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百零八

慶天13年6月, 北魏集中兵力向永寧渡口發起突擊。

百餘艘戰船一齊開向啓江對岸,對永寧渡口進行了整整一天的炮轟。這次突襲可是花了大本錢,效果自然也就非同一般。在有鳳來儀的戰船的強力火力攻擊下, 馮家兄弟嚇傻了眼, □□的戰船就像無頭蒼蠅一樣四處亂竄, 毫無章法。

一整天的轟炸將永寧渡口轟得百目全非。□□數百艘戰船全部被消滅, 馮家軍也徹底崩裂。上岸之時, 永寧鎮已是一片廢墟,幾乎沒有一處完整的房屋。鎮上一片死寂,殘垣上的餘火還在垂死地跳躍, 黑煙四起,生命的跡象全無, 這纔是真真正正的人間地獄。

城裡的百姓已向周圍的城鎮逃亡, 我也沒像以前那樣假仁假義地去作戰後安撫。人死了, 家沒了,再安撫也是白搭。將北魏的大軍都運送過啓江南岸之後, 稍作調整,又繼續向就近在眼前的永安開進。

這一路上,北魏軍所過之處,只留下了一片屍骨與廢墟。一來永寧渡口到永安的路很近,就算重建也花不了多少人力物力。二來是向□□示威, 南宮宛然能想通, 自己投降最好。若是想不通, 就算他堅持要戰, 在北魏軍的鐵蹄下, □□的軍隊也早已失了鬥志。

行至永安周邊,果然遇到了比當初馮子刃和馮子薔還在時的馮家水軍還要頑強的抵抗。那是一支精銳之師, 只怕是南宮宛然自己培養起來的親衛隊吧。這支軍隊的戰鬥力是馮家水師精銳的三倍不止,從將領到士兵的素質都很高,不論是戰力還是兵法,竟能與西門錦菡帶領的北魏精銳鐵騎不相上下。

一時間,北魏大軍竟被攔在了永安之外。我調集全軍將永安團團圍住,先用圍城來向城裡的人施加壓力。南宮宛然看起來還是個明君,三日之後,便派了使者向我傳書和談。

沒想到來的人竟是王晉汐。當初的那個文試狀元,在江南小築裡被我迷得七葷八素的呆子,竟已成爲了一個能夠獨擋一面的相才。不但言談舉止都十分得體,談判起來也是一套一套的,相當的有一代賢相之風。

雖然知道了他就是所謂的文曲星,但這麼大的轉變卻還是令我大吃一驚。王晉汐已與當初江南小築中的癡傻書生判若兩人,難道該說是南宮宛然□□得好嗎?

我又想起了那夜一連三卦中的第二卦。即使馮子薔與他同是倍受上天寵愛的人,但那一卦中的“聖賢”,大概也只有王晉汐一人。真不知當初的頑石在打磨之後竟如此美麗,早知如此,就留着自己打磨好了,何必推給別人?就算現在想要收買他,已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他的神情語氣中對南宮宛然是即敬且愛,一遭看走了眼,就錯過了這麼個人才啊。

只是縱使他巧舌如簧,因我原本就沒有和談的打算,只是丟了份名單給他,告訴他只要能將名單上的人交出來,或許永安還有一條活路。

看過名單之後,王晉汐臉色大變,但語氣卻依色溫和有禮。

“星君的賢名在下亦有所耳聞,東溟一戰,星君愛民如子,即使是敵軍俘虜也一錄善待。東溟雖爲降國,但百姓卻對星君夾道歡迎,無不稱讚有佳。星君既然能夠如此善待東溟,爲何獨對□□如此嚴柯?”

笑話,東溟可是有鳳來儀的根基所在,怎可與□□相比?更何況收服的軍隊大都爲我所用,不善待自己的士兵,難不成還善待敵軍不成?

“□□負我歐陽家甚多,”我冷然道,“我歐陽家三百餘口性命,父親爲國辛勞一生,到頭來卻是這樣的下場。歐陽家冤案十幾年來一直不得澄清,冤死的亡魂在地下也不得安眠。王晉汐,你竟覺得這樣的要求過份?”

