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弦倏地一驚,循聲望去,只見一玄衣男子正信步閒庭般自洞外走來,束髻頂冠,姿勢優雅,滿臉孤傲之色,正是魔門刑天氏的後起之秀——刑天放。
倚弦知曉聞仲此時身受重傷,再依聞仲先前所言推斷,刑天放此來定無善意。而他又深知妖魔兩宗人的行時作風,生怕一個不好便殃及自己這條無辜的小魚。
正自胡思亂想、不知所措之際,倚弦神識思感之中忽然傳來聞仲的思感傳音:“小子,你且勿慌張,只要依本太師之言來做,刑天放那娃娃不會對你我造成什麼危險!”倚弦這才放下心來。
刑天放此來確如聞仲所料,殊無好意,方纔聞仲受傷時他一直在旁守望,後又一路尋來就是要來試探聞仲傷勢如何。如若能夠找準機會將聞仲殺死,九離族定然會爲爭奪宗主之位而掀起軒然大波,屆時他刑天一氏定可從中得利。
但現在他看到楊戩,卻再也不敢輕舉妄動,因爲陳塘關與楊戩會面時,他還能清晰的把握到對方的元極魔能,然而現在的楊戩灑然立於聞仲身前,整個人渾若天成,元能似無似無的流動之感卻又好像裹帶全身,毫無破綻可言。如此感覺,刑天放只在那種本身修爲已達靈元合一者身上見過,因此他根本沒有把握勝過楊戩,是以他不敢輕舉妄動。
刑天放更不想就此離去,因爲適才陳塘一役他明明看到聞仲與楊戩雙雙受傷,爲證明其中虛實,他當即對聞仲垂首有禮道:“天放拜見聞宗主!”旋又對楊戩拱手道:“楊兄好!”
倚弦不知這個時候究竟是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所以只有打馬虎眼,嗯了一聲算是和刑天放打了招呼。
聞仲面不改色哈哈笑道:“天放賢侄,今天竟如此有空跑來這深山老林見本太師,實在難得!難道有什麼緊要的事麼?”
刑天放面帶愧色道:“適才陳塘一事因爲有神玄二宗的人在場,小侄實在不便現身。後來見到宗主受傷,小侄心下實在難安,是以未經宗主同意私自前來探望,還望宗主見諒!”說着又對楊戩道:“我想楊兄也應該不會介意吧?”
倚弦對刑天放一語雙關的陰險意圖十分厭惡,當下冷冷哼了一聲,不予理會。
聞仲卻故作吃驚道:“天放賢侄竟然如此好心,與你父刑天滅、你弟刑天抗的一貫作風可真是有天壤之別!本太師暫時無恙,再者就算有事,只要有戩兒在身邊,本太師什麼都放心,賢侄就不用操心了。”
刑天放聞言眉頭一皺,心知如此試探,以聞仲老奸巨猾的性格,肯定是毫無收穫可言,心念驟然一動,於是計上心頭。
倚弦忽聽聞仲思感傳音道:“你右腳向前五寸處邁出,左腳後撤半步,側身對他!”倚弦雖然不知聞仲究竟何意,但還是依言緩緩向前埋了半步,側身對向刑天放。
一步踏出,倚弦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極爲親切而又不太清楚的感覺。他微微一怔,倚弦立時想到這是“無極秘境”中他跟耀陽之間形成的那種思感傳遞,一念及此,倚弦心中不由狂喜不已,忖道:“難道……難道是小陽現在已經脫困了?”
倚弦自顧在想自己的事情,但方纔半步對刑天放來說,就完全不同了。倚弦不着痕跡的半步把他正欲驅步上前相逼的進路悉數封死。而倚弦由於得知耀陽消息而面部顯現出來的笑意,更是讓刑天放誤以爲他在嘲笑自己,刑天放心中驚羞成怒,暗暗恨道:“這世間究竟有何種辦法纔可令人在短短數個時辰內修爲如此暴增?難到我刑天放還不如他楊戩不成?”
儘管憤恨交加,刑天放還是打了退堂鼓,淡淡一笑,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小侄就先行告退,不打攪聞宗主與揚戩兄了。”
原來適才刑天放正要上前試探聞仲傷勢時,聞仲早已料到,是以囑咐倚弦前邁半步,故佈疑陣以做威嚇。現在見到一切均在意料之中,心中冷笑連連,口中卻道:“賢侄且慢,本宗有幾句話想要告誡於你!”
刑天放心中一突,暗自推想聞仲這老狐狸究竟意欲何爲,面上卻不敢有絲毫不敬,恭聲道:“宗主請講。”
倚弦卻在旁暗自着急,不解爲何這刑天放明明就要走了,聞仲卻又留住他。
聞仲長身而起,緩步上前,沉聲道:“賢侄此來用心良苦,本宗知道……”
倚弦與刑天放兩人聞言均是一震,刑天放更是生出警戒之心,暗自催動魔能以待應變!
