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先帝還在位的時候,爲了倡導禮賢下士的風氣,又爲了皇子們得到歷練,故而都不是請太傅到宮中授學,而是讓皇子們親登先生的府宅求教,這樣來回奔走雖辛苦些,但對皇子們來說,從小學會堅持不懈,且多有機會接觸市井民生,未嘗不是件好事,我記得當年衛王和皇上一般都是由宮中的馬車送到齊先生府的,下學之後,也會有宮中的馬車來接,除非他們選擇自己騎馬,那日下雨,衛王又抱恙,自然是無法騎馬,宮中的馬車將他們送到之後,由負責駕車的奴才撐傘送他們入門,所以衛王和皇上進屋後亦忘記了喊奴才將傘留下,而且就算留下了傘,衛王同樣沒辦法取到傘再出門,因爲齊先生素有潔癖,不喜歡房檐下積污水漬,故而我的傘和齊先生的傘都放在專門的傘亭中,傘亭正對着齊先生的書房,你想衛王在課業上偷着出門,難道還能大搖大擺在先生面前取了傘再走麼?”歡縈迴想起往事,禁不住一絲笑意掛山了臉頰。
“齊慷先生的管束很嚴麼,怎麼你們都那麼害怕先生的?”小瓷沒有上過私塾,所以想象不到還會有人敢把皇子管成這樣,連出門都偷偷摸摸。
“呃,怎麼說呢,齊先生其實是一個很好的人,只是治學嚴謹罷了,生怕自己的學生貪玩殆誤學業,因此授課期間盯我們比獄卒盯犯人還緊,但下學之後,卻和善平易的不得了,時常與我們圍榻而坐,討論所見所學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可惜……”
“可惜什麼?”小瓷問出這句話便醒悟過來,長孫歡縈到底在可惜什麼了,可惜衛王不得不離京就國,可惜厲黨專權,連齊慷這樣淡泊的人也受到波及,請辭回鄉,仨人的年少時光隨着長大,從此再也回不去當初的單純和快樂,許多事都因爲失去而在餘生變得日益刻骨銘心,卻也只能無奈的刻骨銘心罷了。
剛剛用完早膳,聶空便出現了,簡短的寒暄了幾句,聶空直言道:“小瓷姑娘你就留在流觴宮吧,由我陪同夫人即可,你放心,我們去去就回。”
小瓷望了望歡縈,“爲什麼不讓我參與?我也想知道這幾個刺客是怎麼跟上我的?”
聶空道,“刺客被關押在一個秘密的地方,人去太多容易招人耳目,所以小瓷姑娘你暫且忍耐忍耐,我想夫人回來之後一定會告訴你的。”
“就聽聶總管的安排吧,小瓷,正好你也累了,待在宮裡休息一下也好!”歡縈安慰小瓷道。
離開流觴宮,聶空帶着歡縈在王宮內七繞八繞,進了一座大殿之後,聶空開啓殿中暗門,暗門內再次出現一條幽深的通道,和出宮的那條結構極爲相似,歡縈一看就明白了,又是聶空的傑作。
“走吧,王爺從另一條地道進來,怕早已等候多時了!”聶空讓歡縈先行,他自己則按動機關,關閉了大殿的暗門。
沒走多遠,便是一間地廳,廳內又是幾道石板暗門,聶空帶着歡縈走入其中一道,自嘲道,“夫人會不會覺得聶某有點小題大做?”
歡縈沒有立即答話,想了想才問,“難道衛王宮中也有細作?”
“夫人真是太聰明瞭!”聶空感嘆道,“以夫人的智謀,聶某恐怕都得讓出軍師的位置,虛位以待夫人呢!”
“聶大人真會說笑,我只是忽然想到,既然小瓷都可以是王爺留在皇宮中的細作,皇宮裡爲什麼就不能派細作到衛王身邊呢?”
“夫人猜的有道理,但情況可能比夫人料想的還要複雜的多!”聶空的語氣顯得很沉重,“別忘了,衛郡還是邊屬之國……哦,到了!”
一襲淡青暗花錦袍,一夜無眠的卓瑞桐比其他人的臉色更顯晦暗,他沒有像往常一樣熱切地迎上來跟歡縈打招呼,而是沉聲對聶空道,“怎麼回事,不是讓你去除刺客口中的毒丸了嗎,爲什麼還會這樣?”
聶空和歡縈同時驚呆,尤其聶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麼?他怎麼了?”
卓瑞桐移步讓出身後的牢門,“你自己去看看就明白了!”
聶空搶身拉開牢門衝了進去,而歡縈也忙不迭的要跟進去,卻被卓瑞桐一把拉住,“你要有心理準備,也許我們都白忙了一場……”
歡縈手腳發冷,不置一詞,撇下卓瑞桐闖入暗牢,走到木呆呆的聶空身邊,黑乎乎的牆角蜷縮着一人,他的面罩早已被除去,出現在歡縈眼前的是一張坑坑窪窪粗陋的臉,而且在油燈的光亮下還是可以看出,這張臉微微的泛青。
“他就是刺客?”即使見到刺客的真面目,歡縈還是難以將眼前虛弱地蜷縮成一團的男人,和夜間那個凶神惡煞的刺客聯繫在一起。
聶空默默頷首,“奇怪,我離開時他還好好的,沒有出現中毒的症狀,怎麼就這麼一會兒功夫就……”
“會不會是蒙汗藥所致?”卓瑞桐跟進來,在二人身後問。
“不可能,蒙汗藥的藥效早過,我離開之前見他就已經清醒,不過我沒進來,只是隔着牢門的窗戶看他懶懶地靠坐在牆邊,雙手抱在胸前微合雙目,對我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難道……等等,我看看……”聶空說着蹲下身,伸手推了刺客一把,刺客低低的悶哼一聲,將身體展開了些。
聶空撩開刺客的衣服檢查了一番,只見刺客的身上起了無數綠豆大的小包塊,粒粒都呈紫青色且硬硬的,看得歡縈頭皮一陣發麻,“誰有針,或者尖刺的東西?”聶空問。
歡縈和卓瑞桐面面相覷,皆搖搖頭,聶空四下看了看,忽然盯着歡縈,“耳墜,你耳墜上的鉤針!”