“陛下深知歐陽家冤情,已將葉風革職下獄,就等星君發落。當年歐陽家的冤情已得到澄清,路人皆知。葉風同黨也已在查實抓捕中。現在陛下誠心與星君相商,只求百姓安寧,再無戰亂……”

“用這些人的命來換天下的太平,難道不是一件很划算的事嗎?”

王晉汐神色中露出不愉:“星君,聖人有云,得饒人處且饒人。星君也深受遷連之累,應該明白無辜之人的苦處,又何必對其他人死逼?更何況,人命關天,豈可論價來算……”

我哼了一聲,道:“正因爲我受過遷連之苦,所以才深知更不能留下禍根。”

他眼中極憤,卻又對此無稽之談毫無辦法。所以以驗告訴我們,不要和書生講理,他們不怕與你講理,就怕你不講理。

“你來之前,一定打聽好了我商人的出身是吧?”我冷然道,“士農工商,你是士,我是商,我們之間差了不止一個等級。當然,這在你們看來確是如此。”

王晉汐皺了皺眉,道,“商人只知金錢買賣,無論什麼東西都以金錢論價。星君是上蒼選中的能臣良將,怎可自貶身份?”

“你說的不錯,只不過百無一用是書生,空有一身本事又能如何?天下人才如此之多,只憑科考與偶爾的提拔又能找到幾人?九九成的人才也不過是泯沒世間,空有滿胸的文才武略,最後卻只得鬱鬱而終。”我笑道,“在我的眼裡,的確是什麼東西都要論論價的。我的價錢是實在的,每個人都能實實在在地用得到的,而不是那些虛名。王晉汐,你知道這個世界上什麼東西最不值錢嗎?”

他猶疑着沒有作答,我便好心地揭曉答案:“是人命。人命是最不值錢的東西。花草樹木尚且可賞,飛禽走獸尚且可養。就連那些死物也是各有其用途。而人命又算什麼呢?人類即使自私,也要做出博愛的風範,好贏得一些談談即過的虛名。人類即使自大,也要裝作謙謙君子,好讓自己能被他的捧上雲端。人類即使自賤,也要假裝高貴的聖人,看不起自己更看不起別人。人類能夠很輕易地殺死自己的同類而毫無所覺,人類還能高高興興地出賣自己的同伴,去換得那些虛名。而到頭來,那些虛名又能給他們帶來什麼呢?如果是要追求利益,直接去就是了,何必要到虛名那一關去轉一圈呢?”

王晉汐臉色變了變,然後對我說:“你說的這些人中,包括你自己嗎?”

我點點頭,“當然也包括我自己。虛名雖不值錢,但好歹也能派上那麼點用場。這個時代這個世界需要這些東西,所以拿來用用也無妨。我拿的虛名是在我的利益之後,沒有利益的話,虛名又拿來作甚?你們瞧不上商人,因爲你們是以那些虛名爲第一。而我則瞧不上士人,因爲在我而言是利益第一。商人好歹能用金錢讓自己活得更好,用金錢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而士人如果想讓自己活得更好,卻得先去走虛名那條冤枉路。王晉汐,你看到了嗎,這些讓東溟亡國也讓□□即將亡國的軍隊、武器、糧草、藥物、戰馬、輜重……哪一樣不花錢?我用你們所鄙視的東西,消滅了你們所重視的東西。王晉汐,王大狀元,有何感想?”

他尚未開口,我又道:“欲強國,先富國。哦對了,說起來,爲你贏得狀元之名的那一篇商論之中,如果我沒記錯,你也是這麼寫的吧?”

他的神情猶豫,這下可是自己打了自己的嘴巴。其實對於商的重視,他也算是此世第二人了。不過他的身份卻不允許他說出這樣的話,他與南宮宛然一樣,都將自己超出時代的思想禁錮在了這片土地上。

“不用他給,□□我也一樣能夠拿下來。”我說,“能答應自然好,永安百姓也不用受苦。皇室也能永享榮華。這個建議對大家都好,不是嗎?”