聞仲不緊不慢的說道:“……但,本宗絕無怪你之意,你自己想想這一路尋來有否異樣之處?我九離氏與你刑天氏關係雖未達到莫逆,但千數年來也相安無事,賢侄不要妄信小人讒言挑起兩族間的矛盾。現今三界大亂,我魔宗浩劫將至,還望賢侄日後做事當再三斟酌纔好!”
刑天放聞言想到來此之前與祝蚺的一番對話,不由恨意大起,暗罵祝蚺果然老奸巨猾。但面上卻露出受教的神色,垂首道:“天放受教,宗主且慢休息,我先行一步!”說罷御風出洞而去。
刑天放走後不久,聞仲又自沉默半響,方望向洞外,笑道:“他們也應該都走了!”轉身對倚弦道:“我們也要走了,你先與本宗回朝歌辦點事情,之後本宗就帶你去找你的兄弟!”
耀陽和妲己破開雲霧來到朝歌城上空。
一種熟悉親切的感覺立時從耀陽心底涌出,當耀陽從空中望向朝歌時,他明確無誤的知道,這種熟悉而親切的感覺不是來自於朝歌城那些熟悉的景象,而是來自於他的好兄弟——倚弦!
耀陽心中不由忖道:“一定是小倚來過朝歌,那就是說他現在還沒被聞仲那個混蛋給燉來吃,真是命大!”
想到這裡,耀陽一路喜滋滋的與妲己落在殷商皇庭“壽仙宮”前,當他看到自己兄弟倆以前住過的小院時,即便是已經經歷了諸多事情的他,也像以前一般茫然若失地怔在當場,思緒如寥寥細絲,昔日之事與幽雲的倩影浮浮蕩蕩遊於心頭,轉眼又盡化煙雲。
耀陽隨着妲己慢慢走著,有種悲哀與惆悵的情緒猛地涌上心頭,不過好在他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
進得壽仙宮主樓,耀陽只見又有一名妲己迎面而來,心中正自吃驚的時候,那妲己已然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問道:“喜媚恭迎姐姐回宮!”隨即變回原形,卻是喜媚。
耀陽這才明白,原來那個妲己乃是喜媚幻化的,不由對妲己笑道:“嘿,我說娘娘怎麼總有時間出去瞎逛,原來是有你妹子在這裡頂着。”
“沒有本宮的允許誰讓你說話的?”妲己聞言眉頭一皺,斥完耀陽轉身對喜媚道:“妹妹起身吧!”
耀陽聽得一愣,隨即嘻嘻一笑不再言語,心中卻早已破口大罵。
喜媚不露聲色地起身,看着耀陽,問道:“姐姐,這傢伙是誰?”
妲己淡淡道:“一個新收的弟弟而已。”再冷冷望了喜媚一眼,岔開話題道,“最近朝中有沒有什麼事情發生?聞仲有回來過麼?”
喜媚回道:“除去現在各路諸侯那些雜七雜八的事情以外,倒是沒別的大事。至於聞仲,今日早朝他忽然進宮求見紂王,不知何故竟告假離去。”
耀陽聽後心中好不是滋味,暗自懊惱道:“如果早一點,或許還可見到小倚哩。”緊接着又安慰自己道:“這樣也好,最起碼兄弟倆還能把小命保住一段時間。”
這一切早在妲己預料之中,但也是她最不想見到的,因爲九離氏對歸元魔壁異能稟性無疑是最爲熟悉的,聞仲帶走倚弦的後果是誰也無法預料的。
就在這時,一個宮奴打扮的小妖精忽然跑了進來,報道:“啓稟娘娘,梅山七聖中的靈聖袁洪與力聖朱子真前來拜訪娘娘,此時正在宮外等候。”
妲己沉吟一下對那宮奴道:“讓他們進來吧。”
喜媚卻在一旁臉色稍有不悅。
妲己見狀走到喜媚身邊摟着她的肩膀道:“且讓我來看看他們來得目的,再作計較吧。妹妹既然看着他們生氣,那就先回去吧!待會姐姐還有要事找你商議哩。”
喜媚道:“那妹妹先告退了!”
喜媚方從後堂走出,壽仙宮的院內就傳來腳步聲,妲己回頭橫了耀陽一眼,說道:“小鬼,你可不要總是給人家找麻煩,待會老實一點不要亂說話,他們可是我妖宗的絕頂高手。”
耀陽聞言拍着胸脯保證道:“放心,耀陽我怎也不會落了我們兄弟倆的名號,去給娘娘惹麻煩呢?”
