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病稍好一些,就要回自己的住處。安龔覺我住的地方狹窄有偏遠,便要人別外收拾了一處房舍。張公公又提早來說園子裡已經沒有像樣的地方,只能現移到東廂來,明兒開春再圖搬遷。
我便移居到王府東廂一處別院,不必同那些姑娘小姐一起住在園子裡,距安龔的居所搖香蒲離的很近。
因爲病着,同心這些日子也不催我起牀,每天我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肯逼自己起來。
這天上午我好容易伸着懶腰醒來,同心見我終於肯起來了,打發丫頭端水進來,從籠上將衣裳取了下來,趁暖氣兒要我穿上。
我穿衣的時候不要她動手。
同心一面看着一面笑道:“院子裡的王爺送來的那盆凌步菊,姑娘每天無事時候總圍着繞上幾圈,蝴蝶似得,還以爲姑娘很喜歡它。”我含糊道:“沒見過菊花有開那麼好的,我是喜歡,怎麼了?”
同心看我迷迷糊糊,笑道:“大早上我剛起來,就看見姑娘從牀上下來了,我還奇怪着,還以爲姑娘有什麼事呢!”
我想了想沒什麼印象,穿上衣服。丫頭端水來要我洗臉。
同心一邊給我捋袖子一邊說:“我見姑娘睡得迷迷糊糊卻奔那菊花去了,大清早冷的什麼似的身上只穿着睡裙,我一面笑姑娘癡一面進去拿衣裳,誰知衣服拿來院子裡卻不見了人。我進屋一看,姑娘又鑽進被子裡睡去了。”
我“嗯”了一聲,一擡頭看見梅花几上擺着幾朵新摘的菊花,花盤有人面大小,開的潑潑灑灑甚是可愛,怔怔神又裝作無事低頭洗臉。
“只把花頭掐了下來,戴又不能戴,也不能插瓶,姑娘也不想想就那麼摘了``````。”
我洗完臉,又向牀上一躺。同心急忙不再提那菊花,趕上拉我起來道:“姑娘可不能再躺下了,王爺找姑娘過去,已經來人催兩便了。”
我只得隨她起來,早飯已經放在桌子上。同心掀開蓋子,熱氣冒出。我聞見飯香,肚子立刻餓了,走過去坐下。
我邊吃邊道:“我想送給王爺一個菊花瓣的枕頭。”
同心過了一會兒才說:“那幾朵怎麼夠填枕頭的,過幾天閒了,我再去園子裡採一些回來。”
我點點頭,不管她信不信我的話,這樣一個養了十幾年的毛病我沒有辦法跟別人解釋清楚。看着同心的背影,我忽然覺得即使我不解釋什麼她一樣不會懷疑我。
當時我大病在西廂冷院三天三夜無人問津,原本只有等死得份,同心用什麼法子見到安龔說服他來救我,她從沒向我提起。
我無意間看見同心換衣,看見她膝蓋以下腳踝以上完全是一片青紫,幾天過去依舊腫的比大腿還要粗些。終於知道我的小命從什麼地方保住得的。
她真的是在無條件的對我好,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呢?傻到家了。
半月後,年剛過五十的蘇景蘇國舅以年老氣力衰減、時時怠漏公事爲由,向聖帝上奏辭去吏部的一切職位告老養息,聖帝准奏。
我暗自猜想其中與李克苫的死不無關係。不管怎樣得知這個消息以後,心裡着實大大的鬆了一口氣,終於可以遠離陰謀爭鬥。人前人後自覺地安靜老實,安居樂業。離開的念頭似乎越飄越遠。一是沒有機會,二是我清楚地知道我有了舍不下東西
書銘過來問我幾部偏生的策論放在何處,王爺立等要。我隨她去了書房,從書架上找來,自己抱着送到了搖香鋪。
安龔翻看了兩頁,命人送出來說不是。
我想了想,又抱回書房,爬上雲梯別外找了幾本送去。幾個來回下來,累得氣喘吁吁,跑了一身汗才找到他要的。
回到住處坐下,同心一臉笑遞來一杯茶水。我被她笑的發窘,想到一上午都在書房和搖香鋪之間被安龔指派着抱着幾部厚書奔走的不亦樂乎,不知被多少人笑話了去,偏偏自己卻無知無覺。
不僅如此,早就發現這些日子自己很不正常,一有機會就會不自覺的貼上去討好某人。事後再三後悔,暗恨自己是鬼迷心竅,發誓再也不去幹那些丟臉的勾當,然而看見安龔時卻什麼都不記得了。
我完全放任自己沉浸於其中,忘記了世上沒有伸手即得的東西。在這個不知是夢是幻的世界裡,得到的也一樣是用等價的東西換回的。
書房地點偏靜,小徑旁一片梅林開得正好。我漫步其間,手裡拿着一個大剪子卻不知剪哪一株好。
身後有人叫:“姑娘。”我回頭一看,竟是書賢大紅夾襖擎着一捧梅花站在樹下。
書賢先道:“大冷天怎麼得空來這裡?”見我手上有剪,又笑道,“原來也是剪梅花來了!”
我向前走兩步,笑道:“多日不見你,怎都不想着去我那裡坐坐?”書賢不自然的笑了笑。
我一瞬間想到梅朵,臉上擠出笑,道:“我來看看王爺在書房做什麼,順便採些花兒。”書賢道:“王爺剛剛回搖香蒲去。”
我“喔”一聲,衝書賢一笑,道:“我這就去瞧瞧在做什麼。”急急走開,遠遠繞了一個彎兒才放慢速度。
書賢書銘漸漸疏遠我不過是因爲要保護自己,我進書房的日子還多虧她們照顧,書賢自不必說,我病時蒙她細心照料,素日裡她也沒少犧牲自己休息的時間陪我解悶。書銘雖說是安龔埋在我身邊的眼線,但她對我始終沒有敵意,也沒害過我。
趨福避禍原是世人常態,沒什麼可見怪的,僅僅是我們短暫的惜惜相應的友誼也已經不復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