他沉默了一會兒,道:“星君爲何不將後半句一起說出來?”

我笑道,“既然王大才子已經猜到了,又何必我開口呢?你飽讀詩書,自然知道一個道理。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即使做了不可饒恕的罪過,也能將之推到失敗者的身上。就算當時有人得知,幾百年,幾千年之後呢?即使遍翻民間野史,又有幾句真相留下?看吧,這又是一個虛名的問題。千古罪人我可不怕當,只要活着的時候能讓自己活得好,死後就算被人從墳裡挖出來鞭屍也無所謂。而你們可就不一樣了,你們怕,是嗎?”

他無言以對,神色中已被我這些歪理震得呆住。南宮宛然派了這麼個人來,就是講理來的,難道是因爲十幾年前的歐陽翔鳳有着永安才子的名聲,所以覺得十幾的後的歐陽翔鳳還是這樣嗎?

“既然星君無心和談,又爲何對永安圍而不攻呢?”

現在才反映過來我不想和談——其實是沒必要和談,和敗軍之將有什麼好談的?——這個王晉汐果然還是很呆。

“我只是偶爾善心大發,給你們一個機會罷了。”我笑笑,“王大人,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

“既然星君心意已決,下官這就告辭了。”

即使鬥敗,他也並不狼狽,只是坦然而瀟灑地離去。我也沒力氣和他說些什麼客套話,就坐在那裡目送着他出去。

行至門前,他的腳步卻突然停下,背影看起來是猶豫了一下之後,然後才轉過身來。

“王大人還有何事?”

見他盯着我半晌不說話,我便自己開口問他。

“下官有一事……想要請教星君。”

“何事?”

“下官……”他頓了頓,然後才繼續說,“我與你,是否曾有一面之緣?”

我一時無語,他又忙道:“下官只是覺得星君十分面善……”

“許是見過安寧公主的畫象吧,”我笑笑,“我與我的母親安寧公主有幾分相似,想必王大人是從宮裡的存卷之中看到過我母親的畫象,纔會覺得我面善吧。”

他頓了頓,然後輕聲說,“是這樣嗎……打擾星君多時,下官這就告辭了。”

我看到他消失在門後,這才露出自嘲的笑意。原來他早已將我遺忘,當初爲情所癡的那場鬧劇還歷歷在目,只是那個以爲自己遇到了神仙的書呆子,已再無了天真的幻想。江南小築裡那幅書生遇鬼的浪漫畫卷突然之間失了幻夢的色彩,像老照片一樣一點點地褪去顏色,只留下灰黃,然後被記憶收進深處的抽屆之中。

是我親手將他扯進這攤爛泥,使得他全身沾染上腥污。然而那句“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他卻真正做到了。也許並不完全,但在他的心中卻一直堅持着。不知爲什麼,我就是這樣覺得。

即使□□全境都已被北魏佔領,名存實亡,而要真正地將□□的名字從歷史中抹去,還得等到永安的陷落。只是也已等不了多久,幾個時辰之後,如果南宮宛然不答應我的條件,北魏軍便會血洗永安。

這便是報仇了吧?然而我的心中卻並沒有什麼復仇的快意。並不是因爲這不是我“自己”的仇恨,因爲歐陽翔鳳的仇恨也深植入了我的心裡。他與我二位一體,早已不分彼此。也不是因爲恨得不深,真正的深仇大恨並不會時刻放在表面,那並不是仇恨,而是斤斤計較。

我的仇與恨,浸透了骨髓和靈魂。它們並不需要我時刻將它們掛在嘴邊,而是默默地把自己的存在深深地刻在我的每個細胞裡,即使復仇之後,也依然洗刷不去。而真正的我,或許該說是前世的我?那個世界的仇恨永無可解,就算歐陽翔鳳能夠得到解脫,歐翔也會永遠地被困在那個黑暗的深淵之中吧。

永世不得解脫的恨意,暗無天日的深淵之底。我突然有點害怕,害怕復仇之後的自己。當仇恨燃盡,因果報應之後,歐翔和歐陽翔鳳,我們的靈魂,又該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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