此時,宮奴在外高聲報道:“梅山袁洪、朱子真到!”
妲己連忙走到上座坐定,再三囑咐耀陽站在她身側不準多言,這才命宮奴,將來人帶到樓內來。
來者是名黑衣男子,約莫四十多歲的樣子,身形頗高臉龐削瘦,一臉親切的笑容讓人憑添好感,但他眼光轉掃間,偶有精光暴閃予人不容輕視。而且耀陽明顯感覺到袁洪的眼神有意無意的在他身上轉了好幾圈。
袁洪發出一聲長笑,道:“當年青丘一別,轉瞬間即是五百載,如今爲兄不請自來,不知妹妹可否歡迎啊?”
妲己嬌笑道:“袁大哥可真會開玩笑,你我情同兄妹,青丘一役小妹更是緊記於心,難得大哥肯來,高興還來不及呢,又怎會不歡迎哩?趕緊看座、上茶!”
宮奴小妖立時移來凳椅,讓袁洪坐了下來,並隨即送來茶水點心。
妲己招呼了幾聲,道:“袁大哥來此,應該不只是爲了找小妹敘舊聊天那麼簡單吧?”
袁洪微笑不語,眼光掃向庭中幾名宮奴。妲己立知其意,素手輕揮,那幾名宮奴識機的跪安退去。
耀陽四處瞄找,心道:“這便是那個靈聖袁洪麼?可是方纔不是說有兩人?”
正在耀陽疑惑間,一個矮胖的侏儒忽然從袁洪身後鑽了出來,紫衣紅帶,肥頭大耳,四尺來餘的身軀一直躲在袁洪身後,怪不得見不到他。但他卻有一把與身形極不相符的火紅色絡腮鬍子,一雙銅鈴巨目白多黑少,
此時,矮胖侏儒正眼巴巴地掃視妲己的胸部,甚至直勾勾的瞄向妲己兩條美腿之間,嘴角一絲口水緩緩垂下,說道:“妲……妲己妹子可真水靈,俺老朱可從沒見過這麼美的佳人兒呢!”
袁洪聽後眉頭一皺,喝道:“朱三弟,不可無禮!”
耀陽這時再也忍耐不住,“噗嗤!”笑出聲來道:“朱子真,朱三弟,豬頭三?哈……”
那矮胖侏儒朱子真聽到一愣,問道:“你小子怎麼知道的?”隨即又反過神來,臉上驟起陰雲,他平素最惱恨別人叫他豬頭,此時氣的滿臉的絡腮紅胡全部翹起,喝罵道:“混蛋小子,你奶奶的一個小奴才怎麼還呆在這裡,沒看我們要和你主子談事,趕快給我滾出去!”
耀陽嘻嘻一笑,反問道:“你陪你大哥,我陪我姐姐,如若本少爺我這個奴才需要出去,那你……你奶奶的這個豬頭奴才豈不是也要滾出去?”
朱子真聽到耀陽這般說,登時怒火高漲,跳起老高,擼起袖子就要上前揍人,卻被袁洪瞪了一眼,這才泱泱退了回去,可見這豬頭三該是特別懼怕他這位大哥。
妲己心中也是大感爽快,但表面上還是狠狠瞪了耀陽一眼,適時地斥道:“弟弟不得對朱大哥無禮!”然後轉頭對袁洪與朱子真兩人嫣然笑道,“袁大哥、朱大哥,我這個弟弟平素最愛胡鬧與人鬥嘴,你們且勿在意纔好。”
朱子真心頭高漲的怒火,立時被這飽含魅心術妖力的話語吹滅,滿臉肥肉亂顫地連聲道:“不在意,不在意……”
袁洪再一次狠瞪了朱子真一眼,道:“無妨,還是正事要緊!”
妲己連忙招呼兩人喝茶,肅容道:“袁大哥有話儘管道來。”
袁洪端起桌上清茶,輕啜一口道:“袁洪此次前來朝歌,實是想借助妹子之力連同各方同宗道友,以消弭我妖宗大劫!”
妲己發出一陣嬌笑道:“袁大哥可真會說笑,如今天下太平,三界四宗雖小有間隙,但也能相安無事,我妖宗又何劫之有?”
袁洪微微一笑道:“妹妹消息靈通,應該對日前陳塘關一戰有所耳聞吧?”
妲己點頭道:“小妹確是略有所聞,但其他三宗之事與我妖宗何干?”
