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昌萬般沒有想到有一日會被自己的兒子用劍抵着,尤其是這個兒子還是一向溫潤孝順的伯邑考!
更是想不到,伯邑考竟然是爲了紂皇這暴君來催逼自己這個父親,強逼着自己跟他一同前往行宮,“探望”遭到刺殺的狗皇帝。
但見到伯邑考一臉冰冷,眼底隱隱散出一絲血光,哪見得過往柔和模樣,反倒有幾分暴君瘋狂的模樣!
年邁的姬昌從沒見過伯邑考有過這般神情,不由得一愣,竟是被他兇狠模樣驚嚇住,只能被他挾持着去行宮見狗皇帝!
此時,那狗皇帝剛剛纔被姬發與公子偈護送回來,正安置在寢宮裡接受御七的治療,自然不能接待下臣的求見!
當伯邑考帶着姬昌來到行宮中,正與那守在寢宮門口的姬發撞了個正着。姬發爲人機警非常,一見到自己父親竟然也來了,立即明瞭過來,不由得大步衝向伯邑考,想要抓住他肩頭質問他這是爲何!
伯邑考此時卻不想應付發怒的姬發,他見圍堵在門口的衆人俱是一副慌張神態,心境也漸漸由冷靜變得緊張了起來。伯邑考轉手叫來惡裡龍與公子偈,要他二人將姬昌看管起來,而後才冷冷地掃過姬發一眼,衝到寢宮門前,卻是也不得進入,被看守在門口的侍衛伸手擋住。
伯邑考也不願去打擾御七醫治紂皇,只得退在一旁,尋來隨駕的惡裡龍,問他紂皇究竟是怎麼遭到行刺的。待他聽完整了狗皇帝遇刺的全過程,不由得臉色發黑,暗道一聲果真如此!
恰在此時,那御七終於推開宮門走了出來,卻是在見到被公子偈緊緊看住的姬昌時不由得一愣,待見到原本守候在此的姬發人已不見,頓時皺緊了眉頭。不待她發問,伯邑考已然上前,詢問紂皇可有危險。御七卻先不答,轉而反問伯邑考那姬昌可是由他帶來。伯邑考輕輕點了下頭道:“西伯侯驚聞陛下遇刺,惶恐不已,因此拖着病體前來行宮親自爲陛下守護安全。”
御七立即明瞭,當即冷笑一聲,道:“可惜陛下現下傷勢過重,恐不能接見外人。”說罷,便冷漠地扭過頭去,帶着一衆醫官離開。
伯邑考見御七這般作態,知道對方對自己的貿然行動惱火不已,卻是有苦說不出——他畢竟是周人,出生在岐山腳下,如何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族人受紂皇的陰謀被生生拖入戰火之中?
他只希望早一步的二弟姬發不要誤會自己的舉動而衝動地領兵進攻行宮,叫自己的努力白費。
想到一旦姬發領兵圍攻行宮,將引來的巨大災難,伯邑考心頭就止不住忐忑起來,另一方面他見御七已經離開,想必狗皇帝已經脫離危險,又想走入寢宮中,不料兩邊侍衛依舊不肯放行,執意將所有人都擋在了外面。
伯邑考做不出站在門口當着所有人面呼叫狗皇帝開門,沒有辦法,只好折回頭,又去尋御七,向她探問狗皇帝究竟如何。卻是這人原本就是一個嘴緊少話之人,現在又明顯在生氣,自然不肯多理會伯邑考!
她不僅不肯理會伯邑考,甚至氣得連晚飯也不肯做給他吃,只叫人從廚房裡取來一分飯菜給伯邑考送去就算了事。
由此可見這巫醫今日當真被氣得不輕。伯邑考看着面前色香味三分皆是清單的飯菜嘆了一口氣,卻還是吃了下去。
下午時候,伯邑考又往寢宮中去了三次,卻是全被侍衛擋住,只能無奈地退下。卻說那寢宮大門,自從御七離開後邊再沒有打開過,連飯食都沒有送過一次,顯然內中人正處於昏迷狀態,無法進食——伯邑考對此卻是不信,他與這狗皇帝相處多時,如何不知道他雖然行事瘋狂,卻也謹慎萬分,就連這次出宮巡遊,也要等到兩位皇子即將歸來才肯啓程!
將皇權看守得如此慎重的一個人,伯邑考如何能相信他在“奸妃”的唆使下誤落了他們兄“妹”的圈套中?須知那九尾狐本就是紂皇手中棋子,它定下的圈套難道不就是狗皇帝的圈套?
何況狗皇帝身上所中之毒來自奠柏——這樹伯邑考曾在宮中見過,雖然又毒又腐,但是御七早已研究出解讀之法,哪裡還能有現在這番兇險景況在?
只是這狗皇帝顯然將自己與御七站在宮門前的對話聽在了耳中,而且一定和御七一般正在生氣,以致現在也不肯將他召入寢宮相談。
伯邑考多次被侍衛攔阻,終於也泄了氣,不再前往寢宮探望狗皇帝的傷勢,只窩在偏殿裡,攤開行宮四周的地形圖來研究,而後叫來公子偈與惡裡龍,吩咐他們如何佈置兵力,以防萬一周人來襲。
直到亥時四周裡一片漆黑時,伯邑考才從偏殿裡走了出來,慢慢地踱到寢宮門前,卻見門神依舊守衛在前,雖不看他一眼,但只要他想要推門而入立即就會伸出手攔住他!
伯邑考看了那兩個侍衛一眼,忽然伸腳在門上踢了一腳,雖然沒有將門踢開卻是鬧出了很大的動靜,屋內的人就算真的睡着了也會被他驚醒!
