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正的大兒媳低聲道:“找寧大叔,他們家女兒女婿給他準備了很多饅頭,我看見他天天吃饅頭的。而且他很喜歡田產,好好跟他說,說不定能用田產換他的饅頭。”
馬大麻子眼睛一亮,點點頭,搖搖晃晃站起身,慢慢走到寧父面前。
寧父已經啃完了一個饅頭,正坐在那抱着肩膀打盹。走的時候,女兒女婿不僅給了他能夠帶得動的饅頭,還給了他厚厚的棉夾襖,棉褲和厚厚的棉靴。所以走到現在,雖然冷饅頭不好吃,但他既沒有餓着也沒有特別凍着。
他正閉目養神,忽然聽到有人陪着笑說:“他大叔。”
寧父睜開眼,便看見了馬大麻子那諂媚的微笑。忙坐好了,有些惶恐問:“什麼事?”
“沒事沒事,就是找你說說話。”馬大麻子笑嘻嘻道:“你說,咱們逃荒到了海邊,真能找到吃的嗎?”
“那是當然,海里有的是海鮮,多不勝數。這是我女婿說的,從來饑荒不會餓死漁民,因爲有的魚吃啊。所以咱們只要到了海邊,那就能活下去。”
“說的也是,我也是這樣覺得的。咱們要是真的能靠海里的魚活命下來,那真的得好好感謝一下龍王爺保佑呢。到時候,咱們該殺雞宰羊,奉上五穀,好好祭拜呀!”
“那是那是。”寧父不知道馬大麻子跟他說這些做什麼,打着哈哈隨口應着。
“他大叔,等這場災難過去了,你有什麼打算?”
寧父笑了笑,道:“回去接着種地啊。還能有什麼打算。”
“種地?那多辛苦。怎麼不買些田地租給別人種,自己坐着吃租子,那才舒坦呢。現在田產這麼便宜,隨便買多少都行啊。”
“說的也是,我就買了一些田產。應該夠我吃租子的了。”上次他跟二兒子兩個人把女婿古葉舟當作嫁妝的價值五十貫的糧食拿去換了田產,兩個一人帶了一半的田契,結果他們跟着衝擊衙門搶賑災孃的災民一起衝進衙門,二兒子被官兵射死了,他去認領屍體,發現兒子身上帶着的田契都不見了。損失了一半。
馬大麻子道:“這田產怎麼會覺得夠呢?當然是越多越好。有的大戶人家,那田產。嘿嘿,就是騎馬跑上三天三夜,也跑不出他家田產去。那才叫真正的富豪呢。”
這番話,說得寧父無限嚮往,不僅咂吧了一下嘴,這可是他夢寐以求的事情。
一看他這副表情。馬大麻子知道有門,不由喜上眉梢,道:“現在,田價跌得是一塌糊塗,一個饅頭便可以換一畝地,只要有糧食,現在可真是發家致富的絕好時機。再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時機了。你說看對不?”
“對倒是對,只是,走的時候我女婿提醒過我,說現在是活命要緊,一切都是爲了活命,不讓我去想買田產啥的,也不准我用饅頭換田產。”
馬大麻子着急了,低聲道:“你女婿懂個屁!他一個讀書人。只會傻乎乎讀書,哪裡懂得什麼莊稼的事情?咱們莊稼人,沒有田地,還算什麼莊稼人?那些做生意的,坐吃山空,賺點蠅頭小利,虧本起來。血本無歸,怎麼比得上咱們有田產的旱澇保收?所以呀,只要手裡有田產,那可就高枕無憂了!”
寧父聽得頻頻點頭。有些沮喪地說道:“是這個道理,可是,咱們已經走出這麼遠了,總不能在這裡買吧?那也不方便租出去啊。”
“那當然,落葉歸根,只要災難一過,咱們怎麼都得回咱們的公鵝寨的。要買自然得買咱們那裡的田產。”
“對對,希望災難早點過去,回去了就買。”
“那就來不及了!”馬大麻子扼腕道,“你想想,災難都已經過去了,你能想到買田產,別人怎麼會想不到?所以啊,要買就得趁現在!”
“現在?現在到哪裡買去啊?”
“找我買啊,實話跟你說吧,這次我是着實花了血本,買下了很多田產,都是上好的水田,一畝田產當時我可是花了差不多一斗米買的。爲了買這些田產,我的口糧都花光了。值了老錢了。咱們是鄉里鄉親的,一個村子過了幾十年,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你想買,我就賣些給你,如何?”
