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芳君是十二君中回魔城最晚的一個,她穿着一身繁雜的貴妃禮服,金釵玉環,在一衆畫風多偏向粗獷的魔將中顯得鶴立雞羣。
凜光君譏諷道:“你穿成這樣,打起來還邁得動步子嗎?”
拂芳拿眼尾餘光睨了他一眼,擡手溫柔地理了理步搖上的流蘇,珠玉相撞,聲響清脆,她笑道:“不如你來試試?”
周遭一片叫好聲。
拂芳見他未動,笑意愈深,她站的端莊,說話卻半點不熨帖:“聽聞近來魔城來了個新面孔,連凜光君都不是對手?”
“你也不比我強到哪去。”凜光君臉色鐵青,手中長戟現形,攜帶風雷之力兜頭朝着拂芳君那張嬌俏的臉上砸去。
拂芳君站在原地沒動,倒不是她真的託大到這個份上,同爲十二君之一,誰也不差誰多少。她站着,是因爲有一雙手替他接住了這柄長戟。
那是一雙男人的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像是一雙提筆撫琴的手。然而就是這雙手,輕描淡寫地接下了凜光使手中長戟。
“大哥。”凜光君收起長戟,連同臉上的怒氣也竭力收斂了□□,恭恭敬敬地站在來人面前。
那雙手的主人穿着一身黑色的長袍廣袖,身帶文人風流,他生得也頗好,眉眼溫柔得像是和煦冬陽。
這是十二君之首的容靖君。
“拂芳回來了。”容靖君輕柔地替拂芳攏了攏鬢邊碎髮,這才轉向凜光,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人外有人,勝負有數,怎麼還這麼在意這等細枝末節?”
他說話自成強調,緩而靜,彷彿青燈古佛悟道參禪的人物誤入了修羅地。
凜光是真心服氣這位大哥,雖然不能領悟其中精神,但不妨礙他拍馬屁:“大哥說的對,我改,我以後一定改。”
容靖哭笑不得:“好。”
然後他問:“那位敗了你的姑娘,可有打聽到來歷?”
說起這個凜光的臉便拉得老長,不情不願道:“情女說那人對魔界什麼情況都不知道,估計就是個沒什麼背景的散修。”
算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容靖也沒抱什麼希望,笑着搖搖頭,掃視了一圈,見人都到齊了,便緩步踏上了高臺,站在了王座右側。
一室喧鬧瞬間寂靜無聲。
敗了凜光君的自然就是初入魔城的南翼。
魔界祭典在即,城中不知比平日裡熱鬧了多少倍。人多的地方事情就多,這話擱在哪裡都一樣,更何況是好戰的魔修。
南翼作爲一個橫空出世的軟柿子,這些日子想取而代之的是前赴後繼的來,南翼也沒什麼與人爲善的意思,便前赴後繼地殺,門口的骸骨堆成了鎮宅獸,總算是有了點威懾力。
但魔界雖說人情淡薄,但到底還算是人的範疇。有一個魔修,人死在南翼手上了,但他有個神通廣大的姐姐。這姑娘不急着去找南翼報仇,她爬上了凜光君的牀。
凜光君就是讓美人枕頭風一吹,來爲寵姬找場子來了。
凜光君是個俗人,身上有俗人的通病,好錢權,好美色,好面子。他來時自信滿滿,扛着長戟,大搖大擺地破門而入,進門時,還不忘勾着情女的下巴偷香竊玉一個。
南翼正坐在屋內,翻着一本魔界的史籍。
書是平蕪尊着人編著的,記錄了魔界一些重要的人事物。當然其中不乏對平蕪尊歌功頌德的篇幅。南翼挺驚奇,她是沒想到平蕪尊竟然還有留名青史的執念,便買來看看,發覺編著得有鼻子有眼,文采十分不錯。
凜光君闖進來的時候,就見屋內坐着一個紅衣女子,低着頭,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那一截線條優美的脖頸。
凜光君掂着長戟抽了一口冷氣,有點心猿意馬。
這樣別有意味的探尋目光讓人很不舒服,南翼頭也不擡,擡手拍出去一掌。
說不上迅如驚雷,也談不上飛沙走石,可凜光君就是從這一掌中感受到了威脅。他暗道一聲來得好,心中再無半點輕視。凜光君天生神力,善用長兵,手中長戟重達千斤。這麼一柄長戟,單是砸下來的威力便足夠很多人喝一壺了。
南翼仍是頭也不擡,似乎半點危機感也無,凜光君在掌風餘勁下退了數步,再擡頭面對南翼時心境便截然不同了。這樣的舉重若輕,他只在容靖君一人身上見到過。
情女乖覺地站在一邊,像一朵無害的嬌花。她混跡魔城多年,眼力自是不缺,單這一個會面,她幾乎能確定凜光君不是對手了。
果不其然,沒半盞茶的功夫,凜光君便讓南翼從宅子裡扔了出去。
這時候這是熱鬧,門外就臨着長街,凜光君這麼一敗,情女慘不忍睹地捂住臉,八成用不了半個時辰就能傳遍整個魔城。
拂芳君有時候很不像個女人,這點幾乎是魔界的共識,不然一個實力高強,長得也不比誰醜的姑娘不至於混了幾百年,連個像樣的追求者都沒有。
就比如現在,拂芳前腳和凜光君針鋒相對,後腳便上凜光府上不見外地挑走了兩個美姬,左擁右抱地進了拍賣場。今個拍賣場的拍品中有一個男性爐鼎,拂芳看了一眼畫像,長相很是合胃口,備好了錢財準備買下來。
誰知一入場,先給兩個千嬌百媚的美人買了兩個品相不錯的法器哄人開心。凜光君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哼了一聲:“悠着點,別一會買不起別的了就丟人了。”
“那不至於。”拂芳君叼走了美人剝好的葡萄,心情頗好地說:“好歹我現在也是嫁了人的,夫家條件還不錯。”
拂芳同黎帝合作的事情凜光是知道的,但他始終想不明白爲什麼會選入宮爲妃這種方式,在他看來完全沒有必要。這件事他和其他幾個人也討論過,結論是拂芳可能恨嫁了。
凜光對她這個說法嗤之以鼻:“你說嫁就是嫁了?你怎麼不問問人敢不敢娶你?”