因爲伯邑考這一腳動作極快,又是出乎意料,那兩個侍衛自是提防不住。又是知道這位公子乃是紂皇寵臣,侍衛不敢真的動手將他驅趕,只能雙雙怒瞪起眼,警告地瞪着伯邑考。
伯邑考不將怒目而視的侍衛放在眼底,而是輕輕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然後出聲叫喚了紂皇兩聲。
那屋裡卻是依舊無聲,沒有一點回應。
伯邑考抿了抿嘴脣,等了小半刻,這纔再次開口道:“陛下,下雪了。”
那兩個侍衛聞言雙雙翻翻眼,望向黑黝黝的夜幕,而後迅速地垂下眼來,不可思議地看着堂而皇之撒謊欺君的伯邑考。
伯邑考反而不以爲意地衝他二人笑了笑,暗地裡卻是慶幸夜色極沉,一片黑暗,侍衛瞧不見自己通紅的臉,要不然他也不會特地等到這個時辰纔來誘哄狗皇帝開門。
一面又暗暗地在心裡催促着狗皇帝不要這麼彆扭,趕緊開門,否則自己的面子就要丟光了!
卻是過了好一會兒,屋內才傳來狗皇帝的聲音道:“你騙朕,若是下雪如何聽不見半點響聲?”
那兩個侍衛聽見紂皇答話,立即退到了寢宮外門口,將崗位搬到了此處,然後繼續如兩尊雕像般一動不動地守衛着。
伯邑考見他二人主動離開,暗暗鬆了口氣,這纔回狗皇帝道:“只是小雪,自然無聲,但已漸漸轉大,怕是後半夜就會變成鵝毛大雪呢。”
屋內立即又沒了迴應,卻是沒得一會兒,宮門被紂皇從內打開。伯邑考見此連忙伸出手去緊緊抓住剛剛打開又立即要關合上的房門側邊,這纔沒有繼續被正在氣惱中的狗皇帝關在門外!
就見狗皇帝氣哼哼地蹬了一眼外面漆黑的夜幕,而後又瞪向伯邑考,卻是沒捨得真將門用力甩上,叫對方卡在門縫裡的雙手受傷,只冷冷道:“你果然騙朕!”
伯邑考不會回答這句氣惱下的質問,也沒有將狗皇帝黑壓壓的面色放在心上,身子向前一步就邁入門內。他反手將宮門合上,這才擡頭看向紂皇,卻是臉色頓時一冷:“陛下能誆騙於臣子,臣子偶爾欺君一回又有何妨?”
紂皇“哈”了一聲,道:“原本以爲你是來向朕賠罪的,卻沒想到竟是來興師問罪的!”
伯邑考冷冷道:“陛下承諾過,只要西岐不與陛下爲難,陛下就絕不會對西岐動手,而今卻又是爲什麼?”
回身坐到牀邊的紂皇聞言,微微冷笑道:“你也好意思對朕說這番話,若你西岐沒有與朕爲難,朕那八十多個忠良之臣難道是被河伯請去喝茶做女婿了不成?”
伯邑考聞言一愣,清冷的面容漸漸露出羞愧的神色。紂皇則是低下頭去研究其身上的傷口,不再搭理於他。
半晌,一直呆站着,被紂皇反駁得無話可說的伯邑考才邁開步子,走到狗皇帝面前,低垂着視線也不敢看對方神情究竟如何。如此又呆站了許久,伯邑考才呢喃出聲道:“這是最後一次……也是伯邑考身爲人子身爲周人,對父親、西岐盡的最後一份孝心!”伯邑考清楚紂皇此番舉動的目的,但只要他的父親姬昌一直留在行宮內,紂皇便不能將蘇全忠行刺的事端栽贓到西岐的頭上,叫天下諸侯有藉口羣起而圍攻西岐——這是他唯一也是最後能爲西岐所做的事情!
紂皇譏諷地笑道:“你是盡到孝道,可朕這傷不就白得了?”說罷便抓住伯邑考雙手,將它們按在自己的傷口上。伯邑考感到手上似觸摸到了粘稠的溼意,連忙收回了手,擡眼看向紂皇的傷口道:“陛下既然有所圖謀,想要誘逼天下諸侯發兵進攻西岐,行一箭雙鵰之計,自然要有所付出……何況邑考相信陛下的奸猾與御七巫醫的本事,自然不會真有性命之危!”
“哦,朕奸猾,騙朕開門的兔子就老實了?”紂皇戲謔出聲,而後擡起雙腳躺到了牀榻上,嘴裡輕輕地哼唱了起來:“小兔兒乖乖,把門兒開開,我要進來……”
伯邑考聽他哼唱的兒歌分明是在揶揄自己,但也知道對方已不再對自己生氣,微微鬆了口氣,隨即有些無力地趴在了牀榻邊,閉上了眼睛,隨便聽着狗皇帝哼唱,竟是漸漸地睡着了。
紂皇慢慢哼唱了一會兒,緩緩低下頭瞧向趴在牀邊迷糊睡去的伯邑考。他伸出手摸了摸西岐世子的腦袋,嘆了口氣,暗道這小子什麼不好學,偏要學自己一模樣做起了惡人,如今姬昌被他逼來行宮做人質,縱然得了好處也只會記恨着他的不孝,日後兩人相見當真是再無半分父子之情可言了!
如此一來,伯邑考可就真的再也不是西岐的世子,而是他紂皇的情人了!
思索至此,紂皇愣了愣,心裡隱隱起了一股衝動,連忙收回了手,免得自己忍受不住將牀邊睡熟的人一把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