說罷,馬大麻子從懷裡摸出一疊田契,遞給寧父,道:“這些就是我們村的最好的水田,賣給你了,一畝田換你一個饅頭,怎麼樣?——當時我買這些田的時候,那可是花了一斗米才換到的。一斗米,要是換成麪粉做成饅頭,可以做六七十個呢。我只換你一個,你可是佔了大便宜了。”
寧父愣了一下,搖搖頭:“馬老爺,我的饅頭也不多,我女婿說了,這些饅頭要緊着吃,不能拿去換東西的。”
“都說了你女婿不懂的,他知道什麼?你現在不換,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那也沒關係,反正我現在的田產也夠我一個人吃的了。”寧方現在倒是不貪心,拍了拍胸口,裡面裝的就是那剩下的一半田契。
馬大麻子好說歹說寧父就是不肯,他便開始加碼,一直加到了十畝地換一個饅頭,寧父這才勉強同意跟他換十個,這樣就有一百畝地了,而且這些地都是村裡最好的上等水田,這個誘惑對寧父實在是太大了。
他從遮蓋得嚴嚴實實的籮筐裡翻出了是個饅頭,遞給了馬大麻子。
馬大麻子接過來一看,這饅頭應該稱爲饅頭餅,大概是爲了擠佔空間,所有的拳頭大小的饅頭全都擠壓成了雞蛋大小的,這樣看來,寧父這一挑的饅頭,他一個人吃怎麼都夠吃到海邊了。
馬大麻子苦苦哀求,讓他再給換一些,寧父經不起他的軟磨硬泡,結果又跟他換了十個木頭一百畝地。
馬大麻子這纔拿着饅頭回去了,給老孃吃,給妻兒吃。本來已經氣息奄奄的老孃,有了吃食之後,漸漸有了些力氣。
龍老太爺暗中一直留心,見馬大麻子成功換到了吃的,也拿出了自己的田契,用更低的價格跟寧父換。而村裡其他有田地的人看出了名堂,都拿田產來跟寧父換吃的。開價甚至比馬大麻子還要低,好一點的十二畝十五畝換一個饅頭,中等水田則要二十三十畝換一個饅頭。
由此一來,村裡基本上所以的田產都到了寧父的手裡,而寧父那一挑的饅頭,已經空去了一大半!
到後來,田產換完了,龍老太爺他們又拿古董跟他換,寧父卻知道這玩意現在不值錢,而且他開始擔心吃食,因爲已經空去了一大半的糧食,女婿說了,要走到海邊,至少要大半年,這剩下的饅頭可怎麼都不夠吃大半年的,所以他怎麼說都不肯換了。
村裡有田地的龍老太爺、馬大麻子他們花光了所有田產,從寧父那裡換來了饅頭,又堅持往前走了半個多月。
算起來,他們離開南嘉縣走到這裡,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了。
這一個多月來,一直是狂風暴雪,嚴寒下雪都成了冰,行走很艱難,問了沿途的人,得知距離海邊還非常的遙遠,而這個時候,村裡人的糧食,都差不多吃光了。
那些沒有田產跟寧父交換饅頭的人家,已經餓死凍死了一小半。
田大貴就是餓死在半路上的其中一個。
他原本身材高大,是個好勞力,可是這樣的人,因爲身體需要的食物量比其他人更多,便也是最容易被飢餓摧倒的。
在那次尤菜夜裡吃東西被李棟子發現的時候,田大貴就已經因爲飢餓而腿腳浮腫了。走路都只能在妻子攙扶下慢慢挪動。而大貴媳婦自己都吃不飽,哪裡有什麼體力支撐高大的丈夫,只堅持走了兩三天,大貴媳婦實在受不了了,在一個暴風雪大作的夜晚,將家裡所有的糧食帶上,連兒子牛犢都不管,便獨自逃走了。
第二天早上醒來,田大貴發現媳婦不見了,裝僅剩的一點吃食的袋子也不見了,讓兒子到處找也沒找到,這才知道媳婦拋下他們獨自逃走了。
田大貴破口大罵,可是他已經沒什麼力氣堅持下去,只罵了幾句就罵不動了。
當莫里正下令繼續前進的時候,田大貴想掙扎着爬起來,但他因爲飢餓而極度虛弱的身子已經不能支撐他的體重,搖搖晃晃了幾下,都沒能支撐他站起來,便央求二貴媳婦尤菜:“你過來扶我一下唄!”
尤菜還需要田大貴的保護,她只能忍氣吞聲過來,攙扶田大貴,這些天每天晚上她都有半個粑粑吃,所以基本的體力還是有的,但是要支撐田大貴這樣高大的男人在冰天雪地裡行走,那種辛苦是她自己無法想像的。在攙扶着田大貴往前走了半天之後,尤菜明白了爲什麼嫂子會逃走,要是這樣堅持下去,自己也會被他拖垮拖死的。
於是,尤菜故意在下午的一次摔倒中裝着腳受傷了,自己都站不起來,沒辦法攙扶田大貴了。
失去了支撐的田大貴,已經徹底喪失了繼續往前行走的能力。而這個時候,村裡人也差不多走不動了,莫里正便下令原地休息,第二天再接着走。