那銳利的目光彷彿要穿透面前的身體,看到他內心裡最真實的意圖,“你別想再唬弄我。”
“爸,最後一次,如果這次還不能讓您和媽滿意,您大可以斷絕與我的父子關係,我絕無怨言。”高天明有如壯士斷腕般對父親立下誓言。
田蓉麗瞪了兒子一眼,“你這孩子說的什麼話,雖然說現在你已經知道自己並非我們親生,可是天明,這些年,你父親待你怎麼樣你心中應該有數。人心都是肉長的,就算我們找到親生的女兒,難道我們就會放棄你嗎?兒子啊,現在就看你自己爭氣了,你爸這身體,也不知道還能活多久,你就讓他安安心心再多活幾天,成嗎?”
到底是慈母,字字句句動人心,千尋感覺到自己的眼角有點溼潤起來,若是眼前這個男人仍舊是別有用心不好好珍惜這份親情,該遭天打雷劈。
高天明被說得也有些動容,不敢擡頭,“媽,我知道錯了。”
“你先起來吧。”田蓉麗不是不知道慈母多敗兒的道理,可是兒子既已願意改過自新,她的心不由自主地又軟了。
高天明跪着沒動,小心翼翼看向父親的臉色。
高翰文冷眼不看他,嘴裡倒是說,“你耳朵聾了嗎?你媽的話你沒聽見啊。”
“謝謝爸。”高天明老老實實說了這一句,方纔站起來,腿有些軟,畢竟地板是硬實的,磕得膝蓋生疼,只是這點痛,他不能表露出來。
千尋看着這關係有所緩和的一家子,不由笑道,“好了,一家人難得聚在一塊,現在也快到吃飯時間了,要不,我給你們訂個團圓餐送過來,一家人開開心心吃個飯。”
田蓉麗應和道,生怕自己丈夫反對,趕緊接口,“這個好,那千尋就麻煩你了。”
高翰文微哼了一聲,倒也沒有反對。
千尋自當是同意了,拿起手機撥電話。自然,所點的菜餚,都特意叮囑了廚師的,哪能放哪不能放。
高翰文在一旁不滿地嚷道,“你個臭丫頭,囉不囉嗦,這不能吃那不能吃,乾脆你餓死我算了。”
田蓉麗嗔了一句,“人家千尋還不是爲了你身體好,你還囉七八嗦。”
因爲高天明的關係,棋到底沒有下得成,田蓉麗拉着兒子仔仔細細地尋問他的近況,高翰文則是一個人默默地站在陽臺上,看似不想見到這兒子,可是耳朵兒尖卻是聽着病房裡的談話聲的。
千尋其實挺希望看到這一家子其樂融融的,也希望高天明是真心地想用他未知年限的生命伺奉在父母身邊。這樣,這一家子的遺憾在變故之中便會少一些。
餐廳的效率挺高,沒多久就有送餐小妹來敲門,揭開餐盤的蓋子香飄四溢。
千尋幫忙着布上桌,高翰文要她一併坐下來吃,但她覺得這樣的時刻還是留給他們相對私密的空間好,“你們一家難得在一起好好吃頓飯,我就不摻合了,等會紀君陽就該回來了,我就先下去了,你們慢慢吃,好好聊會。”
回到自己的病房,千尋給紀君陽打了個電話。
紀君陽一如繼往地調侃她,“老婆,怎麼,想我了?”
“想啊,想你的午餐什麼時候到。”
其實她可以自己去醫院的食堂吃飯的,又不是不能走不能動,可是紀君陽覺得那裡的大鍋飯菜沒有什麼營養。
“正好在路上遇到咱媽,煲了好湯,午餐十分鐘後到。”
紀君陽回到病房的時候,看見她趴在窗前,一隻腳微微屈起腳尖掂地有意無意地作圓規轉動,轉得很慢,也很優美。
細瘦的身體穿在寬大的病服裡,越發顯得柔弱無肉,他自身後抱住她,“想什麼呢,叫你兩聲都沒反應。”
千尋慢慢轉過身來,見他身後無人,“媽呢?”
“他說不便打擾我們的二人世界,跟海芋逛街去了。不過,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