拂芳設想了一下,反問:“你覺得我問了,那小皇帝有膽子說不敢嗎?”
凜光:“......”
那爐鼎不是什麼資質上等的,順序也相對靠前,競拍者寥寥無幾。拂芳除了釵環,懶洋洋地枕在美人膝上,出價都是讓美姬代勞。
拂芳君也沒故作神秘,大喇喇地坐在二樓的小隔間裡,任人看。左右不是什麼稀罕玩意,不值當爲這去招惹拂芳君,這是正常心態。但總有人出其不意。
拂芳歪了一會,見還沒拍下,索性坐了起來,迎面便是凜光君的笑得賤兮兮的臉:“拂芳,你這名頭不夠響亮啊,這麼一個小男寵都有人敢和你爭。”
拂芳君冷着一張臉,吩咐一邊戰戰兢兢的女人接着加價,一邊反脣相譏:“你也在這坐着呢,我讓人下了面子,你又風光到哪去了?”
凜光君是個暴脾氣,聽完覺得很有道理,一拍桌子怒不可遏地叫來了拍賣場管事,要看看是哪個不怕死的如此大膽。
管事回來的很快,苦着一張臉,結結巴巴地說就是內城新來的那位。
凜光君不說話了。
偏偏拂芳還在一邊火上澆油:“哎呀,我這破財原來是受你帶累啊。”
凜光君憋了半晌,一拍桌子,罵道:“奶奶個腿的,還真跟老子過不去了!”然後拖着他的長戟氣沖沖地找人算賬去了。
這可真是冤枉南翼了,從情女旁敲側擊攛掇她來拍賣場開始,南翼就知道她約莫是有事相求,和情女也相處了一段時間,想想先前搜魂之舉,南翼心中有些許愧疚,便默許了情女用她的身份出價競拍。
誰知拍品還沒拿下,凜光君就浩浩蕩蕩殺來了。
南翼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最後目光落在了凜光君手中長戟上,擡手揉了揉眉心,似乎頗爲頭疼。誰知她剛一動,凜光君便如臨大敵地持戟戒備,拂芳遠遠看着,覺得有點丟人。
凜光君大庭廣衆之下跌了份,惱羞成怒,索性先出手爲強。南翼也不跟他客氣,直接把人轟到了樓下。管事滿臉苦澀地乾巴巴勸道:“拍賣場禁武啊不要在此地動手。”
南翼很是無辜:“他先動手的。”
拂芳遠遠看着,只覺膽戰心驚。一魔成名便是千屍萬骨鋪路,什麼時候出了一個這樣強大的魔修而從前從未有過任何蛛絲馬跡?這不正常。
她受容靖君之名前往大黎同黎帝與聶堯合作,知道的東西比之鎮守在魔城的凜光君多一些,當下心中隱隱有了些猜測。
她一回神,便見凜光君從地上爬起來,長戟上雷光熾烈,忙喝止道:“凜光,這是容靖君的場子。”
南翼這才注意到她,不消多認,南翼便識得這是當日在占星臺出現的那女人。
情女小聲提醒道:“那是拂芳君,十二君中唯一的女人。”
魔界十二君之一,入了人族皇宮做了貴妃,這下說黎帝和聶氏沒有問題都沒人信,南翼面色不動,輕描淡寫地應了一聲,問:“你要的東西拍到了嗎?”言罷瞥了一旁的拍賣場管事一眼。
一邊是二位君使,一邊是實力壓過一君的南翼,縱使拍賣場有容靖君做後臺眼下也是兩難。
拂芳君笑着打圓場:“君子不奪人所愛,既是這位姑娘瞧上了,出了價,自然便是姑娘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