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幽深的井裡,住着仰望之人眼睛的淚水。
她穿着一件咖啡色印着布娃娃圖案的連衣裙,坐在粉紅色花瓣紋飾牀單的牀邊,頭髮紮成一隻辮子,柔順地拖在背後。大家進門時,她偏着頭,調皮地眨了眨眼睛笑了笑。
來,坐。坐。接待來看剛出院回家的同學的是泠的父親,濃眉大眼,挺着大大的啤酒肚,操着很重口音的普通話招呼着這羣小訪客們。
來,喝水。喝水。泠的母親並不在,大家也沒好問,但總感覺和這個胖胖的鋼材老闆呆在一起怪怪的。
來,吃瓜子。吃水果。胖男人似乎也很不自在,一個人前前後後地走動着拿着各種各樣的東西,但說的話就那一個句式。
這一次來的幾乎有半個班的同學,所以撇開這個家裡的成年人,奇怪的胖男人也好,女兒住院出院都不在場的母親也好,大家和泠還是有蠻多話題的。
從新開的生理衛生課,年輕的女老師講解男女生理構造和功能怎樣被調皮男生捉弄的話題弄得尷尬不已,到期中考試三班那個“東方不敗”的洋娃娃再次橫掃數學、理綜和綜合排名三項全校第一,那貨從初一幾乎就一直盤踞在全校第一不下來。然後怎樣班上的“野鴛鴦”被老師發現,於是來了個大清洗式地換座位,好多人弄得悽慘兮兮,畢竟兩年來同桌也是有感情的,無論同性還是異性。學校食堂又增加了幾種小吃,熱狗、南瓜餅和天蠶土豆,說是爲了讓學生少到校門口買攤販上的不衛生食品。
泠坐在牀上,聽得哈哈直笑,一會也和大家一樣爲可憐的孩子們輕聲嘆氣。好想快點回學校上課啊,泠望了望窗外,已經深秋,距她住院前已經過了一個多月了。
那就快點來上啊,女班長站起來坐到她身邊,醫生說你出院多久才能上學?
泠握住女班長的手,下週就可以了。已經沒關係了,只是還不能停藥而已。
這次,少年也在探望的隊伍中,只是一進來他就坐在最角落裡靜靜看着聽着。人太多,他並不想說話,那是他的風格。不過剛剛班長爲代表的幾個女生和泠說話的期間,人羣中悄悄進行着話題。他也只是無意聽到,卻也是吃了一驚,那個肥頭大耳的鋼材老闆,並不是泠的親生父親,而是繼父,據說關係不是特別好,泠平時叫他周叔。
少年看着穿着咖啡色裙子的女孩,想起夏天槐樹下她淺綠的衣裙,真是秋天來了季節變遷麼,彼時綠色盎然,如今如同枯黃,不過,被風觸動的裙角,依然使她看起來像某種有翅膀的生物,蝴蝶?咖啡褐的,腦中浮過一個詞語,枯葉蝶。悽美的生靈。
無論怎樣,都是要飛翔的吧。透過人羣的縫隙,少年踏出門前再次望向牀的方向。
一雙明亮的眼。
……
這個頭髮的故事是這樣的,少年擡起頭,神情肅穆像是剛結束禱告:在很久前,這裡本是一位大將軍府邸,將軍膝下育得一兒一女,皆秉承將軍孔武,技藝超羣。然因功高恩重,爲宰相所妒,被污以謀逆罪名,下旨抄斬滿門。八千禁軍圍攻將軍府,將軍自知死戰亦不得脫,唯不忍一雙兒女慘死權謀,於是令心腹家將帶精幹從小門帶公子小姐突圍,將軍自率府中將士男丁三面牽制禁軍。
宰相決計斬草除根,早在各路口伏下弓箭手,突圍府人盡被射殺。幸得心腹家將捨身擋箭,公子小姐僥倖逃出。
翌日,城門口掛起將軍府上下千餘口的人頭,污以國賊,暴屍七日。公子與小姐隱於城側林中,流淚切齒,誓要殺死宰相以報家仇。聞鄰山深處隱有秘寺,寺中道僧同修,專研異術,雖爲大道視爲不詭,然常於饑荒瘟疫橫行之時,出山以奇術救人,因以名望頗高。只是古寺隱秘,山重水縱,難得一覓。公子小姐兄妹兩人此時無處容身,又有家仇須報,自然決計前去一尋,誓要學得秘術,取宰相之命相償。
翻山越水,攀巖援木,終於一山崖瀑布前尋見秘寺。崖高千丈,瀑流激湍,雲鬆拱衛,鶴鵠翱翔,端的一副異世景象。更奇的是瀑流之水皆赤,濃豔如血,嗅之腥香。
且說二人立於血瀑寺門前,正驚駭於異景,突聞一聲阿彌陀佛,貧僧等候施主多時。兄妹二人定睛一看,乃是一位鬍鬚花白的老和尚立於寺前山門,便驚問何謂等候多時,難不成知曉我二人會來邪?
和尚並不多言,只道血債血償世間道本無厚非,但施主此行之道未免太過兇險。不過既然是夙願執念,不消則不能渡。
二人面面相覷,不知何意。於是近前作揖,大師明示。
和尚並不作答,從袖中掏出一尺白布,拋於血瀑赤水。欲報仇,拾之。
公子不說二話跳身血池,撈起白布。不料那白布出水竟化爲三尺長劍,通體晶瑩,鋒銳芒寒,然無柄無劍格,手握處亦是鋒刃。
此劍名曰服素,乃以異術將精誠仇怨附於素絲所化,正適施主以劍服喪之意。此劍光照破紙,削鐵如泥,如今既成,汝可負之以報家仇。和尚捋捋鬍鬚,然須記三點:一曰此劍殺人者自傷,二曰此異術限時三月,三曰須存之於精氣之內可攜。
公子持劍作揖,謝過大師,前兩點晚生明曉,然第三點精氣之內何解,求明示。
和尚微微一笑,就是須被有精氣之靈的活人身體包裹,說罷紅光一閃,已然不見。
此時公子持劍片刻,手已被服素劍傷血頗多,其妹見之曰,無慮,以吾發繞之可矣。
公子從之,以青絲繞於服素,負之於其妹背,果然寒芒收斂,而手傷亦好。大喜道,善,吾等仇可報矣,遂出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