袁洪長身而起,緩步踱到廳中,正容道:“當今天下雖表面風平浪靜,但暗裡卻波濤涌動,各路諸侯蠢蠢欲動,都在私下招兵買馬培植勢力。而神玄二宗也都有人介入其中,其中以四大伯侯中的西伯候姬昌勢力最爲雄厚,崑崙道宗的姜子牙已偕同玄宗諸仙加入西岐……”
聽到此處,妲己俏臉驟變,柳眉深蹙,不知心內想的是什麼念頭。
耀陽乍聽姜子牙的名字,心神巨震,想起那日午後藏道閣中的淡溢茶香,一時間不由陷入回憶當中。
袁洪注意到妲己面上神色,繼續說道:“東伯候姜桓楚因姜後之事,早有起兵之心,現下只是在等待時機!南伯候鄂崇禹管轄之地物資豐富,得天獨厚,唯一好在此人無甚野心,但他這種態度相反引起手下不滿,相信兩年內必有鉅變。北伯候崇候虎雖現今仍然聽令於紂王,但卻開始私下拉攏朝中重臣,以此來鞏固實力,只怕有謀殷商而取而代之的意思!”
妲己心下實在無法不佩服袁洪對當今天下局勢的瞭解,不由連連點頭。
耀陽更是被這傢伙的一番話勾起興趣,興奮的只差手舞足蹈了。看袁洪忽然頓住,登時忘記了妲己的話,問道:“這就沒了?”
朱子真在旁叫道:“黃毛小子知道什麼,我大哥在這說話,你少插嘴!”
袁洪展顏一笑,又道:“當然不止,如今朝中有有費仲、尤渾等人把持朝政。又有北方土方、舌方與鬼方三族垂涎殷商已久,好在他們互相壓制相互忌憚,短時間內應該不會有所動作,但爲期也不會太久。所餘各大諸族東有荑方、虎方,西有羌方、犬戎、氐方,南有大英、南巢氏與雄踞西南的濮國可謂內憂外患!”
妲己聽他說到這裡,稍整思緒,嬌笑道:“喲……看不出來,袁大哥什麼時候把當今局勢瞭解的這般透徹?妹子身處深宮倒是不知道這許多,看來我們婦道人家還是不去管這些事情的好。”
袁洪當然聽得出妲己的話中意思,道:“這些當然不是重點,重點是這一切都因爲有神、玄、魔三宗的插入,所以各大勢力之間纔會出現現在這番明爭暗鬥、搞風搞雨的局勢。”
妲己淡淡問道:“那又如何?”
袁洪反問道:“妹妹身爲萬妖之後,難道對我妖宗的以後就沒有一點打算嗎?”
“終於談到關鍵地方了!”耀陽心內不由冷笑,或許對妖魔二宗的作風領教多了,相反對袁洪這冠冕堂皇的話感到有些反感。
妲己嘆道:“妹妹我一介女子還能有何打算?”
袁洪又道:“妹子何苦妄自菲薄,以妹子在朝中手段,如若在加上爲兄在各方道友中的幾分薄面,咱們如果登高一呼,必可作出一番事業!”
妲己故作沉吟,說道:“此事非同小可,小妹必須與衆家妹妹商議纔是,打個給小妹幾天時間考慮,如何?”
袁洪悠然回座,緩緩道:“爲兄此意無論於你於我,乃至整個妖宗都有莫大裨益。上次輪迴集時小兄已然有意說出,但忙於幫妹子從玄冥帝君之手救出你那兩位兄弟,這才拖延至今日纔跟妹子提到此事,還望妹子此次且勿推託纔好。”
耀陽這才明白爲何當時他們墜入輪迴殿,而玄冥帝君卻沒有及時追來的原因,原來是袁洪這人從中幫忙。想到這裡,他不由暗自揣測這袁洪究竟能耐如何,竟有本事敢去捋玄冥帝君的虎鬚。
妲己暗罵袁洪狡詐,竟用昔日人情做交易,於是只能苦笑道:“袁大哥都如此說,小妹如果再有異議也太說不過去了,那就全依袁大哥所言就是!”
袁洪聞言大喜,站起身來笑道:“妹子果然爽快!不過還有一事要藉助妹妹。”
妲己咯咯笑道:“看大哥怎麼還這麼見外,有事儘管說!”
袁洪道:“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爲了方便咱們以後便宜行事,就要勞煩妹子在朝中替爲兄謀個一官半職……”
半響不說話的朱子真這是也一把跳了起來,大聲道:“是啊,是啊!我們兄弟苦修多年,也是該享受一下人間的榮華富貴了!”
妲己走下臺來,望着袁洪與朱子真兩人說道:“這還不容易,就算袁大哥不說小妹也會這麼做的!”
朱子真想到以後人間無數美女都會來服侍自己,不由傻笑起來,就連口水淌了下來也不自知。
各懷鬼胎的袁洪與妲己相視大笑。
“小倚,你在哪裡呢?”耀陽站在那彷彿已被遺忘的角落,心中暗道:“沒你小子在身邊還真他奶奶的不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