一句話提醒歡縈,她急忙取下自己的一隻耳墜遞給聶空,聶空用鉤針在包粒上輕輕一挑,一縷紫中帶紅的液體溢了出來,聶空將鉤針舉到鼻子前嗅了嗅,輕輕悵嘆道“如果屬下沒猜錯的話,是九葉斑斕紫檞草的毒!”
“什麼?什麼毒?”卓瑞桐沒聽清,又追問了一次。
“是一種毒草,同時採集它的花與葉,曬乾後碾成粉末便可用作毒藥,從中毒到毒性發作需要大概三至四個時辰,快慢因藥量的多少而不定,毒發初始,也就是這些小包粒還未遍佈全身,沒有變硬,顏色與膚色無異時,用同株草的根莖可解毒,根莖同樣需要曬乾碾成粉末,混酒服下,因爲必須同一株,所以一般配置這種毒藥的人,都會在製毒的同時備下解藥,否則無解!”聶空慢慢站起來,“而以他現在的情況,就算找到解藥,也難以挽回性命了!”
卓瑞桐怔了怔,“你的意思,他被抓之前就服了毒?或者應該說他去刺殺歡縈之前?”
“應該是,他現在的症狀,中毒至少都在四個時辰以上了,包粒的色澤會隨着毒性的深入而產生變化,最開始爲膚色,接着變成硃砂色,再接着暗紅中帶紫,最後呈青紫,呈青紫時離死已不遠,唉,都是屬下疏忽了,光顧着去除他口中的毒丸,並未作其他多想,加上中這種毒雖然身上會起包粒,但臉上卻沒有任何變化,只有到包粒變青紫,中毒人的臉纔會微微泛青,就他本人來說,在毒性深入五臟六腑之前,也不會感覺到任何不適,等有感覺時,人就會像這樣,陷入半昏迷狀態。”
“可是!”歡縈狐疑道,“他既然已口中藏毒,有必要再服用另一種毒藥嗎,何況還必須得在限制時間內服下解藥才能解毒?”
“所以這毒就來得奇怪啊!”聶空若有所思,對卓瑞桐道,“主上,趁着他還未毒發身亡,在下可以用針刺他的穴道讓他暫時清醒過來,不過這只是飲鴆止渴的辦法,他到底能清醒多久屬下實無把握,可反正他已無救,與其眼看着他在昏迷中死去,還不如問得多少算多少。”
卓瑞桐苦惱地望着歡縈,“歡縈你說呢,這樣做合適麼?”
“我同意聶總管的意見,但我們最好先想好怎麼才能在短時間內撬開他的嘴!”歡縈對刺客毫無好感,唯一隻是惋惜時間有限,他們辛苦了好幾天,卻落個這樣的結果。
“由我來吧!”聶空深吸一口氣道,“誰幫我扶住他?”
“本王來!”卓瑞桐踏前,“歡縈你靠邊站,當心他清醒過來後突然發難!”
“沒事的,九葉斑斕紫檞草的毒已經讓他全身無力了,針扎穴道僅僅是刺激他的神智而已,不過夫人退後些,也方便我們行動吧”,聶空邊說邊攆直耳鉤握在手裡。
“王爺碰到他的皮膚不會有事吧?”歡縈讓出位置,見刺客的臉色越發青了,有些擔心的問道。
“不會,只有服食了花和葉的粉末纔會中毒”,聶空和卓瑞桐一起,用力將渾身癱軟的刺客扶坐起來,由卓瑞桐撐住,聶空則對準刺客的幾個穴道連紮了數次,“哼……”,刺客微微睜開雙眼,冷冷地瞟着面前的聶空。
“你肯定不是自己服毒的對不對?誰給你下的毒,誰要害你,你一定知道,告訴我們!”聶空見刺客清醒,連忙逼問道。
刺客沒答話,嘴角卻扯出一抹怪異的微笑,與其說是笑,不如說更像哭。
“說吧,你沒有多少時間了,你中毒已深,必死無疑,難道你就甘願這麼白白被人害死?”聶空對刺客的微笑視若未見,繼續努力着。
“反正都是死……怎麼死都無所謂了!”刺客咳了一聲,哼哼道。
“那麼你究竟受誰指派,所來的目的爲何?”聶空決定暫時先放棄對刺客背後黑手的追究。
“是侯爺,我們都是侯爺的死士!”刺客喘了口氣道,“目的你們不都知道了嗎,來借,借屍身一用!”
“哪個侯爺?借屍身何用?你們是怎麼找到衛郡來的?”聶空發現刺客的笑容發僵,瞳孔有收縮的跡象,不僅暗暗捏了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